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霍严清这么大力地推搡,霍月寻依然无动于衷。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陈静莹或娟秀或狂乱的字迹上,长长的睫羽垂下遮住神色。胸膛中似乎有什么情绪在胡乱地翻滚,说不清是悲伤、愤怒,或是心疼。
“别问我了,爸,”霍月寻蹲下,将那封信捡了起来,轻轻吹拂掉上面的灰尘,他的神态分外平静,“就算你把妈妈抓回来又有什么用呢,妈妈根本就不爱你啊。”
“……”
“不爱你”这三个字像是戳中了霍严清的死穴,他的身体在原地僵硬了两秒,很快就暴怒地抬起手,一个重重的耳光眼看着就要甩到霍月寻的脸上。
霍月寻抬手截住了,握住他的手慢慢放下,尤嫌他气得不够一样添柴加火:“她不仅不爱你,还不爱我。我们对她而言,比起家人,更像是人生中的污点,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够了!你给我闭嘴,给我闭嘴!”
霍严清整个人的身子都在摇晃,眼珠子瞪得简直快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你说的好听,刀子不落在你身上你不知道疼。你以为自己比我高明到哪里去吗?你以为这样居高临下地报复我很好玩吗?我告诉你,这回旋镖迟早有一天会扎到你自己身上!”
霍月寻恍若未觉地将信件抚平。
事实上,作为局外人,他早就看出来陈静莹想要离开。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猝不及防。若是他跟霍严清合力的话,找到陈静莹或许会轻松容易一些。
可他不打算这么做。
作为陈静莹一生当中最大的错误之一,他不打算再次干涉陈静莹的人生。
而且,无论陈静莹和霍严清接下来要怎么样,会怎么样,他都不会插手,只会冷眼旁观。
就像是他们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
——隔岸观火。
“不好意思,”霍月寻将纸张重新折好,不紧不慢地塞进了霍严清胸前的口袋里,“爸爸,我好像很久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会像你一样愚蠢。”
霍严清死死地攥着那封信,突然冷笑出声:“是吗?你不会以为你的对象真的能一直站在你身边吧?”
“你真以为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装可怜、装单纯,一直对他好,就能得到同情,能让他永远跟你在一起?”
霍严清步步紧逼,死死地盯着霍月寻的双眸,像是要将他拉下水似的,时时刻刻都在嘲讽他的天真,
“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了,真正害了小莹的人不是我,而是她那个弟弟。可是有人相信我的话吗?所有人都把这笔帐算在我的头上。我把我的一切掏心掏肺的给了小莹,可是她不要。”
“你把你的一切都掏出来给你那个对象,你不看看人家需要你吗?你自以为是地为他做了那么多好事,可是传到他耳朵里会变成什么样?”
雕虫小技,挑拨离间。
霍月寻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扭过头不看霍严清的双眸。可紧接着的一句话,如同雷霆一般炸响在他的耳畔:
“你觉得,他会不会认为,是你诱惑他爸爸去赌博的?”
“……”
霍月寻转过身,那张平静而古井无波的脸上显出了滔天的怒火。他冷冷地看向霍严清,一字一句地质问:“你、要、干、什、么!”
“不需要我干什么吧,”看见霍月寻承载了自己的压力和怒火,霍严清反而冷静了下来,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你做的这些事情,都不用添油加醋,原封不动地说出来,就会把所有人都吓跑的。”
“所以你还不明白吗?你是我儿子,你跟我是一样的。今天你帮了我,明天我也会帮你。”
“……”
霍月寻背过身,避开了霍严清的视线。
他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即使,陈静莹时时刻刻都想着在你面前自杀,你也要把她抓回来?”
霍严清停顿两秒,漠然回答:“我不会让她有自杀的机会的。”
秋夜的空气冰凉寂静,月色如水,沉默地横亘在父子两人之间。
霍月寻大步往前走,平静地撂下最后一句:
“你做梦。”
……
“那,叔叔阿姨现在是要,离婚吗?”
纪灼有点揣摩不定霍月寻如今的想法,可父母感情不和这件事,无论是谁都高兴不起来吧,“我知道你担心……但这毕竟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矛盾,我们不好插手。你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影响你自己的心情好不好?”
