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执奕这记直球打得是真让盛晏懵了神——
盛晏确实没想到顾执奕会在此时此刻,此种情景之下,问出这样一句话。
实在过分干脆而又直白,又仿佛裹挟着近乎灼人的热意,像是将一粒火煋抛入野草之中,顷刻间便以不可挡之势燎原。
盛晏没有立刻出声,顾执奕也就依然保持像大狗一样蹲在他面前的姿势不变,仰头望向盛晏的目光也依然直白滚烫——
他确实没有说“喜欢”两个字,可事实上,他对盛晏的喜欢与爱慕,都已经快要从那眼底满溢出来了。
根本让人无法忽视。
可与此同时,盛晏又从顾执奕的黢黑眸底,透过那滚烫情意,捕捉到了些许没能被很好隐藏起来的忐忑与不安——
这样的情绪其实出现在顾执奕身上,是有两分违和的。
即便不论顾执奕的家庭背景,只谈顾执奕个人,盛晏也一直都很清楚,顾执奕确实担得起“天之骄子”这个词——
过于出众的外表,一骑绝尘的专业能力,时刻保持自律的生活态度…
这一切都让顾执奕习惯了被仰望与追捧,他也确实拥有这样的资格。
合该是盛晏脑海内荒谬念头里的“小说男主”。
可此时此刻,却好像位置倒转——
从来都只被仰望与追捧的顾执奕,两分钟前在整场合作谈判上都气场全开自信沉稳的顾执奕,现在却就这样蹲在盛晏面前。
这样满怀不安与忐忑地,近乎狂热地,仰望而又追捧盛晏一个人——
像是在等待被自己唯一的神明审判。
大抵即便是圣人也无法不为此刻的顾执奕而动容。
何况盛晏不是什么圣人。
他被顾执奕这样的眼神注视着,亦或者说是笼罩着,清晰在顾执奕眸底窥到了自己的倒影,只有自己,在这个瞬间,盛晏就近乎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与满足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那不仅仅是“驯服”所带来的愉快。
于盛晏而言最重要的是,“驯服”的对象是顾执奕。
盛晏从未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晰意识到,能让自己如此满足而又愉快的,有且只有顾执奕。
许是盛晏实在沉默了太久,顾执奕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焦灼。
他深吸口气,又忍不住低声开口,语气都近乎染上了讨好意味:“我只是想问一问…也不是要哥哥现在就给我答案,我会继续追求哥哥的,一直追到哥哥愿意给我机会让我转正。”
盛晏终于回了神。
即便心底早已为此而触动震颤,可表面上,他却依然是不动声色的,他依然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反而揶揄般挑了挑眉,轻描淡写抛出一句反问:“之前不是一直说不谈感情不恋爱吗?协议都签过了,为什么现在又想反悔了,嗯?”
盛晏最后一个字音尾音扬起来,眼角眉梢也随之挑起,端的是一副矜傲模样。
听清盛晏问题的瞬间,顾执奕呼吸就又瞬时紧促了两分。
他眼眸也随之轻轻一颤,静默片刻,顾执奕才又压低嗓音,闷声问盛晏:“哥哥,你想不想听一听关于我的家庭?”
盛晏一瞬微怔,就点了下头,轻声道:“你先站起来,坐下讲。”
顾执奕这才如同得到了什么赦免一般站起身,转而在离盛晏最近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斟酌片刻,他简短起了个话头:“我爸妈最初是商业联姻…”
关于顾执奕家庭上的事情,其实并不如同旁人所猜测得那般狗血淋头——
顾执奕的父母最初确实是商业联姻,双方都是海城老牌豪门,顾家更胜一筹但两家家境也称得上一句门当户对。
年轻时的顾霭确实英俊帅气,又不同于一众纨绔公子哥们不学无术,反而很早就开始接触公司事务,且手腕果决。
婚后他对待自己的联姻妻子,也就是顾执奕的母亲云琼虽然不算多么温情,但倒也称得上有礼而尊重。
在这样一个前提之下,云琼喜欢上顾霭,实在是很情理之中的事情,更是觉得两人朝夕相处,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可没过多久,云琼的美梦就彻底破碎了——
云家在一件重大事件上做了错误选择,短短半年时间竟就跌落谷底近乎破产。
而在这样一个关头之上,云琼当然希望自己的丈夫顾霭能给云家提供些许帮助,可彼时的顾霭坚定选择了明哲保身,可以说是冷眼旁观了云家彻底的失势。
云琼骨头里太过要强,她无法接受顾霭的冷漠,因此态度坚决提出了同顾霭离婚,并要求将顾执奕带出顾家——
此时顾执奕才刚刚出生不久,甚至还没满周岁。
两人就此离了婚,也许这段短暂婚姻在顾霭眼里只是一场失败的合作而已,因此他潇洒单身了两年,很快就又再婚了,只是这次娶的女人并不出自豪门,大概就是纯粹一场金钱和美色的交易,后来不久女人也又生了个儿子,就是这些年来外人都知道的,顾家不成器的少爷。
不过总之在顾霭看来,他和顾执奕的母亲之间早在多年前就画下了句号。
可对于云琼来说,却并不是这样。
毫无疑问,二十年前的云琼是爱顾霭的。
可在她提出离婚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由爱生恨。
恨意有时或许确实比爱意更长久,云琼确实恨了顾霭很多年,且她不是只在心里恨,而是把这份恨意强加给顾执奕——
