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长了嘴果然就是为了交流的——苏耶尔感慨的想。
他已经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过了大半个月,但是在和托纳蒂乌交谈了一番之后,心头的那些不安都被尽数抹平,余留下的唯有心头一片的安然。
托纳蒂乌实在是一个非常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的神——至少对于苏耶尔来说是这样。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苏耶尔的内心充斥着怎样的迷茫、惶恐与不确定,他永远都可以在托纳蒂乌的这里得到真相的反馈与激励,仿佛整个人都被轻柔的抚慰。
骤然从人类升格成为神明,苏耶尔当然不可能真的一直都像是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从容不迫;但好在只要他一回头,就永远都能够看见托纳蒂乌就站在自己的身后,有如漆黑雨夜的海面上那唯一的亮着指引方向的灯塔。
——只要有托纳蒂乌的存在,那么他就永远都不会迷失。
苏耶尔如此笃定。
他没有办法不看见他。也没有办法不喜欢他。
托纳蒂乌甚至提出要不要将自己名下的日之教会直接让渡给苏耶尔。和其他的神明不同,身为【太阳】、身为此世之主的托纳蒂乌显然对于信仰这种东西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有或者没有都无关紧要,托纳蒂乌的力量与地位都并不依靠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去积累和堆砌。
若是苏耶尔想要的话,那么便是尽数予之,也未尝不可。——在托纳蒂乌这里,明显就是这样的。
苏耶尔十动然拒。
这就大可不必了!
他需要的并不是【太阳】所带来的庞大的信仰……从始至终,苏耶尔所渴求和想要获得的,不过只是那一个成为【太阳】的资格。
“也罢。”托纳蒂乌不无可惜的叹了一声,“我尊重你的决定。”
“只不过,无论之后你想要什么,尽可以都来向我讨要。对你,我总归是不会吝啬的。”
苏耶尔当真好想脱口而出的问一句,倘若我想要的是你的爱——不是现在这样如同对待家中稚子、如同照料心爱的宠物一样的爱,而是更加浓烈炽热,具有强烈的占有欲与排他性的那种恋人之间的爱,你也会像是如今所承诺的这样,毫不犹豫的便交给我,任我予取予求吗?
但是他的理智尚在,这样的话不过是在喉头打个滚便全部都又被少年人自己咽了下去,只口中含混的答应着。
至于是不是真的会这样做……那显然是不会的。
苏耶尔绝对不能再托纳蒂乌的心中给树立一个他还是没有长大的孩子、遇到什么事情第一时间的反应都是回来找家长告状哭鼻子的印象!
托纳蒂乌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苏耶尔那状似乖巧听话的面皮下所隐藏的真实内心。他朝着苏耶尔的方向走了过来,最后在少年人的身前站定,影子都能够将苏耶尔整个人完全的笼罩在其中。
苏耶尔仰起头来看着托纳蒂乌,心头微妙的生出一种怨念来。
到底是托纳蒂乌太高了还是他太矮了……话说神明的体型应该不会是固定的吧?他肯定还是有机会长高的对吧?
苏耶尔突然意识到了这个自己以往从来都没有关注过的问题,心头当即就是“咯噔”一下。
这个设想也未免有些太可怕了,他拒绝深思下去。
托纳蒂乌看着苏耶尔在自己面前的那丝毫不加掩饰的、明晃晃的走神,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他伸出手来,不轻不重的在苏耶尔的额头上弹了一下。
“嗷!”苏耶尔毫无防备,被一击得逞。少年人瞪大了一双猫一样的眼睛望着托纳蒂乌,里面写满了不解。
“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找我说就可以,苏耶尔。”托纳蒂乌道,“下一次,我可不接受你再用这样的理由躲着我了。”
“你这样做,我会很伤心的,苏耶尔。”
苏耶尔咬了咬唇,终于还是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我知道了……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横竖他很快也将拥有名正言顺的站在托纳蒂乌面前的资格。
下一任的【太阳】必须是他。也只能是他。
***
在处理完了天之上的许多事情之后,苏耶尔总算有机会能够重新偷溜回人间。
这里尚且还有需要他去处理的许多布局,苏耶尔当然不可能放松。
只是在了解了现状之后,苏耶尔忍不住缓缓的敲出一个问号来。
他不过是从伦底纽姆离开了一个来月,而不是一年吧?怎么伦底纽姆的局势已经变成这样了?
看着报纸上的一条条新闻,苏耶尔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看看都是些什么吧——
【新一任日之圣女出身诗怀雅家族】——好,这个苏耶尔倒是知道的,毕竟也算是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海因里希公国向帝国发来外交辞令,认为萨瑞莉娅公主拥有继承帝位的合法权益】——苏耶尔虽然并不认识那位萨瑞莉娅公主,也没有怎么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但是这件事情本也是诱引芙卡洁丽同他祈祷的原因之一,苏耶尔自然也有所耳闻;
【五皇子与萨瑞莉娅公主之间的争斗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啊?
