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托纳蒂乌这样的拒绝,苏耶尔非常的不满意。
——他不是不能够接受自己被拒绝,毕竟苏耶尔并不觉得任何人都应该理所当然的喜欢自己。他向托纳蒂乌表明自己的心意,也只是因为想要给自己一个答案,一个结果。
可是,瞧瞧托纳蒂乌这给出来的,是怎样敷衍了事的拒绝理由?
苏耶尔才不会认可托纳蒂乌这样的说法。
如果托纳蒂乌打着这样三言两语就可以将他给打发带哦的主意的话,那么苏耶尔只会告诉对方——根、本、没、门。
他非常敏锐的就抓住了托纳蒂乌话语当中的一些破绽与漏洞:“所以,托纳蒂乌并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所以才拒绝的,是不是?”
少年的笑看上去,不知道怎么居然无端的带上了几分“可恶”的意味在其中,让人直想要伸出手来,在他的脸颊上狠狠的捏上一把,把他的那些小得意与小骄傲都给他掐掉,转而露出一些可怜兮兮的求饶的表情来才好。
若这是以往,那么托纳蒂乌可能真的就这样做了。纵然不用力,但是也绝对是会伸手掐上一掐的。
只是托纳蒂乌很快的就想起来了自己与苏耶尔之间如今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于是这种往日里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行为,似乎也无端的染上了数分本不该有的暧昧来。
因此,他的手指在轻微的抽动了一下之后,便已经被主人以非同一般的自制力给强行的按捺住,仿佛先前的那等心思从来都不曾出现过一样。
不过这仍旧给托纳蒂乌的心头敲响了警钟,他不由开始思考和回想,之所以会让苏耶尔产生这样的错觉,是否当真是他以往的行为太越界了的缘故。
……可是别的“引名者”与被定名的神明之间,分明也是这样相处的啊?
托纳蒂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透这当中究竟是哪一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而完全忽视了……或者说,是故意忽视了,许多的引名者与定名者之间,最后也的确是结成了伴侣这一点。
当从世界树当中为新生的神明牵引出名字的那一刻开始,双方的灵魂与命运原本也就被看不见的丝线给连接在了一起。
在平日里,这一份联系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不同来;可是一旦心头生出了些许旖旎的、另外的心思的话,那么这一份联系就是一颗能够立刻拔地而长、拥有着过于旺盛和葱郁的生命力的种子。
就算是长成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罢了。
“我们不合适,苏耶尔。”托纳蒂乌试图同苏耶尔摆事实、讲道理,“你才刚刚诞生,你的未来还拥有着无尽的可能。现在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因为年岁尚小,见过的神明、经历过的事情与时光都太少,所以才会错误的对我产生了恋慕的情绪。”
托纳蒂乌这样说,让自己努力的忽视掉了心头不知怎么的生出来的、那一丝不爽的情绪:“我已经垂垂老矣,也并不懂如何去爱人……你应该拥有更好的的选择,而我永远都会为你送上祝福,也永远都会是站在你身后的后盾。”
但是,真的如此吗?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低语着。
你真的放心把自己养大的孩子交到别的什么神明的手上,看他拥有了自己更重要的人,而逐渐与你疏远吗?
这本是托纳蒂乌早就已经做好的准备。这个世界上绝不会有两个太阳共存的道理。从看见苏耶尔破壳而出的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自己很快就会从对方的生命当中退场的准备,这也是托纳蒂乌绝不可能同意苏耶尔的爱慕的请求最主要的原因。
可是那样的事情还尚未发生,托纳蒂乌却不知为何生出些许的焦躁来。
要是什么样的神明,才能够配得上第六纪的【太阳】?
