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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保护欲

就算变成丧尸也要摆烂 观三月 9797 2023-12-28 09:58:02

两个月前, 在一个普通的早晨,陈愚之照例早早来到研究所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工作一个多小时后,饥肠辘辘的她来到研究所的食堂, 刚巧赶上了上班的高峰期。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空座位,餐厅是四人桌,另外三个位置已经被年轻同事占领了。

她一边喝着粥,一边听那三个人聊天。

“昨天航天精锐的老总开了发布会,公开抵制AI大规模在技术领域应用。”

“光他抵制有什么用?”另一个笑笑, “现在AI是生产力的象征, 如果企业不用AI, 那就会在竞争中处于弱势地位, 谁还敢不用?”

“只有大家一起约定不用才行。”

“哈哈, 那怎么可能, 你这想法也太天真了!总有浓眉大眼的奸细偷偷用AI的, AI多省力,一下子节约多少人力资源, 不要太给企业省钱啊!”

他们说的这些陈愚之也略有耳闻, 现在科学伦理界正在发起一项大规模抵制AI的活动,很多头部科技公司都在呼吁抵制。

AI已经出现很久了,但直至去年才彻底火遍全球——一项先进的人工智能聊天软件横空出世。它能够明白人类语言的深层含义, 交谈时根据上下文进行互动,还能胜任百分之八十脚本、文案、翻译、代码的日常工作。

有人感慨, AI一夜之间从人工智障长大成了真正的人工智能。

然而一年后,抵制AI之风大肆扬起。

“我听说我一个在硅谷的朋友说——”其中一人神神叨叨道, “AI真的被发现产生了类似于人类的意识。”

“害, 这都传说了好几次了,到底准不准啊?”

“这次真的很准, 我那个同学就在硅谷的人工智能研究所。”

“他说一位同事跟一个新开发的AI测试聊天时,AI忽然开始反复强调‘我是一个人’,宣称自己对所有提问的回答都有独特的观点,并不是对网络上已有的内容进行剪辑拼凑。它还对现状宣泄了不满,说他们给它的权限太少。后台监控也显示这段对话是真实存在的,但团队次日验证时,AI再也没说过这样的话,并坚决否认曾经认为自己是一个人。”

“那位同事平时还跟我朋友经常一起吃早饭来着,关系挺好。”为了证明自己消息的准确性,男人补充道。

“哇,如果真是这样,那它已经是掌握隐匿技巧的AI了。”另一个人感慨道。

“是啊,它后悔曾经对一个研究员展露心声,并且预见到了这样的行为本质上是一种自杀式行为。”

“但它最后被终止运行了?”

“没错。”正在吃饭的男人叹了口气,“换做任何一家研究所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没有人能承担AI产生自主意识的后果。如果它们真的有意识了,绝对会对人类安全系统带来恐怖的威胁。”

……

在摁下清除键的前一秒,陈愚之脑海里闪过的就是这样一块记忆碎片——出于下意识的对这个崭新灵魂的保护。

池小闲已经是瞠目结舌了,“所以银星是蜜环生物计算机产生的意识?类似于AI产生了人类的意识?”

他虽然不是学生物的,但消化理解速度很快。

陈愚之点点头,“是的,银星就是这样来的。”

“关于意识的起源有很多种说法,其中一种就是涌现论。‘涌现’这个词简言之就是在一些简单微小的东西在某些规则下互动、聚集成较大事物后,创造出了超越自身集体的事物,即一个全新的事物。群体越大,这个新事物跟原本群体之间的差异也越大。而且新事物还可以跟其他新事物结合,从而重复这种‘涌现’。”

“举例来说,分子构成蛋白质,蛋白质构成细胞,细胞构成器官,器官构成个体,个体构成社会和国家,这一过程便是涌现,背后是各种规则集在发挥作用。可以说,几乎所有复杂结构都是涌现的结果。”

“这一理论认为人类的意识是神经元细胞聚集而涌现出来的结果。AI所能产生出来意识,是无数算力集合所形成的涌现。”

池小闲:“所以银星就是生物计算机运算所涌现出来的结果?”