她将顾执奕带出顾家之后,依靠云家所剩不多的家底以及一颗要强不服输的心,开了一个小的风投公司。
最初两年对于云琼而言真的很难,新公司刚刚起步,顾执奕又还那么小。
等熬过了最难的两年,公司稍有规模走上正轨了,顾执奕也长到了三岁,云琼就开始逐渐将自己的生活重心,从事业上向家庭上转移,当然准确来说,是向顾执奕转移——
她为顾执奕制定了一份足矣称得上严苛的教育计划,替顾执奕规划好了一个不准逾越的框架——
近二十年来不准顾执奕踏出框架半步,不准顾执奕生出计划之外的任何“多余”想法。
而这一切的一切,事实上都只源于云琼对顾霭的恨意。
她恨顾霭,想要报复顾霭,可知道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因此便将希望寄托到了顾执奕身上,想要将顾执奕培养成为足够优秀的人,有朝一日终究能同顾霭抗衡。
不过事情终于在前不久出现了变化——
单身多年,将所有注意力都投注在顾执奕身上的云琼,意外认识了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外国男人。
两人迅速坠入爱河,云琼好像忽然就对顾霭释然了,也终于意识到自己强加给顾执奕的这一切其实很不应该,所以在不久前,云琼决定和新男友一起出国,也终于就此放弃了对顾执奕的“掌控”。
“就是我去酒吧那天,”讲到这里,顾执奕稍一停顿,才扯了扯唇低声继续道,“那是我母亲去国外的第二天,她临走前向我道歉,说不该让我一直活在她给我既定好的轨道里,很多事情是否有意义值得做,该由我自己判断,所以我第二天就去了酒吧,就是想去看一看轨道外的框架外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很有意思。”
一直听到这里,盛晏其实心里已经对顾执奕生出了些许心疼——
他以前确实从没想过,顾执奕的优秀背后,其实牺牲了很多快乐。
不过盛晏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更没有去对顾执奕的父母做任何评价,他只是微微弯了弯唇,有意放松语气反问:“那你现在已经看过了,觉得有意思吗?”
“也就那样,”顾执奕如实道,“很多娱乐在我眼里,其实没比听财经新闻看案例分析有意思。”
可讲了这句稍一停顿,顾执奕又话锋一转,语气更添认真:“但哥哥不一样,那天在酒吧遇到哥哥是个完全的意外,但哥哥对我来说,是唯一有意思的存在。”
这个想法在顾执奕脑海中早已出现过不止一次,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白讲出来给盛晏听。
盛晏确实最招架不住顾执奕用这样一副过分认真又诚挚的模样,讲这种仿佛是在卖乖调情的话。
极其罕见的,顾执奕话音落下,盛晏心跳都仿佛在这个瞬间快了两分。
不过不等他回应什么,顾执奕就好似丝毫不觉自己讲了什么让人心动的话一样,又继续讲了下去:“我以前总和哥哥强调不谈感情不恋爱,甚至还要签协议…其实都只是钻了牛角尖,我不想也害怕自己会变成我母亲那样…”
顾执奕见过她母亲知书达礼的模样,却也无法忘记她母亲喝醉酒后让他去高端会所找他父亲时歇斯底里的模样,即便那时候他父母其实早已离婚多年,顾执奕同样无法忘记她母亲日复一日的,如紧箍咒般在教育他时掺杂上的,对他父亲毫无止境的谩骂。
每每那样的时候,顾执奕就都会想,他以后绝对不要跟谁谈恋爱,他不想,更不愿让自己因为谁变得面目全非而又那么不堪。
“但是后来发现,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顾执奕垂眸望向盛晏,他眸中滚烫而炽烈的情意在此刻渐渐沉淀下来,化作静谧流淌的湖,嗓音亦随之沉缓下来,面对盛晏一步步剖析自我,掏出内心——
“原来感情这种东西,不像题目一样由我掌控,来了就是来了,我能做的不是接不接受,只是有没有察觉而已,但现在我已经察觉到了,我喜欢哥哥,即便哥哥暂时还不愿意接受我,但我的喜欢已经给哥哥了,不会再收回,也没办法再收回了。”
顾执奕这番话讲得实在太过真挚而又诚恳了,简直当真像挖了自己的心双手捧到盛晏面前一样。
盛晏从小到大收到过很多告白,其中不乏一些有趣又新奇的方式,可盛晏总是能回绝得委婉却也果断。
从来没有一次,能让他像现在这般心动。
从来没有一次,能让他生出无限想要亲吻眼前人的冲动,同时却又堪堪绷住一丝名为理智的弦——
盛晏做事情总是随性的。
喜欢珠宝想做珠宝就能排除万难自己创业,将公司一路做到现在这样的规模。
可想要改变生活方式了也当真能立刻“放手”,潇洒享乐活在当下。
他好像从来都不畏惧失去什么。
可此时此刻,盛晏却好像第一次生出了些微称得上“畏惧”的情绪——
他不想失去顾执奕。
他想和这个人能走得更近一些,也更久一些。
也正因了这样的情绪,最终盛晏还是没有亲吻顾执奕。
不过他也并没有拒绝,只是又勾起了唇角,轻声道:“小顾,做P友和做情侣总归是不一样的,或许我们两个人都需要时间去适应也去考验彼此,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来做我的试用男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