只是这样稍微的去设想一下,托纳蒂乌便会觉得无论是谁站在苏耶尔的身边,似乎都是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辱没。
他将这种油然而生的不快的情绪暂且先压了下去,看着苏耶尔的时候目光倒是依旧柔和的,如同在看一只拥有着华美的羽翼、注定将要高飞的美丽的雀鸟。
“总之,苏耶尔,你完全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大抵是还打算再说上些别的什么的。
然而在那些更让人听着不爽的话被吐出之前,显然早就已经失去了耐心的苏耶尔终于将两个人之间最后的那一点微末的距离也彻底的给葬送掉。
因为事出突然,所以托纳蒂乌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便已经看到了苏耶尔的脸在面前放大,随后是从自己的唇上传来的那种过于柔软的触感。
苏耶尔……在亲吻他。
托纳蒂乌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个吻一触及离,从未尝试过情爱的滋味的少年人就连表达自己的感情都显出一种可爱的青涩来,只是这样贴了贴便离开,像是赌气的要给兜兜转转、总是不肯直视自己的情感以及自己的存在的年长者盖一个戳。
不过或许是心头的某种不满驱使,苏耶尔在最后狠狠的咬了托纳蒂乌的嘴唇一下。虽然没有咬破,但是也在上面留下了一个挺明显的牙印。
他依旧是一条腿屈压在托纳蒂乌的两腿间,低下头来看的时候,长长的银发倾颓而下,和托纳蒂乌金色的长发混在了一起,一时难以将其清除的择出来,仿佛是某种交织的命运的隐喻。
“苏耶尔!”托纳蒂乌的声音终于是不复先前的平和,其中夹带上了几分莫名的情绪。
“托纳蒂乌,你讨厌我这样做吗?”苏耶尔一边问,一边观察着托纳蒂乌的表情,随后他的脸上便挂上了胸有成竹的笑,笃定的做下了判断,“你不讨厌。”
苏耶尔现在就是一个在战场上常胜的将军那样趾高气扬,反倒托纳蒂乌,似乎才成为了节节败退溃不成军的那一个。
“你可以因为不喜欢我而拒绝,但绝不能是这样的理由。我不要听那些大道理,我为了能够向你说出我的心意,已经筹划了很久——”
苏耶尔想,托纳蒂乌绝对不会知道,他是在经过了怎样的努力之后,才能够像是现在这样站在他的面前。由人到神并非易事,虚假的太阳之名更是一度让苏耶尔辗转不定,有如高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所以,他是一定要从托纳蒂乌这里得到一个结果的。
“托纳蒂乌,你只要告诉我就好——”
那一双晶紫色的眼瞳距离托纳蒂乌很近,近到他都能够看清楚在苏耶尔的眼睛里面闪烁的那些明灭不定的光芒。
“你是否,当真对我毫无念想?”
他才不信!
然而苏耶尔到底没有能够等到托纳蒂乌的回答。
或许是因为被苏耶尔给逼问急了,或许是因为终于想起来自己也并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回答苏耶尔的问题——总之,苏耶尔眼前不光是白光一闪,便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托纳蒂乌所在的宫殿的门口。
他伸出手去尝试着推了推门……很好,果然没有推开。
“苏耶尔,今天的事情,我会当做没有发生。”托纳蒂乌的声音从宫殿当中传来,“或许是我以往的某些行为,给你带来了错误的认知;或许是因为你我力量系出同源,所以你对我产生了过分的依赖……我会校正这一份【异常】。”
他顿了顿:“你应该拥有比我更好的选择和未来。”
“但是对我来说,你就是我唯一的最优解。”苏耶尔说,“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从来都不是孩子。”
神明当中,从来都不可能存在孩子。
即便是被托纳蒂乌给在某种意义上扫地出门了,但是苏耶尔的心情却是异常的好。
因为托纳蒂乌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拒绝来。
托纳蒂乌从各个角度来劝阻他,却唯独没有同他说过半句的不喜欢。
苏耶尔觉得自己像是握住了一枚连主人本人都不一定意识到的、闪闪发亮的糖果,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很大的弧度,是根本不加以掩饰的笑容。
“托纳蒂乌不想见我,那便先不见我好了。我之前也躲过你很长一段时间,这很公平。”苏耶尔说,“只是希望,当我从北境回来的时候,能够得到你的答复。”
对于神明来说,经历过神选之日后便默认褪去了幼生期,其意义同人类的“成年礼”等同。
托纳蒂乌现在可以用他只是小孩子、不懂事这样的理由来推诿,那么等他在神选之日结束之后,不知道托纳蒂乌又会说什么?
***
……那个孩子已经离开很久了。托纳蒂乌想。
他无法招架少年的如同火焰一样炽热的情绪,也在对方的追问下溃不成军,最后只能够用如此耍赖的方式将苏耶尔先从自己的眼前给“挪”了出去。
托纳蒂乌觉得,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
他期待了苏耶尔的诞生数十万年的时间,曾经一次又一次的设想和模拟过要为这个孩子构筑一个怎样的未来。
光辉,荣耀,万众瞩目,众生之上。
他会把这个世界好好的交到他的手上,连带着权位和力量一起。
但是在那个未来当中,托纳蒂乌显然从来都没有构筑过自己的存在。
然而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新生的【太阳】毫不犹豫的朝着他伸出手来,要将托纳蒂乌这旧日的残梦也一并度去新的纪元。
那个孩子还不知道,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天空当中——不可能存在两轮太阳。
托纳蒂乌站在了镜子前,像是在注视着自己,又像是在透过这一副皮囊,注视着一些更深处的内心。
他真的没有办法对苏耶尔说出什么拒绝的话语来吗?究竟是因为顾虑到了对方的心情而不想说,还是因为其实潜意识里面……他也根本不想拒绝呢?
太阳的神明看着镜子里面的那个人影,终于是忍不住扪心自问。
——我当真能够问心无愧的说,对苏耶尔,从未产生过任何逾矩的心思吗?
他甚至不敢去看镜子当中的自己的眼睛,唯恐从那当中看出几分的痛苦的深情。
“苏耶尔……”
唯余一声叹息,在神宫当中久久的回荡不散。
最后他想,对了。
神选之日近在咫尺,他有必要和苏耶尔说一些关于北境的众神墓场当中需要注意的事情。
……等等。
那不是还是得和那个孩子见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