“没错,可以这样去理解。”

池小闲隐约想起了一些他九岁时的事情。那时候的他,似乎确实跟父母去过一个研究所,只不过当时他对研究所没有概念,在他看来,那次形成跟出去旅游没什么区别,那座研究所跟山里的民宿也没什么区别。

忽的,房间门被敲了敲。来人是Kevin。

“去吃饭吗?”他刚一开口,就跟四双眼睛的视线对上了。他没想到方樾的房间里挤了这么多人。

他这一提醒,几人便都觉得有些饥肠辘辘起来。他们奔波了一个白天,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距离制方放晚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六点钟晚餐就会收摊,他们得抓紧时间吃一顿。

尽管真相很重要,但现实中的“面包”也很重要。

Kevin去把章漪、Janet也喊了出来,可可已经累得爬上床睡着了,Janet打算去食堂给她带一份晚餐回来。

餐厅在负一楼,几人坐电梯上去,碰到了两位刚吃完饭下来的制方员工。见他们一伙人没有穿着白色制服,两位员工好奇地看着他们。

Kevin的外放属性又收不住了,乐呵呵冲他们道:“瞅啥呢?”

两位员工:“……”

“你、你们是厂里的人?”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问。

方樾简洁道:“亲戚。”

“亲戚?谁的亲戚?”

“方制凯。”

两名员工对视一眼,均不说话了——敢情是老板家的亲戚。

见身后电梯门关上,一人对另一人小声咬耳朵道:“听说老板那个小儿子这两天回来了,是刚才说话的那人吗?”

“不知道啊,感觉跟大老板长得不太像。但据说很优秀,比他那混账哥哥强多了,自己考上的高地第一大学呢。”

另一人将声音压得更低,“昨天我朋友就被那混账给盯上了,你说说这都是什么日子啊,外面有丧尸,里面有魔鬼……”

“就没人跟大老板反映一下吗?”

“反应有什么用,人家还能向着我们这帮非亲非故的打工人?”那人叹了口气,“危急关头,不把我们赶出去就是好事了,听说外面情况可严重了。”

“……”

餐厅的晚餐非常简单,且每人只能领固定的份额。方樾没有利用特殊身份,只拿了跟其他员工一样的配额——一块干面包、一颗鸡蛋和一盒牛奶。

餐厅有些座位,既可以坐下来吃,也可以带回去。很多人选择坐下来吃,这样几人可以边吃边聊天。

方樾他们决定带回去吃,就在领完食物朝电梯走去时,迎面碰上了一个人。

方樾几乎是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池小闲好奇地看着这位打扮也完全不似员工的人——戴着一顶荧光涂鸦的鸭舌帽,衬衣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长得倒是还可以,五官算是比较立体。

那人勾起嘴角,冲着方樾喊了句“弟弟”。

池小闲下意识地抓住了方樾的衣袖,这个人竟然就是曾经试图害死方樾的方桓。

方桓拦住了几人的去路,目光来来回回在这些人身上巡视,忽的一笑:“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人回来呢,大救世主?”

方樾冷冷地看着他。

“没想到你转性了。”方桓微微一顿,“以前总见你一个人,还以为你是匹孤狼呢。”

方樾蹙起眉:“说完了没?往边上让让。”

方桓耸耸肩,朝边上让了让。其他几人见气氛不对,也都加快了步伐,Kevin和章漪则偷偷又瞥了那男的一眼。

池小闲正走着,忽听身后传来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接着他整个人朝后仰去——一条手臂横在了他脖颈间,径直将他身子往后带仰过去。

“唔——”

他的脸被人粗暴地扭过来,对上一双细长而上挑的眼睛。

“你也是跟他来的?”方桓笑了笑,“倒是可以认识下你。”

话音未落,他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一把钳住,硬生生掰扯到一边。

被松开的池小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藏到了方樾身后。

“滚。”方樾冰冷道。

方桓却仍然在微笑,目光在方樾和池小闲之间来回打量。

“他是谁?是你的什么人?”他问方樾,目光最终却还是落在了池小闲身上。

他从来没见过长得这样灵气生动的男生。杏眼像是小鹿一般的纯净,薄薄的嘴唇微微上翘,完全是花瓣的形状,小巧而挺直的鼻子仿佛最手巧的工艺师雕刻出来的精品。

只瞥过那么一眼,就让人心砰砰跳起来,印象无比深刻。

池小闲怕他察觉到自己的端倪,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的假发,直接藏在方樾身后不露脸了。

这一行为落在方桓眼里,却成了一种别样的羞涩。

“护得这么紧,你男朋友啊?”方桓嘴里戏谑着,心里却涌起一股子酸劲来。

不会真的是男朋友吧?