犹豫两秒,见霍月寻还是没有反应,纪灼又添了一句:“其实,我晚上没有跟我妈他们吃饭……”
听到纪灼说自己的事,霍月寻立刻回过神来。他扫了眼桌上冷掉的菜肴,抬手就要把这些蔫巴巴的食物扔到垃圾桶里:“为什么没吃饭?这些东西你别动,我去给你做些新的——”
“不用,这些已经很好了!”纪灼打断了霍月寻的动作,连忙捧住他的脸,“因为我爸突然出现在医院了……”
霍月寻猛地抬起眼:“你爸?!”
“嗯,”大约是没料到霍月寻的反应会这么大,纪灼有点茫然,“怎么了吗?你知道的呀,他的假肢还是你帮忙配好的。”
霍月寻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应激了,他缓了两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没什么。我只是,还记得他伤害了你和阿姨,对他有一点偏见。”
“你也这么觉得吧,”纪灼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纤长的睫羽垂下,不受控地叹了一口气,“虽然我今天听他说了一些话,从前的那些事情,似乎不能完完全全地怪在他头上……可他当时从没说过。某种程度上,误会也是一种伤害。”
“伤害就是伤害,既然已经有了,就没有办法当成无事发生了。无论如何我都没有办法毫无芥蒂地接受我爸。”
“不过,我跟你一样。他们的事情交给他们自己解决,我既没有办法替我妈原谅他,也没有办法替我妈继续恨下去。”
“你说对不对?”
“……”
霍月寻恍然回过神,抿唇露出一个微笑:“嗯。”
他深深地注视着纪灼,滚烫的热流似是要从胸膛中漫溢出来。
误会也是伤害。
发生了,便没法毫无芥蒂。
“我相信,我们之间,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的。”
-
这兵荒马乱的一两天表面上是过去了,但汹涌的波涛冲刷过后,还是容易留下一地破败的残垣断壁。纪灼最近就明显感觉到霍月寻受到了他父母这件事的影响,因为他经常在接电话,在跟父亲讨论有关母亲的事情简直就是在压着火气辩论,而且每次接完电话时,心情看起来都不太好。
纪灼想要安慰他,可是自己手头也有一大堆的事情没做。
宋嘉莉和纪华勇两人还尴尬着,所幸有个纪暖在其中帮忙斡旋。除了画室里的工作,学校里的毕业设计和毕业论文也越来越紧迫……
而且,水韵青天的第四轮还正式开始了。
百忙之中,霍月寻依然抽出了时间送纪灼到了封闭竞赛的场所。看着霍月寻忙前忙后搬行李整理东西,纪灼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对不起,这段时间太忙了,都没什么时间跟你在一块……”
霍月寻放下手里的东西,用手背贴了贴纪灼的侧脸,微笑道:“没关系的呀小乖,忙是很正常的呢。只要你每天高高兴兴的,不要太辛苦,我就再幸福不过了。”
周围全都是来参加水韵青天的美术生,多多少少对彼此都有点了解。尤其是纪灼在前两次的活动内交出的作品一鸣惊人,大家基本都认识他。这会儿看到他跟一个男的来往这么亲密,都忍不住偷偷看过来。
霍月寻发现这些暗中窥视的目光,停顿两秒,还是善解人意地撤回了自己的手,给纪灼留了充足的面子。
“那我先走啦,”他说,“小乖一个人在这里要记得好好吃饭,等结束了我来接你,好不好?”
纪灼接过行李箱,目光澄澈:“好。”
门口签完到点完名,所有人都按照房卡找到自己的房间。不过,纪灼发现自己的房卡似乎和别人的不太一样,黑金色的烫金卡片,显示他住的是顶楼套间。
他去询问了跟队老师,得到的回复是,由于酒店内有另外一家公司在搞活动占据了普通房间,他们只能额外定了一个套间分给学生们住,纪灼刚刚好抽到了。
最关键的是,不论是葛子宏、宋迈,还是乔家骏,三个人都在上一轮最后被淘汰了,能走到这里的只有纪灼一个人。他可不知道随机分配来的舍友会是谁……
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但很快就又被他否定了。
不会那么巧吧。
虽然参加这个活动不可避免的要碰见魏季青,但也不至于,那么多人里,刚好分到他们两个人做舍友吧?
电梯发出叮地一声,纪灼推着行李箱走到套间门口,刷了房卡。“滴滴”两声,房门应声而开。
窗帘拉着,房间昏暗。
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坐着一个男人。
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他微笑着转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银丝眼镜。
“你终于来啦,”魏季青说,“我等你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