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撞进云层里,拉起遮光板,外面是大朵大朵的白色。不远处就是太阳,不及在地面观望时宏伟,很简单的一轮橙黄色的落日,显得虚弱。光在似棉的云上铺开,渲染出金灿灿的一片。
宋野枝那么喜欢云和天空,遇过这样的景象吗,看到的时候有让他睁大眼睛惊叹吗,易青巍想。
可惜没有相机,易青巍又想。
“易先生,您需要毯子吗?”
“谢谢,不用。”
在北京和伦敦之间直飞往返的航班很少,易青巍在七月份往伦敦跑了三次,已经在空乘那里混到了脸熟。
宋野枝和接机的人站在一起,大多数人都举着版式张扬的牌子,用夸张的颜料涂写名字和迎语。他想了想自己下次也这样高调地来接易青巍的场景,可能在他那儿得归为整蛊一类吧。
他笑了笑。
易青巍过了海关,从通道走出来,越过弯弯绕绕的栏杆,宋野枝一直盯着他。
近了,易青巍注意到他手里的电脑包。
“直接从研究所过来的?”
“对。”宋野枝点头,对他弯起眼睛。
易青巍低了点身子,提过包,顺便捞起他的手。
“不是让你乖乖在家等就行了吗。”
易青巍没有认真问罪,宋野枝也没有认真回答。
他胡扯道:“我也想,但顺路就来了。”
手也不牵了,易青巍仗着高,一路揉捏着他的后颈出了机场。
到了家楼下,他们下车,先去超市里逛了一圈。宋野枝的主站区是生鲜区,毕竟他主管厨房,这时宋野枝说什么是什么。到了零食区,他就失去话语权,每拿一样都得过易青巍的眼,毕竟易青巍主管他。
控糖,控盐,控垃圾食品。
“控来控去就没有零嘴可以吃了。”
易青巍给他拿了几瓶罐头。
宋野枝不满意。
“想吃硬的。”
易青巍扫了他一眼,宋野枝的眼睛正盯着蚕豆和薯片不放。易青巍的喉结滚了滚,莫名咬着牙笑一下,又勉强为那人多丢进几包膨化食品。
易青巍在前,掌着手推车往收银台的方向走,宋野枝跟在后面念叨,再加一点这个吧,再添一下那个吧。
全被他自动屏蔽了。
两个人提了四个大袋子爬了几楼,停在家门口,宋野枝费力地找钥匙。
易青巍:“敲门吧。”
“没人在家啊,吉姆这个周末去他妈妈那儿了。”
看他从电脑包隐蔽的夹层里翻出薄薄一片银钥,开了门,易青巍一边弯腰将袋子往家里运,一边说:“宋野枝,我早就想说了,你的钥匙好简陋。学一学赵欢与,挂些花哨的小物件儿上去,显眼,也好携带。”
“简陋才好携带。”宋野枝反驳。
易青巍瞬间被说服:“好像也对。”
他又说:“总之挂点东西嘛,孤零零的好可怜。”
宋野枝问:“小叔,你的很豪华吗?”
“比你的好点儿。”
“你还真用挂件儿了?”
“没有。”
“我看看。”
“不给。”
“小叔,看看嘛,我学习一下。”
最后一袋东西进了屋,宋野枝要来搜他的兜,易青巍用鞋尖把门踢关上,顺势一搂,把人按在门板上。怀里的人双臂环上他的腰,就不动了。
宋野枝的头埋在易青巍的胸口,默了一会儿,底下手指灵活,钻进他的兜里,摸着的也是寡淡的一片金属。
“半斤对八两。”他说。
“宋野枝,你就是想来讨我抱。”易青巍说。
他摇头,摇得不管不顾,像宠物在蹭人。宋野枝抬起头,发丝凌乱,他说:“还要讨其他的。”
“想我了。”
快十天没见了。
他向来坦诚,点头:“想了。”
说完,仰着脸,嘴也没闭上,微张着。
亲到最后,气氛渐渐紧张,宋野枝要把手从易青巍的裤袋里让出来,却被他笑着抓住手腕,禁止撤退。
等到起灶做饭时已经晚上七点多,厨房里需要开灯才能有些光亮了。
宋野枝将袋子里的东西分类,放进冰箱,易青巍要插手,被他拦了。易青巍就端着水杯在旁边看,时不时过来喂他一口。
他在案板前提刀备料,易青巍就在碗池前洗菜。他站在灶前炒菜,易青巍就替他系围裙。然后手搭着他的腰间不走了,紧接着头也靠到颈边来。
宋野枝的腰,易青巍的两臂由后向前箍一圈,还能摸到自个儿手肘后面去。
锅里正煎鸡蛋,油声滋啦。
“我今天在天上也看到了荷包蛋。”易青巍想起来,跟他说。
“航班的餐变了?”