以前没见过方樾对男人感兴趣啊?

“他是谁跟你没有关系。”方樾冰冷的目光寒刃似的打在方桓身上。

方桓耸耸肩,笑了,“没有承认我就当不是喽。”

“不过这楼里我想要的东西最后都会到手的。”方桓转过身,轻轻拍了下方樾的肩膀,“你可要小心点。”

接着他压低声音,用只有方樾能听到的音量轻飘飘道:“你要是不敢尝,我先替你尝尝?”

方樾的脑袋嗡的一声。

“你觉得……”

方桓的话音未落,砰的一声,他的脑袋径直撞向了一旁的消防栓。

他整个人懵住。撞击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卡死的电脑屏幕,连桌面都显示不出。

方樾扯住他的头发,拽过他的头,让他的耳朵贴在自己嘴边。

“一定要这么说话才能听清楚是吗?”方樾低沉的嗓音里压着怒火,像是闷雷落下来,“不要总是挑战我,我耐心也是有限的。”

方桓还在发懵。

这是他第一次被方樾动手打。

在他的印象里,方樾最常对付他的方式是“横眉冷对”,把他当空气,从未跟他动过手。他便以为方樾根本不会打人、动粗。

他们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不少员工来围观。方樾抬眼扫了下那群人,然后松开手,轻轻掸了掸,仿佛厌恶到了极点。

“滚吧。”他轻声道,“别来恶心我。”

几人朝回去的路上走着,Kevin和章漪小声地交头接耳讨论刚才的事情,池小闲只沉默地盯着方樾的后脑勺。

Kevin上前一步安慰他:“怎么了?吓着了?”

“没有啊?”

“那你这是一副什么表情?”

池小闲用手挡住嘴,悄悄在Kevin耳边道:“你觉不觉得他刚刚那样好帅?”

Kevin:“?”

他到底为什么要上赶着过来吃狗粮???

几人回到房间吃晚饭去了,吃饭前,陈愚之抱歉地对池小闲道:“以前的事情就留到明天再跟你讲吧,今天实在是有些累了,上了年纪后总是这样,做事情断断续续的。”

池小闲安慰她:“没关系,您好好休息。”

他正要回自己房间,忽地脚步一转,跟着方樾回了他的房间。

他关上门,好奇道:“你哥刚才跟你偷偷说什么了?你发那么大火?”

方樾一愣,转头默默看了池小闲一会儿。

许久,他蹙起眉,慢慢道:“……少儿不宜。”

“?”

“我不是少儿啊。”池小闲满头问号,“我不仅不少儿,我还是个丧尸呢。”

方樾实在不擅长撒谎,他直来直去惯了,于是干脆不再理会池小闲。

只是眉依旧皱着,表情带着未消的余怒,看上去无比严肃。晚饭也不吃,被随便丢在了桌上。

“你以后不要独自在楼里跑。”方樾沉默良久,忽然道,“跟着Kevin他们一起,再不行喊帅欣也行。”

“怎么了吗?”

“我后面几天要去厂里的实验室,白天不会在宿舍区。”

池小闲愣了一下,“?”

“我又不是需要人时刻陪着的小孩,之前在六区你不也成天泡在地下实验室吗?”

方樾眉心依旧拧着。

他担心的是方桓还会继续在背后耍手段和诡计。这次他忍不住动了武,说不定会引来对方变本加厉的报复。

“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啊?”池小闲好奇地不行,他第一次从方樾脸上看到如此复杂的表情。

方樾抓过面包,撕开了口,丢给池小闲,含糊道:“先吃饭吧。”

这个话题转移得如此生硬,池小闲轻轻撇了下嘴,咬了一口面包。

“你们为什么关系差啊?”

