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贺家的事提上了日程, 现在轮到方辞紧张了,他不应该笑话贺老师的。
连乐高都拼不下去了。
方辞把球球抱过来, 心不在焉地给它梳毛, 球球最近掉毛太厉害,蒲公英在家里四处飞,每天都要粘毛,贺驰有轻微洁癖, 单辟出一个屋子给球球玩, 可惜布偶猫太黏人, 根本呆不住, 方辞就把它放出来了。
每日梳毛有助于调整心情, 十分减压, 一举两得。
球球在他怀里瘫着, 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方辞勉强找回内心的平静, 直到贺驰推门而入,只对视了一眼, 前功尽弃。
方辞一声哀叹, 歪倒在沙发上。
贺驰开了罐肉罐头,把球球勾引走, 方辞身边的位置就这么腾出来了。
“你们家人很多吗?”到底没憋住, 方辞向贺驰打听起来。
贺驰让他枕着自己的腿,帮他清理身上的猫毛:“常见的有十几个,不会都来。”
方辞:“万一家里人不喜欢我怎么办?”
贺驰摸着他的额头, 弯了弯唇, 道:“没发烧。”
方辞听出了言外之意,甜归甜, 却还是不能缓和紧张感,旋即拉住他手指:“唉,我是说真的。”
贺驰轻描淡写道:“不用管他们。”
方辞眼神迷茫,他过年就最怕走亲戚,所幸大家平日生活无交集,短短几个小时还能撑住,贺驰的家人是很重要的,他与父亲表面冷淡,然而身为人子都想得到亲人祝福,方辞希望自己的存在不要帮倒忙。
“我父亲,”贺驰微顿,“经商日久,大权在握,对身边人举止行为要求比较苛刻,现在年纪大了才好些。”
这个可以理解,久居高位会产生控制欲,方辞在贺驰身上也感受到了,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相反有种被人在意的感觉,大概爱情使人偏心,贺老师怎样都是完美的。
贺驰点到为止,没有具化“苛刻”和“控制欲”,一方面怕吓到爱人,让他担心,一方面也想给许久未见的父亲一个机会。
希望记忆里盯着他和母亲的摄像头都拆干净了。
往事,就应当彻底淹没在时间的河流里。
“你说,伯父听说你要回去,会不会开心得睡不着?”方辞没改称呼,先这么叫着。
“不知道。”贺驰如实说,以前是不愿想,现在是想不到。
方辞却很笃定:“肯定很开心,面上冷冷淡淡地说‘嗯知道了,回来就回来吧’,背地里翻来覆去,掐指算你哪天到家。”
贺驰笑了:“元元有千里眼?”
方辞翻身坐起来:“你信我,我妈每次生完我的气,就这样,我爸偷偷告诉我了!”
贺驰自觉没有太多感性细胞,在这件事上无从联想,许是因为方辞眼睛很亮,照亮了他心尖一角,他忽然觉得可以信一次。
方辞却以为他不信,就说:“贺老师,咱们打个赌。”
见他兴致勃勃,贺驰也乐意随他心意:“赌什么?”
赌注方辞一时没想出来,最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不会输。
“我想想。”他道。
贺驰眼神温柔:“好。”
周六,两人动身启程,贺家在南方,据说有单独的宅院,还蛮大的,方辞紧张又期待。
等真正见到贺家人,方辞倒吸一口凉气,贺驰还是说得过于简略,宅院偏中式,前庭像极了电影里的古典庭院,深入院落,现代别墅自带仿古飞檐。
贺驰说,这里以前是个名人故居,后来被贺父买下来了。
有钱人的世界真了不起,方辞感叹道。
贺韵在门外将他们接进来,她特意换了身苏绣旗袍,宅院玲珑,称得她面如美玉:“你看我这一身红,就为了迎接你们,不错吧?”
方辞很给面子:“特别好看。”
贺韵:“还是小辞好,阿驰从来没夸过我,真是吝啬。”
听贺韵这么说,方辞就把贺驰那份也补上了,逗得她眉开眼笑。
绕过长廊,才看见整个别墅,周围渐渐冒出人影,方辞脚步微顿,瞪了贺驰一眼:“你骗我!”
是谁说人不多来着,眼前乌泱泱的都是什么?
