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了就再找回来吧。”】

司法机关局的追踪车沿着盘山道开出去之后，异能特务科的行动也在同步进行，只不过他们的侧重是在负责解决案件的绫辻行人身上。

绫辻行人是一个侦探，虽然因为‘一旦接受并调查案件，得出正确的结果时，就会让案件真凶无视因果死亡’异能的关系，他受到异能特务科的严格管控，而在他接受的所有委托案件里，有很大一部分与京极夏彦直接或间接的关联——关于侦探绫辻行人和异能犯罪者京极夏彦之间的恩怨细节，大概只有能够翻阅异能特务科绝密情报的人才能了解。

现在，在橘真夜叛逃的时间里，不，应该说，在最初橘真夜收到京极夏彦的犯罪邀请之后，绫辻行人就一直在异能特务科的授意下追踪京极夏彦的踪迹。

《私人美术馆受害者互相残杀》案就是他追踪的结果。

因为司法机关局的配合，绫辻行人已经根据司法机关局提供的受害人情报，包括但不限于工作状态，人际来往和账户流水，从细枝末节中推理出事件的经过，而现在，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栋别墅里，就是因为距离破案还差最后一片拼图。

当以绫辻行人为首的侦探们认真的，观察着犯罪现场的白色痕迹线时，从台阶上一跃而下的橘真夜已经绕过客厅追上走廊。

作为一个年幼的孩子，小野勇太其实已经足够警惕了，但他完全没有能力发现远远坠在他身后的织田作，更发现不了跟在织田作后面的橘真夜。

织田作倒是发现了橘真夜，橘真夜很坦荡的，顶着他疑惑的目光直接就走到他的身边。

“抱歉，果然还是很在意啊，”橘真夜率先开口，“看到你跟着这个他，我就也跟过来了。”

也许是没想到橘真夜会这么坦诚，织田作顿了顿，也没问橘真夜说的‘在意’是在意他还是在意小野勇太。

两人就这么远远跟着小野勇太上楼。

作为富商私人财产，这栋别墅很大，深红的外观，西欧的建筑风格，内部房间复杂，拽着背包的小野勇太因为好几次都走错了门——那些房间都被设计成了艺术品展示空间，小野勇太推门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艺术爱好者都下意识投注以疑问的眼神，不过小野勇太的反应也很迅速，立刻撒谎自己是跟着大人来的，只是走错了房间。

看着又糊弄了一群无聊大人的小野勇太，橘真夜点了点下巴：“他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织田作：“那张从他父母手中遗失的‘芯片’？”

橘真夜又思考了一下，摇头：“不太像。在我们接触小野勇太之前，以琴酒为首的黑衣组织就已经对小野家展开严密的监视，在监视之前一定会先搜寻——也就是说，他们应该是没有在小野家找到芯片，所以才想要监视小野勇太的行动并追踪芯片有可能的去处。”

织田作认可了这种说法：“那么，小野勇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先不说这里离东京市区有多远，一个无法开车的小孩子根本没办法独自来到这里，而且，小野勇太又不是侦探，他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就这么思考着，两人又尾随小野勇太走过几个房间，这几个房间都没有小野勇太想要找的东西，并不气馁的小野勇太拽进背包的系带，趁着四下无人，还将背包拢到身前，小小的拉开一个口子查看内部的情况。

以相隔的距离，橘真夜和织田作都看不到背包里的情况，但，在背包背拉开一个口子的刹那，橘真夜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劲。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来自第六感的，捉摸不定的感觉——是妖怪。

橘真夜一瞬间停下脚步。

被他的行为带动着，织田作也停下来，他回过头，看着若有所思的橘真夜：“发生了什么？”

橘真夜将困惑移到织田作身上：“你没有察觉到什么吗？”

“什么……？”

织田作更迷茫了。

“欸——”橘真夜拉长了尾音，“织田作你没有察觉到吗？小野勇太身上有妖怪的气息。”

织田作愣了一下。

“这个怎么说呢，”橘真夜眼睛一转，言语格外的精简，“妖气，这个你知道吧。在妖怪的世界里，强大的妖怪是能够通过虚无缥缈的‘妖气’感应同类。一直以来，从森林到城市，从妖怪到人类，织田作都适应得非常良好——在这点上，织田作就没产生过怀疑吗？”