易青巍说:“不是。我在机舱里,看到太阳,在正中央,被一群云围着,当时就觉得好像荷包蛋啊。”
宋野枝被逗乐了,扬起头向后仰,倒在易青巍坚实的胸膛,哈哈笑起来,眼睛眯成缝,声音清脆快乐。
易青巍被他感染了,一边想笑,一边也有点儿恼,去咬宋野枝的脖子:“有什么好笑的。”
宋野枝拧小了火,笑得没什么力气,直摆手,摆完就去捂小腹,说肚子好酸。
易青巍伸手要去帮他揉,又被他跳着躲开,还不忘要给鸡蛋翻面。
“真的很像嘛。”易青巍说。
“好好。”
“不许笑了。”
“好好好。”
“还笑。”
“不行,我不行,再给我几分钟啊。”
一会儿闹开,一会儿又拥在一起。一会儿斗嘴,一会儿又笑到一处。原本就不大的厨房变得更挤,为了油烟味不散到客厅,他们关上门,笑闹声也一同跑不出去,在窄小的空间里飘来荡去,困着,存着,不消只长。
吃过饭,易青巍趁宋野枝洗澡的时候把锅碗刷干净了,宋野枝看着空空如也的池呆了几秒,转去冰箱拿水果。
等两人都洗漱完了,一同躺在床上。宋野枝端着果盘,易青巍端着笔记本。
宋野枝叉去一块苹果,问:“明天几点的飞机啊?”
易青巍眼睛不离电脑,打开嘴,真等宋野枝送到齿边。
“下午六点,可以一起吃饭。”
易青巍每一次来,最多只能待两天。留宿一晚,吃三顿饭。
宋野枝反应过来:“我们这算异国恋吧?”
易青巍咬着苹果,转头瞧他一眼:“听起来你还挺美。”
宋野枝抿着嘴笑,问:“还差多少写完?”
易青巍:“一点儿,困吗?”
“不困。”他说,“我之前,选的是学医,后来爷爷以为我是为了你,就没允许我填。不然,现在这报告,我也能替你写,然后你睡觉。”
易青巍:“以为?所以不是因为我吗。”
“……倒确实是。”
他摸了一把他的头:“差不多完了,宝贝,先睡。”
无论多少次,易青巍这样叫他,他都有些受不住。手臂一软,趴在他肚子上,轻轻地说:“没关系,我等你一起。”
“爷爷昨天打电话给我。”
“宋叔还是我爸?”
“宋叔。”宋野枝这样叫。
引得易青巍笑:“说什么?”
“说要给我寄卤羊肉过来。”
宋野枝告诉易青巍,是想说卤羊肉在伦敦也能买,寄来寄去,麻烦不说,邮费都比羊肉贵了。
谁知易青巍回:“嗯,下次叫我,我带过来。”
宋野枝:“……”
行吧。
“还有卤牛肉。”
“好。”
“卤鸭肉。”
“行。”
“卤鸡肉。”
说着说着就开始不着边儿,易青巍察觉出来,拍了一掌他的屁股:“再卤个你,要不要。”
宋野枝扭了一下,直起腰来:“欢与有没有和你联系啊。”
“最近没有。”
“她也没理我。”
“忙吧,受了非典的影响,最近要忙着把入境游救活。”
“好吧。乐皆哥呢?”
“时不时就能见到,怎么了?”
“他和那个,甘婷艺嫂子还好么?”
易青巍觉得宋野枝可能是无聊了,他也陪着无聊地回:“应该吧,回头替你问候一下他们的感情生活。”
“还……还是别了吧。”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易青巍邮件发送成功后,查了些东西,有几分钟没听到宋野枝的声音了,再看腹前的人,已经睡着了。他轻托着宋野枝的脸,放到枕头上,搁稳笔记本,拧灭床头小灯,摸黑在他脸上亲了几口。
睡得不实,宋野枝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声音软软的:“小叔......抱着我睡。”
“怎么抱?”
“手......”他困极了,脑子转不快,话也连贯不起来,顿了半天才继续道,“放腰上。”
易青巍也不弄他了,手指拣开聚在他睫毛上的一缕碎发,说:“好了,抱好了。”
“小叔晚安。”
“宝宝晚安。”
宋野枝“嗯”了一声,伸长手,闭眼摸索着,挂上易青巍的脖子,拉过来亲了一口下巴,安稳地闭眼睡去。
半夜,宋野枝被憋醒,睡前水果吃得太多。他一寸一寸将手脚抽出来,末了,僵滞一会儿,观察易青巍的动静,才轻轻下床,一踮一踮走去卫生间。
回来时,打算如法炮制钻回去,还搓了搓手,聚起热度,怕把易青巍凉醒。脱鞋时不小心碰到床头的电脑,易青巍之前忘记关机,一触即亮。
害怕刺到床上的人,宋野枝连忙凑近去用手挡光,网页停在英文界面,他瞥了一眼,是伦敦市各个医院的资料,还有详尽的录取和申请的条件。想做什么?
见了第一面以后,易青巍再没说过想要宋野枝回国的话。
残存的睡意瞬时跑光。
宋野枝关了电脑,重新爬回易青巍的怀里。
他愈发清醒,始终睡不着。
宋野枝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翻看和吉姆,和同事,和教授的聊天短信,一条一条看了个遍。这段时间,宋野枝一直在和他们讨论如何能加进项目的进度,任务再繁重也没关系,宋野枝能全把它们承下来。
得些心安。
可还是不够快啊。
怎么办。
他睁着眼,看易青巍的睡颜,含着情,脉脉地。
结果等来伦敦的夜雨,很细,很小,很温柔,落在窗台上。
每当下雨,他就会格外思念他。
即使此时他抱着他,也无法例外。
宋野枝的手指顺着手臂的线条滑下去,搭上易青巍的手腕。他轻轻圈住,牵来自己脸颊边,耳边。
稳健的,有序的。
黑暗中,摒弃杂质,他虔诚地聆听他的脉搏。
小叔,再等等我,好不好。
在原地,让我朝你去。
※※※※※※※※※※※※※※※※※※※※
天儿冷了,一个人睡觉的朋友,钻被窝前睡衣多套几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