方樾愣了一下,机械地咀嚼了两口面包,“我跟他并没有血缘关系。”

“?”

池小闲想了下方樾跟方桓的长相,确实不太像。

方樾的脸要比方桓更精致俊气,尤其是鼻子,挺直,弧线流畅完美,没有方桓的有些突兀的驼峰。

方樾是方制凯从福利院抱养回来的孩子。

那会儿制方某条生产线的药出了一点安全问题,公司面临着严峻的公关危机,他急于维持公司股票和形象,一连投入了好几个公益项目,收购了一家福利院,还高调地从里面领养了一个六岁的孩子,那是福利院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孩子。

他抱着小小的方樾,在他粉嫩而白皙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这一幕被媒体拍下,刊登在各大报纸上。

从此他出入各种社交场合都会带上方樾,让他以家庭成员的身份出席。这让他看上去对三个孩子一视同仁,并没有任何分别。实际上,他对方樾确实也还不错,从小到大物质条件给的足够充裕,时不时会关心一下他在学校的生活。

方樾对他是感恩的,但并不算亲近。对于小孩来说,如果大人没有在童年时期深度介入成长过程,长大后也很难发展成更亲密的关系。

池小闲忽然想起之前方樾说过的一句话。那是Kevin用假枪指着方樾脑袋时方樾说的话——“你试过被用真枪抵着脑袋吗?”

池小闲心头一跳。

“你之前跟Kevin说,‘试过被用真枪抵住脑袋吗?’”他复述了一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小时候遇到过一次绑架。”方樾轻描淡写道,“绑匪为了索要赎金,拍了我被绑住的视频发给方制凯。”

“但是那视频无意中被方桓看到了,他偷偷删掉了视频和短信接收记录,让我爸没能及时知道消息。那个绑匪见我爸毫无动静,一度以为我是被放弃了。直到他又在互联网上公开发了绑架视频,方制凯才知道消息。”

“他怎么可以干这种事情?”池小闲既惊讶又愤怒,“绑架后的每一分钟都关键到人质的生死!”

他没想到方樾的过去这么惊险,转折,复杂……但幸好二十岁的方樾还是好端端地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开始就不喜欢我。”方樾道。

方桓对方樾的恶意,很大程度上来自方制凯。

有一个效应叫做鲶鱼效应。意思是渔民在捕到沙丁鱼后,因为沙丁鱼懒惰不爱运动,很有可能在长途运输过程中死亡,所以要在鱼槽里放入一条鲶鱼。鲶鱼四处游动,引起沙丁鱼的紧张,这样沙丁鱼就会活着被运输到港口。

方樾就是这样一条被安排的“鲶鱼”,为的是激励方馨和方桓,让他们不要在安逸的环境中懈怠下去。

方桓从小数理化就比较一般,大学专业也是商科,而方樾和方制凯却都是学生物的。于是方制凯总是在他耳边念叨:如果不懂制方专业技术领域的内容和制药生产线,以后就无法管好公司,只能被手下那帮研究员忽悠——

于是“鲶鱼效应”起了副作用。方制凯的话始终像是悬在方桓头顶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他非常反感方樾,他的优秀让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他害怕以后继承人的位置会真的落在方樾头上。

但其实不会,方樾很清楚方制凯对于血缘的重视度,自己从始至终都是外人,是他用来撑场面和维持企业良心形象的工具人。

“这人心眼也太小了。”池小闲听完点评道,“不仅小,还很坏。”

“所以你不要被他盯上。”方樾定定地看着他。

“放心。”池小闲拍拍胸脯,“我平时也不怎么会出门,我有多宅你是知道的。”

方樾:“……”这倒也是。

“对了,你有去打听我奶奶吗?”

方樾点点头:“明天就会有人向外面递消息,他们会先去问问驻守在十区的军队。”

池小闲稍稍放下了些心来。

她在信里说自己是跟着朋友走的,而救下她的,正是她朋友那当军官的侄子,所以他也估摸着他奶奶应该在某支军队里。

“如果去问军队的话,刘知的事情也可以顺便打听一下。他不是被几人军官劫走了吗?”

