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的指尖在瘦削的锁骨上跳舞。
“困吗。”易青巍问。
“你困吗。”宋野枝问。
“我不困。”
“我也不困。”
时间到了,吉姆已经起床,在客厅走动起来。
“给你提个建议。”
“什么?”
“请个假吧,留下来。觉也没怎么睡,累不累?”
这个凌晨没有荒废。他们一直在絮絮地聊天,站着,坐着,躺着,嘴里时时刻刻有话。期间,宋野枝不得不睡觉时,易青巍就在一旁睁着眼看他。
这一个小时的觉也没睡好,全是梦,梦里全是易青巍。不过,好的是,醒来之后,人从梦中跑出来,待在了现实里。
宋野枝听了易青巍的建议,也没立即回话,就只看他。
他又发现一件好事,他可以不必避讳地和他对视了,带着直白,热烈,隽永的爱意。以前怕他发觉,现在怕他发觉不了。
易青巍笑他:“真的在考虑?”
宋野枝也笑他:“你的这个建议好像一个小孩子。”
“我请假的话,教授和同事都会很头疼。”
这种话,宋野枝只会对易青巍说。如果人类有尾巴,此时他的必然是难得骄矜地正扬起来,对着易青巍轻摆慢摇,是将自己打理得很好的优秀学生在讨表扬。
易青巍果然奖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让他藏起来的羊头项链,亮出来,压过去,一下圈在宋野枝的细颈上,扣紧。
易青巍吻一下项链,轻着声气说:“不许摘了,腻了跟我说,再给你买其他的。”
然后拍拍宋野枝的屁股,恢复音量:“再不起床就来不及了。”
“你呢?”
“我。”易青巍说,“我在家等你啊。”
宋野枝笑了。
易青巍从没这么仔细看过一个人笑。他抿着嘴唇,捧出了那一颗小巧的唇珠,下巴变得更尖,牵起脸颊边轻微的括弧。眼睛弯弯,眼尾处上下睫毛碰在一起,漂亮的卧蚕变得更明显。
无声的,生动的。
太可爱了。所有情意,愉悦,满足,都在那张脸上,都在那个笑里。饱足的,传达给易青巍,拽着他一起感受。
“宋野枝。”
“嗯?”
要不要带我一起去上班。
好险,差点脱口而出。
他暗嘲自己,易青巍,你到底还有没有救?
“要不要我去接你下班。”他这样说。
“像以前接我下课一样?”
“对,要么?”
“好啊。”
宋野枝又笑起来,咧开嘴,露出小尖牙。
伦敦很少见到太阳,偏偏今天有。
宋野枝去草草冲了个澡,头发半干,站在衣柜前挑衣服。一件一件选出,借着衣柜门的遮挡,一件一件脱下。
“小叔,你再多睡一会儿。”
“嗯。”
易青巍直直躺在床上,两臂交叉,垫在脑后,垂下视线,遮了一部分正面窗户打来的阳光。他全神贯注地看着那扇门下,那双匀称修长的小腿。
“睡醒之后冰箱有吃的,热一下就好。”
“嗯。”
“如果想吃更好的,楼下有餐厅。”
“嗯。”
宋野枝换完了,褪下的睡衣都丢到床上,搭在易青巍的脚边。他向床头走来,蹲下,翻找出门要带的东西。
“拖鞋、牙刷、还有浴衣,都有新的,就在卫生间,我都给你拿出来了。”
“嗯。”
易青巍的眼睛跟着他走,躺姿没变,头却偏过来了。他近在眼前。
宋野枝也歪过头来看他:“你是不是只会说嗯了。”
“嗯。”
宋野枝笑着朝他扬下巴:“那我走啦。”
“嗯。”
两个人都这样说,两个人都没动。
易青巍看着他,在等他。
下一秒,宋野枝伸出右手关上卧室门,左手攀上易青巍的后颈,向前俯身,单膝跪在地上,把自己送上去。
他只作简单的吻别,奈何易青巍不是这样想。
易青巍交叉在一起的手也分开,腾出一只来支撑身体,另一只覆在宋野枝的脑后,不准他逃。越吻越深,宋野枝的腰被迫挺直,五指抵着易青巍的胸口,徐徐收紧,攥住衣领。
氧气殆尽,宋野枝嘤咛一声,易青巍放过他。收回舌尖,亲了亲嘴角。
“小叔,我真走了。”
额头轻贴额头,转了转。
易青巍咬他一口:“好了,乖乖的,晚上见。”
吉姆和宋野枝一同走了,剩易青巍一个人,房子归为寂然。
他从包里翻出一口袋的药,一粒一粒按种类和用量挑出来,积了一掌心。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等水转凉的时间,他在房子里逛,如参观展厅。
屋子整洁干净,窗户也一尘不染,应该有定期请家政工。客厅只有一条长沙发,摆着零散的布制矮凳,底下是毛茸茸的地毯。四处时不时有掉落的书,易青巍捡起来看,全是论文期刊。
最后来到书房,有一个大书柜。没什么书,全是奖杯和相框。
易青巍放下水,将奖杯拿下来看。
一些是宋野枝的,一些是吉姆的。
还有相框。
一部分是毕业照,一部分是聚餐时的合影,一部分是得奖后的留念。还有宋野枝的单人照,实验室里,演讲台上,球场上,社区,救助站......