苏耶尔皱着眉,“哗啦哗啦”的翻动着报纸,只觉得脑门上冒出来的全部都是问号。
怎么,是有谁给他的时间进度条按了个快进键吗?
***
比起还有些摸不清楚局势、如今正在地铁、老人、手机的捧着报纸的苏耶尔,身处这漩涡当中的萨瑞莉娅和芙卡洁丽当然更觉紧迫。
诚如芙卡洁丽之前同萨瑞莉娅所分析的那样,如果她表现出了想要继承那个位置的心,并且去和她母亲所出身的海因里希公国聊上一聊的话,那么其实花费不了多少的功夫,海因里希公国会非常支持一个流淌着自己国家血脉的公主上位的。
尤其是这些年来,虽然从未去过海因里希公国,但是萨瑞莉娅和自己的外祖家、海因里希公国的皇室之间的联络并不算少,关系也并不算差。
以已逝皇后的母族的身份,站在维护血统纯净的立场,由海因里希公国向威洛德纳帝国发来国书,要求正视萨瑞莉娅的继承权,以此打开萨瑞莉娅踏入政治场的大门——这一招真是再妙不过。
接下来,在海因里希公国以及诗怀雅家族为首的支持下,萨瑞莉娅开始积极的投身于这一场政治的漩涡当中。
这样的突发情况,确实是给原本觉得自己胜券在握的五皇子打了个措手不及;而理论上来说应该站在他这一边的日之教会,如今也因为新一任圣女芙卡洁丽的存在偃旗息鼓、装聋作哑,仿佛先前双方之间的种种合约全部都不存在一样。
两方势力之间一时倒是陷入了攀扯,如今是谁也奈何不了谁的状态。
不过在皇宫当中,萨瑞莉娅今天的心情倒是意外的不错。
“芙卡洁丽。”已经不再穿着繁复华丽、但是难以行动的宫裙,而是改换了轻便的男装制服的公主殿下望着自己的友人与同谋者,那一张表情冷肃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点笑意,“现在倒是我想见你一面,得费好些功夫了。”
日之教会所捧起来的、高高在上曾经得到神明垂下神迹的圣女,毫不夸张的说,其地位更在一国的公主之上。
或许只有当萨瑞莉娅成功的登顶帝国皇位的时候,作为帝国的皇帝,她的身份才足以同芙卡洁丽等同。
在成为了日之圣女之后,芙卡洁丽便已经开始尝试着推动日之教会内部的一些变革——窗户税需要等萨瑞莉娅登位之后方才能够考虑,但是在此之前,制造一批“劣等”的日光瓶,将其以低廉到近乎可怜的价格售卖给平民,让他们能够在自己阴暗潮湿的家里面也获得一点日光,这却是作为教会的圣女,芙卡洁丽现在就能够做到的事情。
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在最开始是为了怎样的心愿,才会踏上这一条路的。
不过,在成为了圣女之后,芙卡洁丽接触到的、看到的事情远比以前要多的多,这也让她思考了更多。
少女意识到,仅仅只是免除一条窗户税是不够的。就算没有了窗户税,也可以有更多乱七八糟的其他压迫与剥削落下。
这个国家需要一场变革……只有将已经发烂的腐肉全部都剔除,哪怕这样会伤筋动骨,但之后才能迎接更好的明天。
而这也是芙卡洁丽和萨瑞莉娅正在做的事情。芙卡洁丽毫不怀疑,她们定然是行走在一条正确的道路上。
“好啦,你就会打趣我。”芙卡洁丽拍了她的手一下,随后很快的就谈起来了正事,“你之前同我来信,言道陛下可能出事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萨瑞莉娅冷哼了一声。
“父皇已经数日未曾出面。而我得到的消息……或许是罗伯纳那边做了什么手脚。”
芙卡洁丽一惊:“五皇子想要谋害陛下吗?”
“不管他在想什么,父皇若是一直闭门不出,混乱之下确实是我扩张势力的最好的时机。这也是我和罗伯纳之间的交锋。”萨瑞莉娅说,“芙卡洁丽,我需要你的帮助。”
芙卡洁丽闻言,弯了弯眼眸:“嗯,当然。”
“我总是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我们……会共同创立新的国家,与新的时代。这是我们早就已经约定好的事情。”
少女们相互握住对方的手,眼底留下的唯有坚定。
她们都知晓——无形的战火,即将在这一座城市当中燃起。
这是没有硝烟的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