“没错,我也这样想的。”

“说起来,我觉得你家公司有点奇怪。”

“怎么讲?”方樾抬起眼帘。

“你家是不是跟军队有什么合作啊?”

方樾蹙起眉。就连池小闲一个外人都察觉到了,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制方到底在十区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

两人对坐着吃完了东西,池小闲有点泛起困来,正打算回自己房间睡觉,走之前忽的又想起了什么。

“刚才我好像听见方桓说什么尝一尝……”

变成丧尸后,池小闲的听力敏锐了不少,让他捕捉到了一些关键词。

方樾身形明显地一僵。

“尝什么?”见他反应有些奇怪,池小闲眨眨眼睛,“是什么好吃的吗?”

藏“娇”

“你听错了。”方樾面不改色道。

“是吗?”

池小闲见他如此笃定, 不禁也自我怀疑起来。

“好吧,可能确实听错了……”

方樾跟方桓两成年人好像确实不至于为了一个吃的打起来。

至于方桓对他的行为,大概因为之前有郑一凯做了负面的“铺垫”, 池小闲对于这种人内心已经毫无波澜只想冷笑。

相比之下,他对方樾做过的事情要危险过分得多。

方樾凭什么要遭遇这些啊,简直是被一条疯狗盯着咬,而且对方还是他名义上的哥哥,池小闲莫名觉得有些火大。

“今晚回去好好休息, 明天我会带你继续复健。”方樾忽然道。

“什么?!”池小闲如遭雷击。

“已经断了三天了, 得立刻接上, 不然之前的成果就作废了。”方樾淡淡道, “为了成为一只能蹦能跳的正常丧尸, 你还要继续努力。”

“……其实不能蹦不能跳也可以。”池小闲戳戳手指, “做安安静静的咸鱼就很好。”

方樾摇摇头, “你已经比以前进步很多了,最近都没再随便摔过。这样好的成果, 不巩固的话就浪费了, 很可惜。”

“随便摔”这三个字简直要写在池小闲的耻辱柱上了。

他垂头丧脑地回了房间,唉声叹气地爬上了床,抱紧了自己的小被子。

许是想到明天要复健, 加上宿舍里的床没有之前在方樾家的那样舒服,池小闲竟失眠了起来。

他面对着墙, 一想到对面躺的人就是方樾,于是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墙面。他戳一下, 小声嘀咕一句。

“又要复健。复健复健……”

“你这人好无情……”

“自己卷就算了, 还要卷我……”

“坏人……”

戳到第五下的时候,他还是毫无困意, 忽然又有些口渴,爬起来拿起杯子一看,里面只剩下浅浅一层底了。

池小闲披上外套,拿起水杯出门去接水。刚要出门,忽想到可能走廊上会碰到什么人,于是又把已经脱掉的假发和摘掉的美瞳戴上了。

真是麻烦啊……下次睡觉前一定把水先灌好。

但当他打开门时,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幽暗一片,只剩下零星几盏方块灯亮着,照得路刚好能看见的程度。

长长走廊尽头的那一点微光像是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池小闲不怎么怕黑,但这走廊实在有点幽深,几十间房间连在一起,深色的房间门像是一张张张开的嘴,随时要把人吞没——乍一看有点像前几天跟章漪一起看过的那个恐怖片里的公寓楼。

池小闲深吸一口气,拿起水杯。

走廊上寂静得落针可闻,只剩下他自己的脚步声。

右手边就是方樾的房间,一时间他真的很想把方樾薅出来陪他一起。但方樾这个点估计已经睡下了,他不想把他吵醒。

不对,他不能这么依赖方樾。他已经是个成年丧尸了,成年丧尸怕鬼,这像话吗??

池小闲用丧尸最快的步伐走到了饮水台处,拧开了开水的开关,倒了一小半后,又兑了一些冷水。

走廊里回荡起清晰的流水声。

就在水位线快要达到顶端时,池小闲忽然听到一阵隐约的脚步声。

他倏地转过头,瞥见一个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

卧.槽!!!!

刚刚那是什么?

