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这个世界上的确存在许多的名不副实、尸位素餐之辈,但是好在阿尔菲斯并非是那样的人,而的确是拥有着真才实学——这一点从当初在知识之海当中,围绕在他的身边的许多的泡泡便已经可见一斑。
再加上阿尔菲斯心头那一种自己给自己加码的愧疚感与罪恶感,他卷的程度已经到了一个让旁观的苏耶尔会露出瞠目结舌的表情的程度。
每一天白天,阿尔菲斯都会在河边奔波,进行注入测量数据,勘探水位,付构建公司之类的工作。
而到了晚上他也不会闲着,无论是桌子上铺开了数米长的白纸,还是那些凌乱的堆放在一起未被收纳的粗细不同的笔,亦或者是其他其他许多苏耶尔甚至都认不全的工具,全部都是阿尔菲斯努力的证明。
在见证了阿尔菲斯一份时间恨不得掰成两半花,一次又一次的对图纸进行核定和修改,力求即便是一个最微小的细节都做到完美之后,就算是苏耶尔,也已经开始会担心阿尔菲斯会不会猝死了。
“那个……老师?”他犹豫的询问,“您不如还是休息一下吧?”
“我不能,苏耶尔。”阿尔菲斯抬起手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朝着自己的学生露出一个疲倦但是坚定的笑,“我没有任何的时间可以浪费。”
这是我欠他们的。
这样的话阿尔菲斯当然不可能直白的告知给苏耶尔听,但是他的内心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在阿尔菲斯这样日以继夜的努力下,大坝以超出原本预设很早的时间得以开工。
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事情的终结,而仅仅只是一系列的麻烦与问题的开始。
阿尔菲斯很快就发现,他要指导去修建大坝的,只是一些最普通、雇佣价格最低的民工。他们当中很多人甚至都不需要工钱,不过是因为修筑大坝的过程中将会包食宿,所以他们便来了。
而由于先前大坝的崩毁,而造成的数量庞大的流民,便占据了这些民工当中一个非常大的比重。
阿尔菲斯在此之前已经设想过i修筑大坝的过程当中可能遇到的种种困难,然而唯独没有想过,最先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居然是……这些民工根本看不懂图纸!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天,苏耶尔发现阿尔菲斯整个人看上去都是灰暗的,活像是一个失去了色彩的石雕,并且距离沙化随风而逝只有一步之遥。
苏耶尔:……也挺不容易的。
冷血的邪神的心头甚至是生出了那么一点点的同情来。
在意识到这个难绷的问题之后,阿尔菲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枯坐了整整一个周的时间。
苏耶尔不知道他究竟都在这七天里面经历和思考了一些什么,但是当那一扇紧闭的房门终于被推开之后,苏耶尔看到他的面上所有的焦躁全部都一扫而空。
尽管在他的眉宇间依旧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奇妙的忧伤的情绪在其中,但是在那之上更多的是某种已经做出了选择之后的绝对的坚定。
只需要看他一眼你便能够知晓,无论是在他的面前发生什么、亦或者是有什么人意图用言语和行动干扰他的决定,都绝对不可能成功。
“老师,您终于从房间里面出来了。”作为学生,苏耶尔当仁不让的迎接了上去,半开玩笑的同对方说,“您如果再不出来的话,我可能就要考虑破门而入了。”
阿尔菲斯也自知他什么都没说就在房间里面一连待上了几天几夜这件事情的确是有些吓人的。
他朝着苏耶尔非常抱歉的笑了笑:“这件事情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抱歉,苏耶尔,让你担心了。”
苏耶尔的面上挂着平淡的笑容,安抚他这位名义上的导师:“您没有必要为这种事情和我道歉,您可是我的导师呢?”
“所以,您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方法了吗?”
对于阿尔菲斯先前所遭遇到的在施工的过程当中遇到的困难,苏耶尔倒是也看了个七七八八。
“是的。”阿尔菲斯朝着苏耶尔笑了笑,面上的表情沉静,但是在那当中却又像是蕴含着另外的某种莫名的力量,“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点,而在这之后,原先可能成为问题的事情,也就不算是问题了。”
他看上去并没有要给苏耶尔解释自己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意思,只是用一种平静的、其中又诡异的掺杂了一些别的情感在其中的眼神望向苏耶尔。
“我很抱歉,苏耶尔。”这位拥有着尊贵的地位、平日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被人追捧的对象的大主教却居然是向着苏耶尔——向着自己的学生低下头来,轻声的道歉,“我原本这一次带你来,是想要让你也能够从这当中获得一份政绩与功名的;只是现在看来,我只希望你不会受到牵连就已经最好。”
苏耶尔面上的笑容不变,但是心头却是缓缓的敲出了一个问号来。
不是,便宜导师兼未来信徒这是打算做什么……?