橘真夜说着困惑的话，但在织田作眼里，那些由小野勇太生出的困惑，在移向他的顷刻，就完全的褪去了。

凝望着他的璀璨眼眸一瞬不瞬的，就好像小野勇太的事都不值得在意，他更在意的是他此刻的回答。

不，橘真夜其实也并不是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你在问我，有没有想过自己是妖怪还是人类吗？”

橘真夜一瞬间眯起眼睛：“没错没错。织田作果然是一个很灵敏的人！”

第一次被形容为灵敏，织田作说不上自己此刻的心情，但他确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他是被唤醒的，但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人类身份，毕竟他一直以搭档的身份，和橘真夜一起边做任务边走街串巷吃喝玩乐，但，这么长的时间，他居然完全没有察觉到橘真夜居然在思考他的身份。

真的，完全没有。

不，一个可能是橘真夜真的没有思考过；另一个可能是橘真夜他看见了，但因为完全不在意所以完全不思考——这种对不在意的事情就完全不思考、不探究的态度或许才是他的本质，摆烂的本质。

难怪京极夏彦那样擅长犯罪的人都没办法弄清他的想法。

也难怪在横滨待了三年，历经令人谈之色变的龙头战争，也是完全查无此人的状态。

但，为什么明明是摆烂的人，却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摆烂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事，是因为突发状况，很适合聊点深入话题？

想不明白的织田作沉默了……他坦诚的站着，说出橘真夜希望他说出的话：“没有想过。我觉得我是人类这个问题应该是不用思考的问题。”

因为没想过自己是不是人类的问题，所以，也没思考过自己来处和去处。

因为没思考过来处和去处，所以也不用思考自己为什么活着——

事到如今，他确实不会去思考人类最常思考的问题，在他的心里，他最想做的事情只剩一件。

果然，橘真夜笑了起来：“我就说嘛，果然是有一个执念的。”

织田作联系前后思索了一下：“如果你想问我我的执念是什么的话，可能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不记得了。”

“没关系，”橘真夜一边说一边重新迈开脚步，“遗忘了就再找回来吧。人类不就是一直这样生存的吗？”

织田作也慢慢的往前走。

前方的小野勇太还在寻找着，他推开了一扇门。

橘真夜并没有停下话题：“不过话又说回来，人类真的很容易陷入固有印象的怪区，比如因为觉得我出身除妖世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我对妖怪怀抱责任什么的，真的很奇怪啊。”

这里大概指责的是异能特务科和司法机关局？

织田作想了想，直击要害：“那，你为什么要接受京极先生的犯罪邀请呢。”

橘真夜：“……咳。”

前方的小野勇太被一群热心的艺术爱好者包围了，橘真夜揉了揉鼻子，心虚撇开视线：“什么原因其实并不重要，京极夏彦也好，费奥多尔也好，他们其实也不在意原因，更不在意我的忠诚度，他们只是希望我出现在这里，所以我就出现在这里了。”

一直包容万象，哪怕是硬豆腐都可以沾点酱油吃下去的织田作忍了忍，没忍住：“……好敷衍的回答。”

橘真夜：“……”

前方的小野勇太从热心艺术爱好者的包围里跑了出来，橘真夜温吞的摸了摸鼻子，决定换一个话题：“所以说了那么多，织田作到底有没有想起一点从前的记忆啊？”

织田作：“……”

织田作：“…………一点点吧。”

橘真夜：“……”

橘真夜：“也好敷衍的回答啊。”

织田作眨了眨眼睛。

四目对视，沉默无声，橘真夜只好再换一个话题：“那么，你是怎么被京极夏彦唤醒的？又是怎么发现自己失忆的？”

“唔，这个嘛，不知道，”织田作跟着前方的小野勇太绕过拐角，“就是某一个深夜的下雨天里，忽然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京极先生。记忆的话，不记得了。其实，也不是所有的记忆都忘记了，我记得我是个杀手，记得我收养过几个孩子，也记得……那些孩子都死去了。”

空气仿佛都沉滞了。

织田作的目光落到前方的小野勇太身上，素来平静无波的眸底，多了一点柔和。

这一刹那，橘真夜璀璨的眼眸也仿佛变得跟深海一样。

“不过，”织田作收回目光，“有些更重要的事情就忘记了，比如，我觉得我应该是有两个友人，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不过我忘记他们的样子——大概是后遗症吧，因为有一个和我被京极夏彦唤醒的人，他也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目的，并且一直努力的，想要找到值得追求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