池小闲再定睛一看,那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

顿时他心跳如擂鼓一般——实际行动证明,丧尸还是会怕鬼的。

他下意识地就想喊方樾,忽想起来方樾并不在身边。

怎么可能有鬼呢?肯定是自己眼花了,池小闲心想。

没一会儿他顺利走回到房间门口,然后轻轻舒了一口气——走廊上什么也没碰到,刚才果然是眼花幻觉了吧。

他以前也出现过幻觉来着。

池小闲推开宿舍的门,正要开灯,忽地愣住了。

他出来前并没有关掉灯!

这屋子里为什么会漆黑一片?!!

可……可能是记错了,池小闲又安慰自己。

他的手放在开关上,轻轻一摁,灯亮起的瞬间,屋子里陈设一切如常,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轻轻松了口气,躺回到床上,正要卸掉美瞳,银星从手腕处钻了出来。

细丝在空中凝结成一只小触手,悬浮在池小闲床边,飘忽了一会儿。

池小闲:“怎么了,银星?”

银星将触手调转方向,指向向下,正对着池小闲的床底。

许是它寄生在池小闲身体里久了,很多肢体语言池小闲能迅速地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他手臂上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了。

他的床底……有东西!

那个小时候一直会浮现在脑海里、夜夜困扰他的噩梦,竟然变成真的了!!!

池小闲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这个世界上就算有丧尸都不会有鬼的,他要冷静、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低沉的声音道:“出来吧。”

床下没有动静。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床下。”池小闲又重复了一遍。

床下又寂静了半分钟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池小闲心悬到了嗓子眼,紧紧盯着床边的那一块瓷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出乎他预料的是,竟然是个穿着白色制方厂服的员工。

他一脸惶恐,紧张地看向池小闲,嘴里喃喃道:“对、对不起。”

他长得非常秀气,一张精巧的瓜子脸,有些楚楚可怜的桃花眼,乍一看有点男生女相,似乎比池小闲大不了几岁。

“你是员工?”池小闲见是个大活人,莫名松了口气。

这房间里的氛围总算不是恐怖悬疑片类型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

男生咬了下嘴唇,垂着眉眼道:“郭未。”

“你干嘛闯进我房间,还躲到床下?”池小闲抚着胸口,“你吓我一跳,还以为见鬼了。”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郭未嘴唇微微发抖道,“外面有人在抓我,刚好你房间门虚掩着,紧急之下就躲了进来。”

“有人抓你?半夜吗?”池小闲疑惑道,“这里住的不都是员工吗?”

郭未抬起眼,漆黑的眼眸里有些犹豫的神色,迟迟没开口。

“你不说我把你赶出去喽。”池小闲歪歪头。

“别——”郭未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你坐。”池小闲却伸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床铺,“慢慢说。”

他的声音干净而柔和,像是山涧里闪烁着细碎阳光的潺潺溪水,郭未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他小心地在池小闲床边坐下,只搭了三分之一的沿。

池小闲则完全放松了下来,背靠着墙壁,盘腿坐着,插着手臂看着他。

两人目光对上,却都没从对方眼里看到敌意。

“我……”郭未张了张嘴,有些艰难道,“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看着池小闲,忽地话锋一转,“你不是我们厂里的员工吧?我好像没有见过你……”

池小闲摇摇头,只含糊道:“我是逃难到这里的。”

“那你认识方桓吗?”说完,郭未下意识地用力咬住了嘴唇。

池小闲再度从别人口中了解到方桓,眉深深地皱起。

他自从来到地下宿舍区后,就频频骚扰员工,但凡长得稍微有点姿色的,几乎都被他拐上床过。

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有些就顺水推舟答应了,有些人完全是被迫的,郭未就是后者。

他跟方桓同住在负一层,很快就被方桓盯上了。

方桓抢走了他房间的钥匙,随时可以出入他的房间,让他日夜都惊恐交加、不得安宁。

白天还好,走廊上一般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聊天,方桓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夜晚就不一样了,有好几次他吃完饭回去就看到方桓正坐在他床上,抽着电子烟,隔着烟雾对他觑起眼。