***
——苏耶尔很快就知道了阿尔菲斯的打算。
他居然开始了对这些民工……更准确的说,是流民的授课。
从最简单的识字开始,到算学,甚至是一些基础的数理知识。阿尔菲斯完全不介意自己在教导的事这个国家当中最贫困、地位也最低下的那些“下等民”,也不介意他们是否表现的无知而又愚钝。
苏耶尔不参与他的行为,但是也不阻止。他只是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并终于在某一天敲响了阿尔菲斯的房间门。
“老师。”银发的少年看着比自己高了不止一个头的长者,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您这样的做法,可绝对称不上是聪明的做法。”
他已经明白阿尔菲斯数日之前那似是而非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在威洛德纳帝国,不,应该说几乎是在这个世界中的任何一个国家里面,“知识”都并不像是苏耶尔前世所在的那个时代、那个国家一样,不但只要想就能够近乎免费的获得,国家甚至还会保障最基础的受教育的年限。
在这里,“知识”是只属于贵族的独有的权利。这都已经不是需要支付高昂的价格才能够请到足够教授知识的老师的问题了,而是寻常的人家根本就不被允许拥有接受教育的资格。
唯一能够在这当中博出例外的,或许就只有某个人的身上被检测出了非比寻常的资质,并且得以被某个教团招揽——而当这个人靠着自己的努力得到了一定的神眷、并且表现出了自身的价值之后,才会得到“学习”的资格。
这是多么荒唐、多么可悲而又可笑的一件事情。
而在此之外,任何人倘若想要擅自的教导没有资格的人知识的话——即便那只不过是一些最基础浅显的道理——也将会引来【明日之庭】的查探。
阿尔菲斯自然是清楚的知道这一点的。
可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毫无疑问是完完全全的越界。如果给伦底纽姆那群自诩“上等”、“高贵”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浪来。
但是阿尔菲斯完全不在乎。
如果一定要说觉得有感到对谁对不起和亏欠的话,那或许也只有苏耶尔了。
因此,面对来自苏耶尔的话,他表现的异常的平静:“我知道。”
“但是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仅此而已。
“如果你想要去向【明日之庭】告发我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只是我请求你,苏耶尔,不要是现在——至少等大坝建好之后再这样做,可以吗?”
他的语气听起来是如此的谦恭而又卑微,这实在让苏耶尔感到了某种惊奇。要知道,即便是在塞卡尔德家举办葬礼的那一天,苏耶尔假以【日之教会】的奉日者的身份出现在阿尔菲斯的面前,向对方进行含怒的逼问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这样的模样来。
不过这一次,他们是站在一边的。
因此,面对阿尔菲斯隐隐的忐忑与不安,苏耶尔却只是露出了比起先前还要灿烂的笑容。
阿尔菲斯盯着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眸,竟然恍惚的从这笑容当中品出了某种堪称“靡丽”的味道来。
“我怎么会那样做呢,老师?”
他听到少年人的声音,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的意味。那是来自魔鬼的低语,引导着人一步一步的走向坠落的边沿与深渊。
“您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这是大仁、大义、大爱,任何意图指责您的人都有如阴毒的蝼蚁,而他们也终将在日光下无所遁形。”
“倘若这个世界上拥有掌管【知识】的神明,祂也一定会为您的行为而垂下视线,为您赐下无上的神眷与恩荣。”
“所以,老师。”
少年弯着眼眸笑了笑。
这个笑容像是醉人的毒,也像是一片盛放的罂粟花海,让人无可抵挡的便沉沦于其中。
“请您继续这样做下去就好。”
阿尔菲斯的眼神有略微的迷离。
“……你说的对。”他喃喃自语——但或许就连阿尔菲斯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自己现在究竟都在说着一些什么。
“我会……继续做下去的。”
因为这是经由神明所点头和承认的,“正确”的行为。
***
他已经看到了。
原本是灰色的卡牌上,那一丝一缕逐渐染上去的、银色的光芒。
加油啊,亲爱的导师。
直到属于知识的幽火,将对方彻底的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