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野枝去露台找卫生间时,遇到霍达在吸烟。
露台无灯,火红色的星点在浓黑的夜里很渺茫,如果不是闻到烟味,宋野枝不知道那儿还站着人。
“怎么不进去一起玩儿?”
霍达没答这句话,晃了晃烟盒:“来一根?”
“我不会抽烟。”宋野枝说,“你也少抽,对身体不好。”
“谢谢。”
宋野枝转身要走,霍达叫住他:“宋野枝。”
他停了脚:“嗯?”
“聊会儿?”
他是来寻厕所的。
但巧的是,对他,宋野枝也有话想问,他说:“好啊。”
霍达咬着烟,离开倚靠着的墙,把露台上的玻璃门合紧,厅里的笑声小很多,几乎没有了。他犹豫几秒,两指拿下烟,开了卫生间的门,烟头丢进便池,冲走了。
回来后,没了烟,霍达的手不知往哪儿摆。他看了一眼宋野枝,学他用手抵着裤缝,脚尖贴墙。他们两人并肩站着,面对夜色,别墅的露台外是一丛丛茂密的绿植。
“前头,吃饭时候,你老看我。”
霍达先把宋野枝想问的话抛了出来,他不知道该不该冒昧而仓促地接住。成年人的相处好像都讲究体面,适当在话里藏个弯儿,话外盖块布,烘出心照不宣的结果,皆大欢喜。
宋野枝明理,但没什么机会用。他现在猜,霍达也是。
“霍达,你是不是......喜欢周也善啊?”
于是他就这样问了出来。虽是问,可他却已经看了个八|九不离十。霍达待人一向轻松从容,唯独今天见了周也善,变得拘谨矜持,用了十二分的心,像——像高中时的赵欢与在做喜欢的数学题。
宋野枝说:“问得无礼,但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想知道欢与和你......不过有关你私事,我觉得,还是当面问你本人更妥当,你介意的话,可以不回答,我道歉。”
霍达一仰头,笑了出来,笑宋野枝不负他所望。
“不无礼,也无不妥当。我是喜欢他,只有小与知道,现在多了一个你。”
宋野枝知道赵欢与放不下沈乐皆,但看到霍达的出现,他总归是欣慰的,他以为赵欢与好歹算在尝试。
宋野枝在风中眯着眼睛,云厚,光薄,小树林里什么都看不见,差一点,连小树林也看不见。
“多大了,还是玩这种把戏。”
霍达歪头:“她以前......?”
宋野枝:“嗯,高中的时候。幼稚死了。”
“那可能这次不一样。”霍达说,“这次是我求她帮忙的。”
“大一,我和小与一个部门,我和他认识,是因为......”
宋野枝在认真地听,霍达却不愿意再讲了。他及时刹车,故事不新鲜,俗不可耐。无非是情愫生,不敢言。
“我听说过你和你小叔的一些事,我很羡慕。”霍达这时已经不看宋野枝了,他对着空无的大地说,“那朵玫瑰,你很喜欢,你就真能把它留下来。我做不到,我是只会眼睁睁看它枯萎,然后抱着它哭的人。”
所以他任凭周也善往前走,自己跟在后面踩影子。等以后周也善走远了,影子也踩不到了,这段路就到头了。
“我们去泰国不是旅游,是去看我妈妈了。她身体不好,在暖和的地方养了一些日子了。”
“那你们以后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小与近期想去南极,我就和她去看看。这样一辈子也挺好,我俩就扶着走吧。遇到了喜欢的,更好,遇不到,也不紧要。”
霍达很早就清楚自己不正常,一个人也不敢告诉。是喜欢上了周也善,被赵欢与看破后,他渐渐听了些宋野枝和易青巍的事,才知道,原来这件事是可以被人知道的。
周也善喜欢宋野枝,可自己不如宋野枝。
前半年妈妈身体垮了,就更晚了。他把前半生过得乱七八糟,靠后半生理顺。
“我要是,我要是能早些认识你们就好了。”霍达低声说。
身后的灯亮起来,是易青巍过来寻人。
“找你们半天,局差不多散了,走了。”
易青巍想牵宋野枝,朝人伸出手才意识到在霍达面前显得腻歪,他又握成拳,走近了,挨着肩膀问:“你俩不冷啊?”
霍达摇头:“不冷。”
宋野枝跟着摇头:“不冷。”
易青巍看了宋野枝一眼,宋野枝笑嘻嘻地把手绕到身后搂了一把他的腰。
大家告别时约了下次见的时间,说是十年后,所有人都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一定到。
有人挑毛病:“别光你到啊,你今天的老公老婆也得到。”
另一人接了梗,揽着老公说:“这个说不准,到时候可能要换了。”
宋野枝找了一圈周也善,班长说他先走了。
和来时一样,是霍达开车。把宋野枝和易青巍送到胡同口,才接着送赵欢与。
易青巍关了车门,跟副驾驶座上赵欢与说话,罕见地露了点小叔的气势:“你们现在住一块儿吗?”
