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道长点了点头, 符远知所说的话到现在并没有太大纰漏, 所以他示意所有剑修弟子跟好符远知, 因为他们的人数众多,已经开始引起了村民的好奇。
先前云梦天宫来了一波,现在穹山剑宗的人马也来了, 在凡人眼里道者都是会飞的上仙, 是不会去区分门派的。
符远知见状急忙将白瑛收回剑里——如果给村民看见“明天”要出嫁的新娘子飘在空中, 还是半透明的,不一定又会出什么乱子。
轰——
忽然间一道人影飞出, 伴随着有些诡异的波动,像是打碎一块水晶,空气出现裂痕, 那道人影横飞过去, 一路穿过一间农舍的篱笆,穿出一个茅草堆, 撞上一排农具,最后摔到一间鸡圈里,声势浩大很是狼狈, 引起一片围观。
“玉少爷?”符远知眨眨眼, 小玉京主玉靖洲从鸡窝里红着脸爬起来, 怒意滔天,然而空间的波动在他摔进鸡窝以后就恢复了平静,将他击飞的人并没有出现在时间回环里。
于是符远知心道不好——此处的时间怕是已经乱了,时间回环里的空间时不时就会开一个洞。
玉京主送了独子去云梦天宫, 这在他入学时也曾经引起过热议,云洲地界姓玉的道者可不多,所以不需介绍,林道长和剑修们就明了了小玉京主的身份,几个剑修弟子看着玉靖洲头顶粘着的鸡毛,忍不住幸灾乐祸——
谁让你爹之前因为我们打架斗殴关押我们!
“是秘血宗的高手。”玉靖洲脸色不善,高傲地看了一圈那些剑修,甩甩身上的秽物,“找燕仙子的时候没找到他们,但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魔徒,我跟踪了一下后来被发现了,听他们说,这里有他们五十几年前炼制的龙血人罐,已经成了,所以来挖。”
他说完,看着符远知问道:“龙血人罐是什么,多厉害,你知道吗?”
符远知的额角青筋跳了跳,林道长已经勃然大怒:“这帮魔修!竟然还敢走私龙货?”
玉靖洲看了看他,哼道:“龙货?每年玉京都会派人抓黑市交易,可是屡禁不止,海国的龙族已经退居深海了,陆上龙族更是小心隐藏,最凶的那两年玉京还收到过海国的国书,但是黑市贩子也就敢抓一抓不谙世事的幼龙,有本事怎么不去猎神龙?再不行,去幽洲抓魔龙啊,还能为民除害。”
这番话颇得林道长的意,他点头:“万年前天灾人祸,洪荒浑浊,深海里的神龙还曾经帮助过人族,行云布雨,洗涤人间浊气,而有些人竟然敢将龙族视作寻常灵兽使用,也实在是忘恩负义。”
符远知说道:“秘血宗炼制人罐之法经过不断改进,他们炼制的人罐中,厉害一些的就需要用灵兽血来浸泡,根据我家族里的一些研究,威力最强也最阴毒的,自然就是猎杀龙族和凤凰,使用神龙或神凤之血了。”
玉靖洲惊道:“我还以为龙血人罐里的龙血二字是个形容词,竟然真是拿龙族血液去做原材料?云洲境内,秘血宗也真的敢这么猖狂!”
而林道长担忧的问题更加接地气一些,他说:“一旦秘血宗完成炼制,起出人罐,你们都不是对手,再加上不知道藏着多少魔徒,我也未必能护你们周全,你们这几个怕是都要成新鲜血食了!”
