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海渊都在震动, 宫主看着陷入狂暴模式的徒弟,暗暗心惊, 不过却也有点小得意——
一来徒弟现在实力真不错, 二来,我徒弟竟然是因为我才愤怒至此。
残魂的记忆不需要刻意去吞噬,他甚至是主动的、迫不及待地与符远知融合,这事儿发生的时间点很近了,但也有了千年之久。
海潮里透出丝丝缕缕的血雾, 镇守从极之渊的海巫全部来自鲛人一族,都是当年龙神身边那些海巫的后人,他们谨遵上古誓言,但整个从极之渊已被如今的龙族遗忘, 所以魔气入侵时,这些鲛人海巫孤立无援。
“区区一片残魂,竟然能隔着结界,召唤远在穹山剑阁里封存的万念魔剑。”宫主感慨着,这该是何等强烈的情绪,但他忽然语塞——
所以,“下辈子吧”在魔尊哪儿, 竟然真的代表接受, 不是自家这个小徒弟说来玩的?
神魂不全, 若是身陨, 哪怕是真仙也只能散入天地, 失去半魂之后的云梦之主, 要是不能拼成一个整个儿的,也该是死路一条,这也就怪不得那片魔尊的残魂如此暴怒——下辈子,他竟是真的等着下辈子呢。
今天宫主能站在这儿,全赖当年秋闲不计一切代价一点一点收了他的魂,拿固魂锁锁着,不知道又做了何等谋划,才终于破开虚空,送他去了异界的轮回。
尽管种种不合,但在秋闲的计划中,的确从来不包括让他死。
——那这样的话,回天宫的时候轻点揍他好了,尤其是那家伙不动手就一副要哭的样子,真动手,他别把云梦天宫哭倒了。
“远知!”
下一秒宫主从扮演娃娃的游戏中脱离,他恢复成真身大小,一把握住了符远知持剑的手腕。
魔剑上血气逆行,符远知身上的压力一波一波蔓延开,周围离他近的鲛人遗骨都被压碎成了尘粉。
“我在你面前。”宫主说。
不在前世坠落的云端,在你面前。
符远知漆黑的双眼渐渐倒映出面前的影子,他的眼底有红光流动,像在流血,好在他很快看清了面前站着的人。
“师尊!”
符远知一把抱住面前的人,再也不肯撒手,从残魂中感受到的痛苦仍在心头弥漫,即便眼前真实的师尊还在,但只要一想到失去这个可能性,就让他打从心底里战栗不止。
那真的太可怕了,比起从来没有,得到后再失去反而更能把人折磨疯。
所以,秘血宗……宫主看不见背后,自然没有看见被徒弟藏得完美的那股杀意,阴霾遮蔽他的瞳孔,使他的双眼看上去宛如两道无底深渊,万魔窟的重重魔影在里面肆意横生。
宫主抬手摸着趴在怀里的徒弟,他徒弟现在看起来很像在游乐场和家长走散的那种小朋友,因为重新找到了家长彻底放松、喜极而泣,就差给他买一根棉花糖,再搭配一个小熊气球。
“拿了剑就走吧。”宫主说。
“可是,结界……神魂……”
“那结界已经没用了。”宫主回答,“本是为了禁锢魔尊而设的,至于……我如今魂魄完整,拿回来那一片也是多余的,没关系。”
“那怎么行!”符远知说道,“就算是师尊鞋底的泥,也不能给那帮宵小之辈任意拿去!”
“行行行——”宫主一把把他转过去,向外推,“走了走了,事儿还得一样一样解决对不对。”
秘血宗,宫主暗暗记下,看来这十洲三岛,任何一个门派都有着不可小觑的潜力。
他们即将离开从极之渊时,却忽然又生变故。深渊里随处可见的鲛人尸骸忽然动了起来,他们眼眶里的血色眼珠一颗一颗亮起,转了两圈,整整齐齐地盯住了符远知。
无数道枉死的视线在瞬间看过来,符远知猛地回头,与他们怒目相对。
至上魔尊本就是聚合天下魔念而生,何时怕过亡魂?
但……至上魔尊现在很怕旁边的宫主,宫主在他头顶拍了一把,符远知就又委屈巴巴地缩回师尊胸前,指着骷髅控诉:“是他们先瞪我的,很可怕的!”
宫主摸摸他的发顶,甚至轻轻亲了亲他的侧脸:“行了,闹一会儿就行了,外头还有活蹦乱跳的魔龙呢,要不要再抓来吃点?”
“嗯,好啊。”符远知乖巧点头。
那帮鲛人枯骨一个个果断地歪过头,又把眼神藏了起来。
从极之渊终于恢复了冷寂。
……
“林师兄,魔龙进了结界,我们怎么办?”
海崖边的鬼鲛四散溃逃,一众剑修仍站在山崖上,但个个气喘吁吁,广和宫的魔佛们则比较作弊,他们现在全都盘腿坐在莲花上,一片宝相庄严之感,实际个个腿抽筋。
“我从不知道杀人也能这么累。”魔佛池雪坐在莲花上,对林道长说,“上来吗狗娃?”
“你——”
林道长的剑举到一半,又冷静地放下去了。
“贼尼,注意口业。”
“我操。”池雪骂了一句,但也没有动手。
北山家族的狸花猫不知从哪里蹦跶着跳出来,连连拍手:“厉害厉害,若不是两大门派齐心协力,我这海城可就遭殃了喵呜!”
剑修还好,魔门的女弟子可不管那些事,一个个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开始猛撸狸花猫,撸得那只猫喵嗷喵嗷直叫。
“敢问猫城主,可有办法进入海国结界?”