赵欢与和霍达互相看,是该回答住还是没住啊?
宋野枝挎上易青巍的胳膊,把他拉走了。走了一段,回头招手:“你们路上慢点儿,到家电话。”
易青巍任他黏着进了门,他侧身笑着说:“我问问怎么了?你着急拉我做什么?”
宋野枝放了手,脱鞋卸外套,万忙中正经给他提建议:“这种问题还是不要问。”
易青巍怀里还帮他捧着那堆礼物,看着他忙上忙下:“那我问问,你和霍达聊什么了?那手冻得,是在外边儿站了多久啊?”
“一会儿跟你说。”
“那你现在做什么?”
宋野枝嘴里念念有词:“我先洗个澡,你再洗个澡,然后拆礼盒,躺床上了我们再慢慢说。今天存了好多话要跟你说啊。”
“礼盒不用拆了。”
宋野枝顿住:“为什么?”
易青巍把花放桌上,掂着两个礼盒,说:“苹果味儿,熏我一路了。”
宋野枝笑了:“两个都是苹果啊?”
易青巍:“应该是吧?一个没这么香。你学生送礼,还送双份啊。”
宋野枝从易青巍手里拿走一个,留下一个,说:“那另一个一定是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易青巍看宋野枝拿着苹果往浴室走,问:“你怎么......你边洗边吃吗。”
“哦哦哦。”宋野枝又返回来放他手里,瞥钟面,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多小时,“等我洗完出来一起吃。”
易青巍从后面环住他,宽松的衣服被勒紧,胸前现出一条条褶皱。他拥着他向前走:“这样啊,一起洗完一起吃吧。”
易青巍将宋野枝抱出浴室,放到床上,拽了床头的浴巾来擦他身上的水。宋野枝扭着腰,披着浴巾趴到他身上去。
易青巍将宋野枝背上的浴巾往上拉,蒙住他的后脑,把发丝上欲滴的水珠吸净。
易青巍:“要擦干。”
宋野枝:“一会儿再擦。”
易青巍:“累了?”
宋野枝:“嗯。”
易青巍一边说,一边揉他的湿发。
宋野枝在他胸前,闭着眼,静默着,无话。湿漉漉,汗涔涔。像夏天离开冰柜的冰淇淋,像岸边脱水的鱼,像天上积满雨的云。
总像是要融化在他怀里。
也像要为房间起雨。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下次不要在浴室了,真的很累。”
一句话把易青巍的满腔的柔情搅乱了,他放声笑起来,翻身压住宋野枝:“我喜欢在浴室。”
宋野枝抬了抬眼皮,红色浴巾盖住脸:“不要再说这个话题。”
像躺着的新娘,覆着红盖头。
易青巍俯身,隔布轻轻吻至他的鼻梁,下移,到柔软的嘴唇。
宋野枝慢慢把浴巾抽出,腰上施力,略一起身,也吻了一下易青巍。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易青巍又问。
“那个苹果真是他们送给你的。我的学生知道你,还祝我幸福。”
“我也祝你幸福。”
“我当时差点儿哭了。”
“没出息。”
“那种环境就是很容易让人哭。他们拿着礼物,所有人都在紧张又兴奋地看我,我感受到了,他们是真的爱我。”
“我也爱你。”
宋野枝眨了眨眼:“啊?”
易青巍:“我说我爱你。”
他看着他的表情,指腹去摸他的眼皮:“你看,又要哭了。”
宋野枝吸了吸鼻子:“因为这个哭不丢人,对不对?”
“对。”
“我也没哭啊。”
“行。”
“还有话。”
“说,我听着呢。”
宋野枝:“校门外路灯下的你好好看。”
易青巍的喉结一动,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生的,这么招人爱。
“嗯。”他应。
“还有,霍达和欢与,不是真的。”
“这个我知道。”
耷拉的眼睛亮起来:“你怎么知道?”
“赵欢与早就跟我招了。”易青巍说,“而且我说过,霍达和她成不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次是谁跟你说的呢?”
“霍达。”
易青巍说:“是不是有点儿糟心。”
宋野枝承认:“有点儿。”
所以才没跟你讨论。
易青巍没说,反问:“还跟霍达聊什么了?”
“其余的不能说了,得霍达愿意才能告诉你。”宋野枝两臂挂紧他的颈与背,好像是在撒娇,“睡觉,好困了。”
易青巍捏了他一爪:“我懒得搭理你俩。”
灯灭,夜深。
后来宋野枝又说了一句易青巍听不懂的话。
小叔,其实我的勇气也不够用。但因为是你,我才敢摸着黑试一试。
易青巍听得迷糊,拱他的脖子要问个究竟:“什么?”
宋野枝的笑里满是困意:“没什么,谢谢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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