剑修弟子们对师叔的嫌弃习以为常,各自摸出佩剑,比比划划不示弱。
对魔徒手段更了解一些的符远知只能苦笑,这些年轻气盛的大宗门弟子,根本没有什么机会和魔徒单打独斗,自然心高气傲,一腔热血;
神龙的怨气如果被封在罐子里蓄养,释放出来绝对比普通人罐来得厉害,龙族是海中的瑞兽,他们镇守海域的时间大约和陆地上有人类活动的历史一样悠久,且绝大多数龙族天生有着引动风云的神力,寿命长久,多半睿智祥和,数万年间仅有极少记录有龙族堕落为魔龙。
不少凡人至今还认为龙就是天道衍化出的神灵,中洲最大的凡人王朝就崇拜龙。这样天赋之姿,神念被魔徒强行扭曲,势必更加阴邪。
十洲三岛内的道者与龙族关系友好,从未交恶,但耐不住龙族天生神力,而个别有些人又总想投机取巧。
“哇,天下掉线来个仙长砸了鸡窝,还压死我的老母鸡,抬屁股就要跑哇!欺负凡人没本事啦——”
他们正说话的时候,鸡舍边忽然多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大叔,正佝偻着腰坐在地上,捶地大叫,手里掐着一只不断扑腾的鸡,鸡毛飞得满天都是,道者们眼看这鸡是要断气,但大家都没注意是玉靖洲压的还是这大叔自己掐的。
大叔一边嚎,一边悄悄观察他们的反应。
反正现在他这破锣嗓子一喊,墙头出现了一排排看热闹的村民脑袋,交头接耳,看热闹从来不嫌事大,有几个年轻人还起哄,当然也有骂的:“邱老五你忒不要脸,你那鸡明明是自己喝多了压残废的!”
……符远知感觉自己更想叹气了。
“大叔您别喊了,我们又没跑。”剑修们无语。
“哇!你们一个两个说飞就飞走咯,扔下我可怜老汉和一地死鸡你叫我哪里去喊冤啊!”剑修弟子们一劝,那大叔竟然还嚎得更起劲了,还对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大喊,“你们可给我评理啊,仙长也不能欺负人吧,仙长也得讲理啊——”
“欺负我这小老百姓,看你们以后怎么渡得过雷劫呀哇哇哇……”
林道长的手差点没忍住掐出剑诀,看着撒泼的村夫,道者们完全瞠目结舌,他们又不是不讲理的魔修,这人可能就是看出来了,才敢肆无忌惮地耍赖,不然换秘血宗魔徒过来,别说鸡,人也一起随便杀的。
玉靖洲不厌其烦,随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金玉:“陪你钱,别喊了。”
几个剑修弟子有些不平:“一只鸡不至于给一大把金玉吧?”
大叔一把抢过去,嘴里嚷道:“还有鸡窝和饲料钱呢!”
云洲地界现今通行的都是玉京发行的玉币,因为玉京主势力的扩大,整合了云洲内的通货度量,因为设计合理且不容易造假,很短时间内十洲三岛玉币都可流通了,近年来,凡人朝廷甚至也接受道者玉币与凡人银子的兑换,所以玉靖洲出门都是直接拿玉币,不只是他,哪个道者也不会故意换银子来买凡人物品,太麻烦而且不必要。
那人喜笑颜开,抓过一把金玉,玉京发行的金玉是圆形的玉片,玉片成色透亮,中央浮着一点金,是道者灵力点进去的金液,还在徐徐流动,正面印了玉京主亲笔提的玉字,背面是玉京城的莲纹,绝对做不得假。
“唉?”那人举起一枚金玉,看来看去,“这是啥?”
周围一瞬间安静了下去。
剑修女弟子嘟囔道:“怎么玉币都不认识,穷凡人。”
符远知皱起眉,心理总觉得怪异,忽然咯噔了一下,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大叫不好——
已经来不及了。
周围围观的人本来嘻嘻哈哈看热闹,忽然之间全都诡异地僵在那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静静地看着那枚被举起来的金玉。
剑里的白瑛道:“坏了坏了,五十年前我们这一片,流通的道者钱币还是幽洲的灵币呢!”
符远知担心的事发生了,他急忙说:“时间回环里的亡灵生活在虚假的安乐中,时间越久,脆弱的假象越难维持,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异常就会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死了!”