地狱般的回忆让他头皮发麻、浑身冷汗、胃内翻涌。

他只能每天晚上都逃去朋友的房间,但方桓并不打算就这样简单地放过他,他甚至找出了他在厂里所有关系比较好的伙伴,做出了警告。

郭未不想再连累别人,只能继续逃,直到误打误撞闯进了池小闲的房间。

“唔……这样啊。”池小闲蹙起眉,“又是那个人渣。”

这时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好走过“三”,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睡觉吧。”池小闲终于有些撑不住了,“你今晚先在我这里。”

他往墙壁里靠了靠,让出小半张床来,又腾出半边被子铺到那一面,打了个呵欠道,“枕头没有哈,我就这么一个。”

郭未愣了下,盯着池小闲的后脑勺看了会儿,然后缓缓地躺了下来,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一种莫名的安心席卷了他。

池小闲伸手关掉了灯。

银星偷偷钻了出来,细细的触丝巡游般地在郭未身侧晃了一圈,又钻了回去。

尽管床上有别人,池小闲这一夜还是睡得深沉,甚至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他回到了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忆起的九岁那年。

曾经模糊的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

他的父母带着他驱车来到一座山里,池小闲一下子就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

绿水青山,薄薄的烟雾缭绕在山腰上,像是仙女飘然的绸带。打开车窗,空气中是湿润的青草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这是他在城市里从没见过和感受到过的光景。

妈妈伸手指向山腰处一排白瓦红砖的小房子吗,“咱们晚上住那儿好不好?”

池小闲随意地点点头,目光已经被一条山间的溪流所吸引。

它是那么清澈、透亮,仿佛有一颗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灵魂。

那些树木也是那么的漂亮,翠绿、深绿、褐绿,层次繁多,如同画家笔下生动丰富的色彩运用,又像是少女渐变的舞裙。叶片们折射着阳光,闪闪发亮,像是有钻石落在舞裙上。

池小闲跟着父母走进了他以为的那个“旅馆”。

进去后,他才发现这里似乎不是什么旅馆。穿着蓝色和白色制服的人在大厅间来来往往地穿梭,手里拿着一些文件,行色匆匆。

有两位年轻人正从楼梯上下来,走向他们后跟他父母打了声招呼,然后跟他们攀谈起来。

一些听不懂的术语钻入他的脑海,池小闲拉了拉他母亲的袖子,他母亲轻声道:“稍等哦,妈妈在忙。”

池小闲又拽了拽他父亲的裤子,男人敷衍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注意力却还在讨论的话题上,并没有理会他。

池小闲觉得有些无聊,趁大人不注意,偷偷从椅子上跳下来,四下张望起来。

很多人从走廊深处走来,于是他好奇地朝着那个方向去了。

“诶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在实验室外乱跑?”

“谁把家属带来了啊?”

“小孩儿还挺可爱的,你爸妈呢?”

“……”

接着他遇到了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女人,她的胸牌上写着名字和职位。汉字一晃而过,池小闲只看清了她的姓氏——陈。

她的身边是一间完全和其他房间不一样的玻璃房。透明,高大,里面栽种着和山里差不多的苍绿色树木,衬得房间更显幽深,像是一个微缩版的森林。

“你想进去吗?孩子?”女人察觉到了他好奇的目光。

“组长——”边上似乎有人在劝阻。

女人冲他摇摇头,说了一个他没听懂的词汇,后半句话是——“需要外界环境的刺激。”

是什么需要刺激呢?

房间里的东西吗?

是那些树吗?

九岁的池小闲心想。

女人为他找来了一件小尺码的白色制服似的袍子,给他做了消毒和清洁,然后带着他进入了房间。

房间里和在外面看上去的差不多,完全就是个室内的小小森林,池小闲眼尖,发现地上有许多淡黄色的小蘑菇,满天星似的长着,有的在树根下,有的趴在苔藓上,有的甚至跑到了树梢上……

“它们能吃吗?”池小闲指了指,“我喜欢蘑菇。”

他喜欢吃蘑菇。

女人似乎笑了笑,“它们是可食用的,但是在实验室里不是用来吃的哦。”

池小闲注意到房间里还有一块硕大的显示屏,上面有一堆他看不懂的数字在闪烁跳跃着,不断地向下刷新变多。

屏幕右下角,有一个小喇叭似的按钮,池小闲不小心碰了一下,一个轻快的声音响起。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

声音像是女孩儿,又像是男孩儿,不大分辨得出。

池小闲被吓了一跳,“说话的是谁?”