贺驰牵着他的手:“第一次这么全,有些人我也不认识。”
方辞:“……”
家庭聚会人多点也可以接受,贺驰怕他压力大,挡在前面,叔伯大多是生意人,聊着聊着就从家事转到了公司经营上。
有个叔叔提到了他们的新产品:“你们AP项目做得不错,我还买了一部,就是有些功能不太会用啊,消费人群不是我们这些老人家吧?”
贺驰:“您可以直接问产品经理。”
叔叔挑眉:“怎么,我还要打电话给你们经理?”
方辞接话:“产品经理在这儿。”
几个叔叔都笑了:“阿驰这是吃了窝边草啊。”
多少带点调侃,方辞脸红了,捏了贺驰后背一下,动作很轻,旁人发现不了,贺驰手绕到背后牵住他。
方辞帮那位叔叔解决了小问题,AP产品有很多隐藏的快捷使用方式,叔叔戴上眼镜,一边研究一边赞叹。
贺韵这时跟贺驰说:“你爸在楼上。”
贺驰点头。
贺韵:“小辞又跑不了,这么多人帮你照顾,你先去跟你爸打声招呼,他念了你挺久呢。”
贺驰还是先跟方辞打了声招呼,贺韵白了他一眼:“黏人!”
她以前还真想不到贺驰谈了恋爱是这副模样。
她杵在人群中,看方辞在叔伯里混得如鱼得水,科技产品对男人的吸引力不可谓不强,方辞找到了话题切入点。
贺驰很久都没回来,直到吃午饭,才和贺父一起下楼,方辞观察两人的表情,父子俩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看不出来聊得怎么样,不过没有想象中那种剑拔弩张。
“你就是小辞?”贺父眉宇威严,方辞有种被老师点名的错觉,“噌”地站好,要多乖有多乖。
“伯父,您好,”他把准备好的礼物双手递上去,说,“听说您收集茶宠,我不太懂茶,问了些朋友,挑了两件,希望您喜欢。”
打开包装盒,是两只造型特别的貔貅,色泽鲜亮。
“你有心了。”贺父道,语气依然平淡如常,方辞却松了口气,送的东西至少没出差错。
“吃饭吧。”贺父发话,大家接连入座,方辞坐在贺驰身边。
这期间,贺韵提到方辞喜欢吃虾,不多时,餐桌上装着海虾、虾仁的盘子都推到了方辞面前,其中一盘,方辞看清了,是贺父挪的,面上未动声色,动作幅度也不大,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贺父顾及面子,方辞没戳穿,只跟桌上的长辈们客气了一番。
需要剥壳的食物,方辞从来不用动手,今天也一样,就是人太多,方辞脸皮薄,腿在桌子底下偷偷碰了下贺驰的膝盖,示意他不要只照顾自己。
贺驰自然明白,手上却没停,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方辞管不住他,埋头吃饭。
两人的小动作,贺父也注意到了,望着方辞盘子里的海鲜,他眉梢微动,忽然觉得碗里的饭不香了,又动了两筷子,他就停下了。
“二哥每天都吃那么少可不行。”和他挨得最近的叔伯道。
贺父冷哼了一声:“吃不下。”
话音刚落,面前小盘里就多了半盘青菜,贺驰给他夹的。
“您血脂高,多吃青菜。”
贺父:“……”
旁边叔伯们赶快道:“你看阿驰多关心你啊,还知道你血脂高。”
贺父又哼了一声:“这不是应该的?”嘴硬得很,却还是重新拿起了筷子。
方辞在贺驰看来的瞬间,勾起了唇角,表现得还可以嘛,贺老师。
下一秒,贺驰径直把虾递到了他的嘴边。
贺韵夸张地表达了羡慕,立刻引起了全桌的关注,方辞脸颊连带着耳朵都红了。
说早了。
秀恩爱,真幼稚!
后来据贺韵说,今天算是贺家最温馨的一顿饭,方辞不清楚“温馨”的具体定义,也许对于贺家来说,能把人凑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午后淅淅沥沥落了场春雨,为初夏展开序章。
贺驰就公司经营问题向几位长辈取经,方辞的公司还没起步,很多事情听不懂,就先退出“群聊”了。
贺韵带他逛了逛园子,在一座假山旁停住脚步:“糟了,差点忘了,我妈还要我整理箱子,帮她搬回去。”贺韵一家也曾在这里住过,零零碎碎留下不少东西,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
方辞就说:“堂姐你先去忙吧。”
贺韵:“你一个人没问题?”