全部记载了他走过的路。
宋野枝以前不是爱拍照的人。
易青巍看了很久,最后把它们全部归回原位,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
其实他对待宋野枝也是这样。
他总怕太用力的话,会把极致的,易碎的,来之不易的快乐和幸福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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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研究所出来,天空是粉紫色的,夜晚临近。
门口的路灯下站了一个英俊的亚洲男人,面容陌生,气质温雅,是在等人。引得下班的男男女女频频回头张望,一会儿打量他,一会儿在自己同事里找人,看看这位到底是哪家的。
宋野枝顺着人潮出来,然后脱离人潮,跑向易青巍。
易青巍把挽在手臂上的外套拿下来,他临出门前从衣柜里挑了带来的,要给宋野枝穿上。
“晚上风大。”
宋野枝听话地张开手臂,等他为自己整理。
他嘴里向他秃噜,一连串不带喘气:“我出来得好急,不小心把试管弄脏了,又得返回去洗一遍,不然我一定是第一个看见你的人。”
易青巍一直低着头,听了一会儿。纽扣一颗颗系好了,他却还不肯抬头。
他盯着他长袖下的手指,问了出来:“要不要牵手。”
“好啊。”宋野枝眨了眨眼,点一下头,答应完,又连着点了几下。
十指相扣上,就有眼尖且好事的人上来聊天。问今天的工作是否顺利,问稍后的晚餐打算,绕来绕去,终于到达目的地:“宋,这位是?”
宋野枝没有答,看向易青巍,悄悄地用口型求助。
怎么说啊。
易青巍心里好笑,向来人绅士地点头,说:“你好,我是他的爱人。”
这话一出,身后的一堆耳朵马上获取信息,惊呼起来,还有喜欢起哄的,在吹哨鼓掌。
一阵电流窜过,从脚底到头顶,宋野枝的脸热得不得了,再大的风也不顶用。
易青巍故意放慢脚步,他们俩落在人群身后。
“害羞什么?”
“没哦。”
易青巍拿指腹磨他圆润的指甲:“我说错了?”
“也不是。”
他看他愈来愈红的耳朵,说:“那下次该你来说。”
“那我也用爱人这个称呼,好吗?”他天真而烂漫地寻求认可。
“好啊。”易青巍说,“还可以试试其他的。”
“什么?”
“男朋友?”尾调微扬,他好像在征询他的意见。
宋野枝脸皮薄得不去看他了,而易青巍还在继续说。
“老公?”
可能真的被风吹傻了吧,宋野枝应了一声:“哎。”
走在前面的同事时不时八卦地回头看这对情侣,巧不巧,撞上历来温润有礼,成熟稳重的Dr.Song正被他的爱人揽着肩膀,掐着后颈教训。
因为吉姆在家,易青巍不同意宋野枝提议的在家做饭,于是他们找了个餐厅,吃了牛排。餐厅里也坐了很多情侣,他和他不过是其中普通的一对。
交谈笑语,刀叉相撞,还有小提琴的悠扬声。
餐厅划出了一小块圆台,有艺人在上面表演。
宋野枝时不时抬眼去望,易青巍注意到。
“长得比我好看吗?”
宋野枝笑着摇头:“拉得有我好听吗?”
易青巍总算有所体会:“我们好幼稚。”
切下一小块牛肉,宋野枝说:“我只是觉得好像缺了一架钢琴。”
易青巍将他盘里的牛肉叉过来,点头:“对,没有什么能比钢琴更配小提琴。”
宋野枝又朝他傻傻地笑。
后来,出了餐厅,易青巍拉他坐上红色的双层巴士,几乎没有人。
宋野枝问他要去哪儿,易青巍说看司机心情吧。
“转完一圈我们回家睡觉好吗?”
“困了?”
“现在还没有。”
他们并排而坐,挨紧。易青巍摊开掌心,搭在大腿上,宋野枝动了动,挎上他的手臂,把拳头放上去。
他捂住了。
他们隔得很近,像两株植物,挤在一个盆栽里,长在了一起。
巴士来到泰晤士河,路过大教堂,路过塔桥,路过伦敦眼,路过大本钟。
“要不要下去?”易青巍低低地问。
宋野枝歪倒在他肩上,摇头。
夜很凉,易青巍很暖,他不想离开。他甚至要巴士不停站,永远开下去。他和他就永远不挪动,永远分不开。
上层的视野开阔,看地面一串串灯亮起,像另一条璀璨的河。
“冷吗?”
“你冷吗?”
“我不冷。”
“我有点儿。”宋野枝抱住他的手臂。
易青巍替他拉上外套的帽子,没有动。宋野枝鼻尖泛红,眼眶盈水。被风撩得半眯着眼,温良无害,好乖。
“宝宝。”易青巍唤他。
“小叔。”宋野枝应他。
宋野枝的拳头慢慢展开,成掌,指头一根一根填满易青巍指间的缝隙。然后易青巍的手突然将他握得很用力,是缓缓覆身来吻他。
很轻,很浅,一触即离,和一个心跳无差别,一样的短暂。
鼻尖抵着鼻尖,气息互扰。闭上眼,有明明灭灭的光。
巴士不停歇,风也未停留。
伦敦的夜景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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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漂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