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咚——
咚咚——
是心跳声。
在这个狭窄的安全通道的角落里,远远的还能听到旅客走动的声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世界都变得安静了,两个心跳擂鼓般一点点重叠,那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苏醒之后诞生的璀璨因果线慢吞吞地从心脏、四肢蔓延出来,然后与太宰相连,包裹,在那样的因果织就的茧里,两个人毫无阻碍的越过隔阂,完全的,没有负担的,连灵魂都彻底交融到一起。
那一刻,橘真夜简直想要呻-吟起来。
他无法遏止内心传递出来的感知,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知,但此时此刻,从灵魂里窜起来的酥麻让他觉得自己像化掉了一样,脚软得只想蹲下去。
但他连蹲下去也做不到,那幽深到可怖的鸢眸依旧安静地看着他。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也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下一瞬,终于,所有的浓烈的情绪都山崩海啸般从鸢眸的深处散发出来,痛苦,挣扎,绝望……那些曾经盘绕在太宰身上的,在历经岁月洗礼掩盖后坚如磐石的,不在会被任何人轻易察觉的少年思绪,在这一刻,如同海水一样将橘真夜淹没。
交叠的手还握在一起,温度顺着皮肤传递。
橘真夜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喉结,他忽然就有一种在阴暗中被毒蛇盘绕纠缠的错觉,但他并不感到害怕,反而有一种奇怪的辛酸涌上来,人类是那样贪心的生物,但因为喜爱他能够克制,从见到太宰的第一面起,从盘踞在心口的桃花第一次为他绽放开始,他就由衷地希望太宰能够万事顺遂,为此他愿意做任何事情付出任何代价。
他是个普通人,但他不会害怕苦难,也不会为失去惊慌,因为他本身就是历经苦难,一无所有的人。
因为是一无所有的人,因为没什么能够失去,所以……所以,太宰从一开始就能看到。
太宰他能看得到他的内心,因为能看到,所以才会在那个月色明亮的夜晚里一起凝望桃花盛开,才会为他披上毛毯留下纸条;也是因为能看到,所以他才会酒店璀璨的灯火里,被他无厘头的条件打动,换来那不超过半个小时的牵手。
那条盘旋向下的楼梯,会是他走过的,最开心的路之一。
他至今还记得。
他会永远记得。
“阿治……”
脱口而出的话被遏止,鸢眸里依旧倒映着橘真夜的影子,那些翻涌犹疑的情绪在深渊里更迭,直到最后酿成浓烈的占有和渴望,除了他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是怎样的挣扎,如同费奥多尔说的那样,他确实从一开始就怀揣目的,他希望能够得到橘真夜的情报,希望能够更快地洗白身份,去到能够救人的那一方,橘真夜明明很清楚,但却纵容。
没有隐藏和博弈,连真诚和热忱都选择了最能让他接受的方式。
如果是从前他或许会嗤之以鼻,因为从他能够感知人类,从他一脚踏入黑暗里,他还是第一次切身的真正的体会到这样的感情,他是被眷顾着,他是被喜爱着,没有附加条件——他会无所适从,他会逃避,但没有人能够逃离沉沦。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这样的眷顾和喜爱太过易逝。
不是因为橘真夜付出的喜爱易逝,他已经做了那么多,为了遏止他的失去甚至愿意付出生命,再去疑虑这一点简直是把橘真夜所有的心意放在地上踩踏,但人类的生命坚韧又脆弱,橘真夜总不停歇的展示自己永恒的喜爱,但他的桃花越是一遍一遍开放,他就越会感到惶恐害怕,一无所有的他已经得到了,但如果失去呢?
他能够接受吗?
而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啊。
世间一切都如流沙,握得越紧失去的越多,但就真的有人能够松手吗?
重叠的心跳依旧跳动着,他们靠得很近,因果织就得茧将他们与世界隔绝,从灵魂里升起的电流般的酥麻沿着每一根神经传递,温度也升腾起来,他们好像纠缠在了一起,变得密不可分,连肺腑的空气都是染上对方的气息,橘真夜终于有些难以忍受了,呼吸变得沉重,脸颊与耳尖漫上绯红,脖颈的桃花简直要盛开到极致,甚至都要站不住,只能把身体的重量转移到交握着的太宰的手上。
终于,太宰伸出了手。
那带着一点凉意的手抚过橘真夜的眼尾,直到这时,橘真夜才发现自己眼角居然不受控制地漫出了一点生理泪水。
“橘真夜,”太宰的声音喑哑地几乎要听不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橘真夜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没比太宰好多少,“我……我知道你会在这里。”
因为他知道太宰想做什么,所以知道他在这里。
因为足够的喜欢和关注,所以他能够知道太宰需要什么,也知道太宰想要做什么。
“知道我想做什么也还要过来吗?”
