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晏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毕竟他今天特意加班加点完成了工作,甚至连晚饭都没吃就赶两小时飞机到这里,落地便直奔顾执奕酒店,只为给顾执奕一个惊喜,可到后却发现自己被骗了,顾执奕根本就不在酒店里…
这样的情况换作是谁,大概都很难不生气。
又何况顾执奕才给自己做过保证,保证以后会对自己完全坦诚…
如果不是足够确信顾执奕的为人,亦足够相信他对自己的喜欢,面对这样的情况,盛晏真的很难不去做出一些不那么好的揣测。
可即便没有往那方面想,单论“被欺骗不坦诚”这一条,也真的足够此时站在酒店大厅里的盛晏火气上涌了。
但也正因此,盛晏没能留意到他刚刚那句质问话音落下,听筒那头就响起了顾执奕的低声吸气声,好似在忍耐什么。
直到顾执奕比往常更为低沉的嗓音自听筒中传出,盛晏才勉强被唤回些许神智——
“哥哥听我解释…”听顾执奕语气滞涩道,“真的不是故意要骗哥哥的,我现在在医院,嘶…嗯,马上就回酒店了。”
完全出乎了意料的回答,盛晏愣了一瞬,火气都在这个刹那像被按下了突兀的暂停键,他静默片刻才问:“你怎么了?”
无形中语气都比刚刚软化了不少。
“急性肠胃炎…”很显然,现在顾执奕根本不敢再有隐瞒,但依然不愿让盛晏担心,因此他忍着再次翻江倒海起来的胃痛,又很快补上一句,“已经挂过水了,好多了,哥哥不要担心…”
到了这个时候,顾执奕也真的没想到,盛晏已经来找他了。
只当是盛晏提前点了宵夜送到酒店发现没人。
因此,在盛晏以不容置喙的语气讲出一句“医院定位发我,乖乖等好”的时候,顾执奕向来敏捷的反应能力在此时都像断了帧,他竟呐呐问出一句:“哥哥要把宵夜送来医院吗…?”
可话音落下就听听筒那边盛晏意味不明哼笑一声,抛出三个字:“对,等好。”
顾执奕莫名为这简单三个字心尖一颤。
某个过于难以置信的念头终于在此时涌上顾执奕脑海,他下意识脱口想问:“哥哥,你…”
可才堪堪起了个话音,手机中就传出了忙音——
盛晏已经利落挂断了电话。
顾执奕又维持原本举着手机的动作两秒,才在极度的忐忑与难以抑制的期待交织中,放下手,发了定位给盛晏。
发完,一瞬犹豫,顾执奕还是转身慢慢向急诊室走去——
胃痛得实在厉害,顾执奕想让医生开个止痛药吃,不然…
不然等下如果盛晏真的来了,他这副模样未免太过狼狈。
-
顾执奕发来的医院定位离他所在酒店并不算远,盛晏这次来南城纯粹是私人出行,没带助理也没带司机,因此干脆约了酒店的车。
那司机一听盛晏的目的地,再从后视镜中觑了觑盛晏一张冷若冰霜的脸,一个字废话都没有,卡在堪堪没有超速的边缘把车开得飞起。
于是不出一刻钟,盛晏就已经站在了急诊楼外。
他步伐略一停顿,轻吸口气又缓缓吐出,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才一拐弯,盛晏就看到了让自己此刻既生气又挂念的高大身影——
医院的长椅对顾执奕来说有些单薄,他背靠在墙上,两条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脸颊与唇色都明显泛白,是盛晏从没见过的,甚至可以称之为脆弱的模样。
盛晏脚步都又有了一瞬停顿。
可下一秒,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顾执奕倏然偏过头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一瞬,顾执奕眼眸就重重一颤,下一秒,他猛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哥哥…”顾执奕下意识开口叫一声,嗓音格外低哑。
他又不自禁向前走了一步,可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蓦然顿住脚步——
那副模样简直生动演绎了什么叫做“望而却步”。
盛晏淡淡“嗯”了一声,他正要再问句什么,却见顾执奕又忽然蹙起了眉,边不自觉抬手按住胃部低吟一声。
见他这样,盛晏眉心顿时也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顾执奕面前关切问:“还在痛?”
谁知盛晏话音落下,还没等到顾执奕回答,耳边就响起了一道温和女声,语气中含着些许嗔怪:“刚刚都说了让你保持情绪稳定,情绪起伏对肠胃刺激很大的。”
顾执奕肩背微绷,盛晏偏头去看说话的人——
头发挽起身穿白大褂的干练女性,很显然是急诊科的医生。
医生对顾执奕讲了这句,又转而看向盛晏:“家属是吗?稍微多留意一下就行,消炎针要连挂三天,注意饮食清淡保持情绪稳定,年轻人恢复很快的,不到不得已没必要用止痛药。”
盛晏点头应下,又礼貌回应:“多谢您。”
医生摆了摆手,转而就又继续去看其他病人了。
医生一离开,盛晏就问顾执奕:“这就是你电话里给我说的,已经好多了?”