猫呲着牙,挥舞肉爪斥退不怕死的魔女们,无奈地回答林道长的问话:“没有,我们与海国的交情仅仅是帮他们检查进去的客人有没有购买能力,气死个喵了。”
“就这样,没有紧急情况联络的方法?”
“没有啊喵!”胖猫撸着自己的胡须,用尾巴抽开试图偷摸的女魔徒,“你也知道西海岸边有黑市的,骗几个年轻龙族出来杀了卖,几次之后海国拒绝一切联络,所有的联系都是他们单方面联系我们。”
说完,猫咪的眼睛闪烁着一股贼光,他捻了捻自己的胡须,贼兮兮地凑过来说:“这位俊道长,你家剑主呢?”
林道长警惕回答:“你要干什么?”
“嘿嘿……先前剑主把他的顾景惊鸿剑押在了我这里呢,我是想,这次海市赔大了,能不能求剑主开恩,借他剑来使一下?”
“这前后挨着吗?”
“咋不挨着?”猫咪抖动他的胖脸,“那是顾景惊鸿剑,拿出去展览一天,吃喝不愁,何况重建个把糟了魔爪的建筑呢……”
林道长倏地一下直起身来,对池雪说:“你们撸吧,剑宗不管。”
“好啊!”池雪打了个响指,“阿弥陀佛,我佛门弟子就该时刻与这样灵动的小生命进行亲密接触才好!”
“啊啊啊你们干啥啊喵——救命喵——剑主救我啊喵嗷——”
……
海城与魔龙的战况传得很快,只是收到消息的各方究竟如何盘算,那就不好说了。
南明山打开了家族大门,从正山门,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把这些等候多时的小门派一一迎入,使得不少门派顿时傲气了起来。
“南明山想拉拢人心?”金璟琢摇头,“也不能,什么垃圾都拉拢吧?”
旁边两个小门派的掌门,明显属于云梦初心宫都考不上的那种,此刻在南明山的山道上,表现得像两个刚入城的乡下村夫,处处好奇,甚至还要拔路边的花草。
“未必。”天云晚回答,“南明山也是世家,这等做派,你看不上眼,南明山也看不上眼。”
“那他们?”
“且小心着吧,如今这些小门派,有几个是真的值得礼遇的,可南明山要是想展示风度,如今也实在低声下气得过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倒不信这符家信任的家主是个礼贤下士的。”天云晚说,“仙朝都覆灭了一万年了,仙朝封的诛魔世家,一万年后仍能保持本心?”
“那仙主,如果您亮明身份,符家还会追随吗?”
“我不需要他们追随。”天云晚回答,“仙朝从来没有觉得,忠心能够万古不变,所以我有其他办法,让世家大族听我号令。”
金璟琢皱起眉头,他说:“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只是二公主,顺位继承人的第二个,所以如果我的兄长横加干涉,我的确就没法催动秘法了。”天云晚笑了笑,“但是,万年前各大世家出兵围攻他的时候,他没有动用这个秘法,万年后,作为云梦之主,他更不会用了。”
“也对。”金璟琢放下心来。
……
海城已经乱成一团,周边陆续有一些修仙门派赶来支援,于是穹山剑宗又面临另外的难题——广和宫是魔门,他们不仅仅需要对抗幽洲魔龙与鬼鲛,还得费尽口舌和那些赶来援助的门派解释广和宫不是他们的敌人如此云云。
林道长觉得自己要累死了。
“魔门道门,区别是有,但重要吗?”人前的池雪宛如高贵的仙子,一身雪白,慈眉善目,她说,“大难临头,若是十洲三岛都避不过此劫难,那魔道之争还有何意义?值此关头,当摒弃道法与门户之别,勠力同心,方能勘破此劫啊。”
道门弟子犹犹豫豫,魔门与道门纷争不休,但面前这位仙姑看起来过于仙气缭绕,身边飘动着佛光青莲,怎么看都不像传统教育里提及的杀人魔头。
一看出身,广和宫……就是那个宫主自己都赖在穹山,死皮赖脸追求穹山剑主的那个门派啊……
于是这些赶来的道门弟子再次显然魂飞天外的震撼状态——
这两大门派如今混在一起,难道,穹山的高岭之花真让一只魔爪给摘了不成?
道祖在上,道门要完了!
……
出了从极之渊,符远知他们迎面就撞上了魔龙,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杀龙算是合理合法的宣泄手段,于是他一把抓过那条龙,三下两下拆出了龙筋,拿在手里揉着玩,减压。
“师尊?”
宫主瞬间变小,重新坐在符远知的肩膀上,并从他手里拿走那根龙筋,帮他藏好。
追着魔龙而来的是几名龙城的龙族守卫。
“龙子殿下您是怎么出来的!”守卫惊呼,但随即互相使了个眼神,急忙挽救道:“殿下,外面如此混乱,您不该出来啊!”
符远知说道:“我只是想帮个忙而已,怎么回事?”
“回殿下,碧川海渊结界不知被何人从里到外打开一个通路,我们正在全力补救,请您不必担忧。”
从里到外?
符远知与宫主俱是一愣,他们从外面进来的通路是被魔龙与叶望砂激战时,不小心打开的,而从里往外开就和他们绝对无关了。
“长老们已经在追查,目前来看,极有可能是海妖们做的。”龙族义愤填膺地说,“近些年来,海中那些大妖自诩修为,越来越不把我们龙族放在眼里,更有甚者,区区几条蛇、几只夔牛之类的下等妖怪,竟然就敢造次。”
“龙子殿下——”
他们说着,更多的龙族赶来,似乎非常焦急。
为首正是龙女葵,她急急忙忙说:“殿下,可找到您了,长老们想请您现在就去神龙大殿,举行继任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