“嗯,要来。”橘真夜抬起头,璀璨的金色眼瞳因为泪水润泽而变得柔软,“你是想要研究我是怎么醒过来的吗?可以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我知道,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就像之前那样。
太宰不可遏制地顿了顿。
“……那半个月前,你醒来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醒来的时候?
橘真夜愣了一下,被泡到绵软的思维才迟钝的回忆起来,虽然没有跟别人提及过,但他醒来时的第一感受其实是非常痛,非常非常的疼痛,乃至于意识都没能回笼,全身的因果就都被崩碎了,生命力完全的流失,那时他都以为他要死了,但不知为何,仿佛被世界眷顾了那样,一条全新的因果线他在完全没办法操纵的情况下生成并融进他的心脏里,因为这条因果线,他得以稳住心跳重新醒过来。
无法去形容那样的突然发生的事情,橘真夜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来。
太宰又忽地笑出来,“算了,那也不重要。”
带着凉意的手从飞红的面颊划过,最终落到脖颈上,因为隔着皮肤,又扎根在血肉里,身为诅咒的桃花竟完全不畏惧‘人间失格’的存在,它依旧灼眼的开放,幽深的鸢眸就这样凝望着,太宰看着桃花盛开又败落,败落再盛开,冰凉的手抚摸着,而那一点冰冷的凉意又被烘得温热,超过普通界限的亲昵终于让手足无措的橘真夜脚一软一头撞到太宰肩膀上,微不可闻的呻-吟被闷进嗓子里。
“别……”
太宰没应答,停在脖颈上的手完全没有收回来的意思,但另一只手却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卷绷带,一点一点的,雪白的绷带缠绕在橘真夜的脖颈上,将那些肆无忌惮盛开的桃花完全掩盖,直到再也没有外人能窥探……
……
…………
夏日的阳光依旧灼热。
能够俯瞰海面和游乐场的咖啡厅里,空调放出的冷气打造出宜人的观赏环境,但坐在椅子上的费奥多尔却并没有欣赏美景的意思,他面前的桌子还摆着两杯咖啡,但喝咖啡的人却依旧没回来。
“太宰君解手的时间也太久了,难道是心血来潮在厕所里自杀了吗?”
担忧的话语,但毫无感情。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刚要喝,余光就窥见太宰从人群中走出来,毫无波澜的回到座位上。
他的神色看起来和离去前没什么不同,也依旧淡淡地看着落地窗外,但,费奥多尔思索了片刻,“太宰君看起来高兴了很多啊,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太宰抬起眼眸,哼笑:“是哦,偶遇了一个很漂亮的求爱者,因为真的很符合我心里的恋人的样子,所以忍不住多待了一会儿,想要邀请他一起殉情的,但是又想到讨人厌的费奥多尔君还在这里,只能忍痛道别了。”
费奥多尔:“……”
他看起来很像傻子吗?这样的明显在胡诌的话,难道真的有人会相信?
太宰耸了耸肩,很是无所谓:“与其去思考这种事情,不如费奥多尔君还是思考一下该怎么把自己的计划推行下去吧。作为横滨的黑暗里唯一能够登顶王座的组织,港口黑手党的势力毋庸置疑,但是庞大的组织总是不可避免带着弊端,你虽然可以利用他们组织人手过多无法立刻排查身份的缺点藏匿横山翔太,但,这种事情是不可能长久的。”
因为不可长久,所以计划的推行时间就会变得紧迫。
前一段时间分布炸弹,并随机让炸弹爆炸开出鲜花以消耗人们的防备心消耗了很多时间,现在,费奥多尔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拖延下去了。
因为同样明白这一点,费奥多尔露出思索的表情:“说的也是呢,趁着市内的布防还没完全展开,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因为炸弹开出鲜花而放松警惕的人们,被放松的人们拖累的司法机关局,以及虽然能够做出反应但缺乏了指挥头脑的武装侦探社——那么,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现在需要做的,只是怎么将强大的橘君请入瓮中而已。
想到这里,费奥多尔勾起唇角,带着一点恶意的微笑展露出来,两双同样漠然的眼睛,在半空之中无动于衷的对视着。
热闹的城市依旧,毫无所察的旅客们从咖啡桌旁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