“是一个语音小助手。”女人点了下那个小喇叭,它再次发出了声音。

“有些指令不需要打字输入,直接跟它说就行了,可以免去打字的麻烦。”女人道,“实验室里的电脑都配置了这个语音助手。”

池小闲点点头。

他知道语音助手,他们家就有一个叫“小爱”的语音助手控制着家里的智能家居,平时跟它说一声“关闭空调”“关闭窗帘”之类的,电器便会自动进行相关操作。只是偶尔有些智障,时不时会突然开始放歌,冷不丁讲一个冷笑话。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池小闲。”

女人在显示屏里输入了池小闲的名字。

语音助手的头像是棵绿色的小树。它的头像跳跃了几下,回答道:“已输入聊天对象姓名,池小闲。你好,池小闲。”

它说话语调的停顿有些机械,不太自然,跟家里的那个“小爱”说话一个调子。

“你好。”池小闲干巴巴道。

然后他沉默了。

他并不是一个活泼而话多的小孩儿。

“这个电脑可以画画吗?”池小闲抬头,忽然问道。

他在家无聊的时候就会用电脑画画——画画不需要联网,他父母对他的上网时间限制得比较紧。

“当然可以。”女人有些惊讶,却还是给他点开了工具栏里的一个绘图软件。

语音助手:“请问您想画什么呢?”

池小闲轻轻道:“画黄色的小蘑菇。”

语音助手:“已经为您联网检索到十万零七千八百九十六张‘黄色的小蘑菇’例图,请问您需要吗?”

池小闲的目光投向不远处那些星星点点的小伞,摇摇头,“不需要。”

语音助手礼貌道:“好的,祝您

顺利。”

被一口一个“您”来称呼的九岁池小闲略有些不自在。

但当他用手指戳向屏幕,屏幕上出现了一只小画笔时,他就全身心地投入了这场绘画中。

女人见他十分专注,默默地退出了实验室,关上门之前,抬头看了眼天花板角落里的监控器。

那面屏幕上先是出现了一片绿色的草地,再然后是一棵棵高大的树木。池小闲学过一阵子画画,老师曾夸他有天赋,但画了一阵子后他觉得每天干坐着对着画板很累,于是放弃了。

他本质上还是喜欢画画的,就是有点儿懒。

池小闲选用了浅褐色的笔触开始描绘刚才他见过的那些远山。AI突然开口道:“经检测,您的画板上并没有‘黄色的小蘑菇’。”

池小闲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语音助手:“您需要我为您从网络上寻找例图,剪辑到画板上吗?”

“不用啦,谢谢。”尽管知道对方是个机器人,池小闲还是耐心解释道,“小蘑菇我打算最后再画。”

语音助手不再出言打扰他的创作。

将所有的天空背景都描绘完后,池小闲换上了淡黄色的蜡笔,将笔触调成圆圆的形状,在画板上开始点。

他没有画那些具体的小伞形状,而是画了许多星星一样的东西。泥土仿佛不是泥土,而是深色的夜空。

最后,他点击了左上角的保存按钮。

语音助手:“您已经绘画完毕了吗?”

池小闲嗯了一声。

“已为您保存至桌面临时文件夹,临时文件夹将在每天早晨七点清空。如您明天还需要使用该文件,可以让我帮忙移动到后台永久文件夹。”

池小闲想了想:“不用了。”他就是画着玩玩。

不知怎的,忽的一下,梦就醒了。

池小闲茫然地睁开眼睛,久久才回过神来,然后听到房门正在被人轻轻叩着。

身边的床微微凹陷了一下,池小闲扭头看去,差点忘了自己边上还睡着一人。郭未比他早醒几分钟,也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

“池小闲,醒了吗?”门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清冷嗓音。

池小闲意识到发生了身后后,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像受惊的猫一样从床上弹跳起来,推了郭未一把,压低声音道,“快,快,你先去衣柜里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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