那人举着那枚金玉,嘴里咯咯地响了起来,那只母鸡掉在地上,早就不再扑腾了,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金玉,念念有词:“钱……玉币,上仙用的钱……”
符远知对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林道长面色一寒,低声道:“走,后退,悄悄撤出村子!”
然而后面几个剑修弟子刚退出去几步,就又互相推搡着回到前面来——他们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站着一排村民,各个表情呆滞,只有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们。
那个还招待过剑修的大妈歪着头,嘴巴一开一合,平板无波地说:“仙长啊,现在是什么时候啦?”
符远知不动声色地拦住所有人,平静说道:“大妈,时候不早了,天这么黑,回去歇着吧,明天还办喜事呢!”
“喜事哦……”那位大妈若有所思。
“可是……现在是什么时候呀……”
众多剑修弟子一听,急忙效仿:“对对,还有喜事呢,早睡早起明天才有精力办喜事啊!散了吧散了吧!”
呆呆的村民中慢慢响起一些交头接耳,空气变得不再那么安静,诡异的气氛也正在一点点消退……
玉靖洲悄悄站在那个村民背后,试图用一个隔空移物的法术将那枚坏事的金玉收回,但是这个引发问题的村夫一直坐在地上,看见他家被砸的鸡窝,又要开始索赔,于是攥紧手里的金玉。
急得玉靖洲怒骂:“老匹夫!”
那人怕是个讹人惯犯,被骂也不在意,一个劲儿摸着手里的钱,空气很快再一次冷了下去。
因为他说:“什么时候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这样一问出口,本来热络起来的村民就又一次僵在了原地,直挺挺的视线再一次集中了过来。
“钱……什么时候变成……”一名村民僵硬地走了过来,眼神直勾勾的,拿起一枚金玉瞧了瞧。
“我们见过的不是这样的……”
“对,我也记得……”
更多的村民开始提出疑问。
白瑛在剑里已经急疯了,她疯狂用自己的灵力控制时间回环,但是整个空间的灵压越来越不稳定,随着村民一个一个发出疑问,白瑛的灵力就像泥牛入海,毫无回馈。
“没用了。”符远知压下剑灵的抗争,“五十年都生活在同一天的时间里,这里的村民早就脆弱得见不得一点异常了。”
“我的道祖啊,就一点钱就能看出来!”
林道长冷静地解释说:“亡魂毕竟是亡魂,被安乐假象蒙蔽,但自己是死是活,真的能完全都不怀疑吗?”
剑修弟子听了,不住叹气。
“啊……”
村民中有人发出半梦半醒的呓语:“对哦,我记得,白丫头结婚那天……新郎跑了……”
啧……符远知的内心毫无波动——好哇,玉京主还逃过婚呢?
“对对……那位公子压根没来……”
“来的是妖魔啊!”
村民一个一个惊醒,然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妖魔来了,血,都是血,他们杀了人啊!”
“完了完了。”林道长默默拎出长剑,“失控了。”
剑修们七嘴八舌地指着玉靖洲骂:“都是你,你有钱了不起啊,一只破鸡赔给他金玉干什么!”
玉靖洲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说得好像你们身上带了银子!”
再说,五十年前,小玉京主还没出生呢,哪知道那么详细的风土人情?
“仙长!”白瑛哀求的声音夹在他们中间,“仙长,救救大家,不要让他们灰飞烟灭啊!”
整个村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齐的房屋开始自动倒塌,院子里吃食的肥鸡扑腾着翅膀,羽毛一根根脱落,肉体枯萎成黑色,然后烂成几块骨头渣。翠绿的农作物凋零枯萎,蜘蛛网飞速在房檐上落成。
“死了,啊啊啊!死啦!全都死了!”
村民的亡魂抱头大哭,尖叫奔逃,“天上来的妖魔杀人啦——”
“假的,都是假的啊!”
绝望的哭喊与歇斯底里的尖叫瞬间响彻整个村子,连置身其中的道者都为之动容,忽然间,那两个吃过村民食物的剑修弟子痛苦地惨叫一声,跌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