他问这句话的语气其实并不多重,甚至没有多浓的质问意味,只透着些许很淡的无奈与责备——
像每个年长者对不懂事的年下者那样。
顾执奕肩背顿时绷得更紧,他闷闷应了一声:“本来真的以为好多了的…”
可或许就像医生说的一样,情绪起伏很刺激肠胃…
而他原本想开止痛药,医生也没给开。
因此现在顾执奕甚至不敢看盛晏的眼睛——
怕在盛晏眸底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
不过只讲了这一句,顾执奕就没再有分毫“狡辩”,而是态度良好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哥哥对不起…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哥哥的,只是根本没想到哥哥会来,原本想的是等回海城之后和哥哥见面再告诉哥哥…不想平白让哥哥担心。”
这是顾执奕的真心话,他确实就是这么想的,所谓“出门在外,报喜不报忧”。
可盛晏现在生气了,顾执奕也完全能理解,毕竟是他才保证过的“完全坦诚”,可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现在确实就是没有做到。
想到这个,顾执奕一张血色浅淡的薄唇都又抿得更紧了两分,他又急急补上一句:“是我错了,哥哥想怎样罚我我都接受,只要…只要不会取消我当试用男友的资格就好…”
讲到最后半句时,顾执奕声线都近乎染上了颤音——
似是格外后知后觉后怕起来。
可完全出乎了他意料的是,盛晏听后并没有再讲任何斥责亦或质问的话,反而平静得过分,反而还给他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知道了,没准备取消。”
盛晏竟然只淡声讲了这一句,就转而问:“现在可以走了吗?”
好像这件事情在他这里已经就这样轻描淡写翻了篇。
可顾执奕却无法感到分毫安心——
毕竟早在之前盛晏极其淡定过分配合同他签了协议那次,顾执奕就已经发现了,盛晏越平静,才越说明问题大了!
可却也正因了盛晏这副无懈可击般的冷淡模样,顾执奕想哄都根本没有切入口,后来一整晚都是如此——
回酒店路上,顾执奕就仔细讲了自己得急性肠胃炎的全过程,其实很简单,就是这边项目负责人请他吃本地生腌,顾执奕肠胃不太适应,饭后不到半小时,他才和负责人分开,胃就绞痛了起来。
讲过,顾执奕又再次认真道歉认错。
可盛晏还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模样,依然是那三个字:“知道了。”
回到酒店之后,顾执奕提出要帮盛晏洗澡,盛晏以“不劳动病号”为由,轻飘飘拒绝了顾执奕并利落关上了浴室门,洗完澡后也以同样的理由回绝了顾执奕要帮他吹头发的请求。
等顾执奕也简单冲了澡出来,两人躺在一张床上了,顾执奕试探圈住了盛晏,盛晏倒也并没有将他推开,还任由顾执奕的吻得寸进尺从自己眉心一直滑落到颈侧,可同样的,他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在顾执奕还想继续的时候,盛晏只干脆利落抛给他一句“你胃不舒服,今晚不做”,就轻而易举将顾执奕定在了原位。
于是没多久,盛晏就当真闭上了眼睛。
饶是顾执奕内心早已焦灼得快要爆炸,可却也完全无处发泄,同时也是真的精力不够,因此没过多久,顾执奕就也在满心郁卒中阖上眼皮睡着了。
而也正因此他并不知道——
在他呼吸都变得均匀而绵长时,一旁盛晏睁开眼,安静看了他的睡颜半晌,随后轻叹一声,在顾执奕鼻尖落下轻柔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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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顾执奕在多年的生物钟作用下,醒得比闹钟更早。
他睁开眼睛时还不甚清醒,可在忽然想起什么的瞬间,顾执奕就猛然坐了起来——
床上只有他一个人。
房间里也同样。
顾执奕立刻起身下床,可很快就连呼吸都变得紧促了起来——
不但整个房间不见盛晏身影,甚至就连盛晏的小行李箱也一起不见了。
就好像盛晏昨晚的到来,都只是自己做梦臆想出来的一样。
这个念头涌起的瞬间,顾执奕就飞快解锁了手机给盛晏打电话,甚至连指尖都在轻颤。
好在电话被接通得很快,盛晏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的瞬间,顾执奕不由微松口气。
可他这口气还只松了一半,在问出“哥哥去哪儿了?”,得到盛晏回答的刹那,顾执奕就再次感觉到了翻倍的滞闷,因为盛晏轻描淡写道:“我在机场,准备回海城。”
顾执奕甚至觉得连呼吸都发紧,他艰难从喉咙中压出一句话音:“哥哥怎么都没告诉我?”
可下一秒,就听盛晏轻飘飘回他一句:“你急性肠胃炎进了医院,不也没告诉我吗?”
顾执奕握着手机的修长手指陡然收紧,他薄唇开合半晌却都没能发出声音,被盛晏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而盛晏也根本没给他再说什么的机会,只抛出句“要登机了”,就又一次利落挂断了电话。
当然,顾执奕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盛晏也在骗他——
事实上盛晏根本就没离开南城。
他只是又早起额外开了个房间放下行李,之后出门一个人去吃了本地早餐,又约了一个高中同学见面——
那同学大学就在南城念的,随后就留下在本地发展了,早已算是半个南城人。
盛晏约他本身确实没有任何多余想法,只是想要个地陪带自己随便逛逛,毕竟顾执奕今天白天工作行程很满,没空和自己一起玩。
但对顾执奕“说谎”,确实是盛晏故意的——
他是想让顾执奕吃个教训,也体会一下这种“没有知情权”的感受。
当然,盛晏向来懂得“适度”,且本心里自然也还是惦念顾执奕的,因此他早已算好了时间,就等晚上再次出现在急诊科,陪顾执奕一起打吊针,也算再给顾执奕一个惊喜了。
可令盛晏自己都根本没想到的是,他还没来及给这个惊喜,反而给了顾执奕一个别样惊吓——
午餐时间,忙了一上午的顾执奕终于得了片刻空闲,在他主动要求下,他和项目负责人一同进了一家很清淡的早茶餐厅。
顾执奕正准备坐下来就摸出手机给盛晏发信息,可他无意间一抬头,整个人就被像施了定身咒般定在原地——
近在咫尺的雅座内,令顾执奕熟悉无比的男人侧身对着他,正眉眼含笑同对面的人说着什么。
那正是在早上就告诉他已经“要登机回海城”的盛晏。
而盛晏对面,竟又是一位让顾执奕感到无比陌生的俊朗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