方辞哭笑不得,贺驰偶尔喜欢叫他小朋友,但他真的是成年人了,怎么他们都把自己当小孩看?
“只要家里没有不能去的地方就行。”
贺韵笑了:“电视剧看多了?外人不能进,你随便。”
方辞放心了。
贺韵说她收拾完就回来找他,方辞让她不用管自己。
贺韵:“我怕你老公找我麻烦。”
方辞弯了弯眼眉。
院子挺大,够他逛的,没准……能逛一下午,他沿着走廊慢慢逛,偶尔看看花,围着池塘看看鱼,完全不像探亲,活像来旅游的。
走累了就找了个亭子歇着。
空气湿润,相当舒适,方辞呆了会儿,刚起身,就看见贺父慢悠悠地从树后转出来。
这个偶遇有些过分的巧了。
贺父似乎也意识到了,清了清嗓子,道:“你没跟贺驰在一起?”
长辈是要哄着的,方辞顺梯滑坡,回:“他在忙工作,我自己出来转转。”
又夸道:“您品味好,这座院子很好看。”
贺父收下了他的夸奖。
方辞主动邀请他进亭子坐坐,贺父打电话叫人帮忙送茶具过来,从两人碰面到茶具上齐,用了不到十分钟,很难不让人产生“有意为之”的联想。
眼前贺父跟“控制欲极强”这个形容相去甚远,不仅没有压迫感,反而隐约透露出几分可爱,这点真的跟贺老师很像,让方辞有些惊奇。
“平时喝茶吗?”贺父问。
方辞回神,道:“不常喝。”
贺父点头,兀自拿了茶刀撬开茶饼,又煮了壶沸水均匀浇在茶壶茶杯上:“这叫翘茶、温器。”他的动作很稳,烟气升腾,清凉雨后散出一阵暖意。
贺父递给他泡好的第一盏:“你们自己做公司,要跑客户,有些客户喜欢酒,有些喜欢茶,都懂点没坏处。”
原来是在教他,方辞接过来,由衷地道:“谢谢您。”
贺父摆了摆手,茶宠在热气里变了颜色。
两人第一次见,还有些陌生,一时陷入沉默,方辞搜寻脑海里的信息,找话题先开口:“听说您是做外贸起家的。”
贺父道:“那是年轻的时候了,现在做得杂了。”
“不如科技行业,科技才是未来。”貌似在谈生意,实则默默给他递话,方辞接收到了这份智慧和善意。
“贺老师也这么说,所以才选了这条赛道,智云做得很出彩,肯定继承了您的生意头脑。”
这话说完,却见贺父有些怔忡,方辞以为自己哪里说错了。
贺父却摇头,道:“你叫阿驰‘贺老师’?”
方辞解释了一下:“我从进这个行业开始,就是他一手带起来的。”
贺父神情浮现一丝苦涩,叹道:“贺驰他母亲,曾经也这么叫我。”
方辞微愣。
贺父喝了口茶,眺望亭外,忽然指着面前的梧桐树,说:“这棵树,也是她嫁进来那年亲手种的,你看,现在都长这么高了。”
方辞望着茂密的枝叶,树犹如此。
“伯母现在还好吗?”
贺父说:“在国外疗养。”
怪不得贺驰不常去看她,当然距离不是最重要的,贺驰对父母两人都有心结,没那么容易解开。
亭子伸手就可以碰到那棵梧桐树,方辞站起身摸了摸树身,略显粗糙的纹路,印刻着贺母的期许,还有贺驰幼年时光。
愿意打理庭院栽种树木,贺母结婚时,一定心存期待,就像他拿到结婚证那刻,明明口头上答应“双方互不打扰”,心里还是忍不住想象婚后生活,人心向往美好,这是本性。
“伯母当年一定很在意您。”
贺父愣了愣。
有些话由他来说不合适,但方辞在这一刻,是想说的。
“平常的礼物迟早会更换或者丢掉,院子里的树只要照顾得当,会生根发芽,一辈子枝繁叶茂。”
它一直在这里。
她想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我和贺老师现在住的房子外面也有花园,我也经常想种点花草。”方辞不是随便说的,推己及人罢了。
他是结婚以后才搬过去的,周围邻居要么是单身贵族,要么已经成家,他搬过去第一春天,看见隔壁院子繁花锦簇,忽然有冲动要栽种植物:
在原本不属于我的地方,种下爱的种子,等感情开花的那刻,这里就是我的家。
贺父的眼眶倏地红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