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元纬的神魂非常脆弱, 几乎是看到无尽炼狱的瞬间，那一抹神魂就在黎风兰的指尖化为灰烬。
伴随着代多城的风沙，刚才还站在他对面的男人, 便睁着眼眼睛倒在了地上, 再无一点声息。
见状, 身披铁甲的护卫齐齐后退, 为首那个沉声问：“你！你是何人，为何害我们城主？”
黎风兰冷冷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哦？不杀了他，留着让他吞噬你的神魂吗？”
娄元纬已经来代多城多年, 这附近的凶兽数量极少，绝不够他维持生命。不用猜就知道, 娄元纬一定有吞噬过周围人的神魂。
果不其然，黎风兰的话音刚一落下，不只是那个领头的护卫, 甚至其他人的脸色, 也齐齐变得难看了起来。
——这些一直跟着娄元纬的人, 早就知道他们的“城主”有问题！只不过当时娄元纬在代多城这个地方一手遮天, 纵然知道他有问题, 但是依旧没有人敢揭穿。
大概是因为知道娄元纬并非这一切真正的幕后黑手，所以处理了他之后，黎风兰的心情也没有一点放松的感觉。甚至黎风兰还觉得，自己就像是陷入了一团迷雾，找不到半点方向。
他只瞥了那些人一眼，便一句话也没有说, 径直向刚才那家客栈走去。
……
陵不厌敲开黎风兰房间门的时候看到, 此时对方正抱着乘黄, 坐在床角独自生着闷气。
乘黄看上去很想和它的主人说话，但是感受到黎风兰明显不太好的情绪，小家伙也便始终安安静静的。
陵不厌缓缓关上房间大门，走到了床边。而黎风兰只是看了他一眼，并轻轻地叫了一声“师尊”就不再说话。
和黎风兰一样，来到代多城的时候，陵不厌也换了一身衣服。此时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粗布长衫，而就是这样暗且冷到极致的颜色，更衬得他气质清冷脱俗，和这一间装修风格略显浮夸的房间，产生了极大的反差。
“风兰你在想黎家的事情吗？”陵不厌坐在床边，轻声问道。
“嗯。”黎风兰点了点头。
看出他兴致不高，陵不厌停顿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却听黎风兰出声。
“师尊知道，娄元纬背后是谁吧。”黎风兰虽然是这么问的，但却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若是说之前黎风兰还不怎么肯定的话，那么他不久之前看到的无尽炼狱，便终于将这一切事情连了起来。莫憎羽、娄元纬、无尽炼狱……这些几个月前黎风兰觉得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人事物，居然在现在全部诡异的缠绕到了一起。
不过这些东西，现在对黎风兰来说，还像是一团怎么也解不开的毛线团。
黎风兰知道它们有关系，但却始终都找不到这团毛线的线头究竟在哪里……
听黎风兰这样问了，陵不厌也没有否定。男人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说：“对。”
陵不厌向来都是这样，他或许会隐瞒什么，但是不会骗黎风兰。
乘黄现在成年了，开启了灵智。和之前那傻乎乎的样子不同，听到黎风兰和陵不厌像打哑谜一样的对话，一直被黎风兰抱在怀中的乘黄终于忍不住问道：“什么意思呀？”
乘黄这稚嫩的童音，打破了房间里的一阵寂静。
闻言，黎风兰轻轻地摸了一下乘黄的脑袋，接着他抬头看着陵不厌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一直都知道，师尊明白很多事情，并且也有很多事情瞒着我。不过今天才明白，你知道的事情，远远要比我想象的多多了……”黎风兰的语气，稍稍有一点沮丧。
而看到他这样子，陵不厌的心中居然生出了一种揪痛之感。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愿意看到黎风兰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这边听到黎风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乘黄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黎风兰的心情。
于是黎风兰的话音落下之后，乘黄居然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哎……”
黎风兰：“……”
陵不厌：“……”
乘黄虽然已经成年了，但是它的声音还是和以前一样，听着很像人类的小孩子。
于是乘黄用这样的声线叹气，效果也就格外的……好笑。
刚才还很是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被毁了。
黎风兰也跟着轻叹一口气，接着再一次对陵不厌说：“师尊，我想问您一个问题，您只用说是，或者不是就好了。”
“好，”陵不厌看到黎风兰这样严肃，也跟着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你说。”
刚才面黎风兰一个人呆在房间里面想了很久，他将自己重生之后遇到的事情，从头到尾都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而他要问的这个问题，便是想了半晌之后，方才发觉到的一点。
黎风兰说：“师尊你不只是像我之前想的那样，只知道一部分真相……而是整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您从头到尾都知道，甚至清楚原因。我说的对吗？”
陵不厌或许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他生活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黎风兰在心中默默补充道。
黎风兰说完这句话之后，抱着乘黄的那只胳膊，用劲都稍稍大了一点。
乘黄被黎风兰抱紧有些不舒服，不过这一次它并没有发出声音。
果然，陵不厌点头说：“是的。”
果不其然，陵不厌不只至始至终知道自己就是黎扶月，甚至于自己想知道一切，他那里都有答案！
“那你知道这些事情，却一直不说，甚至还和我一起，跟着牧含桃找到的‘线索’来找代多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黎风兰越说声音越小，话音落下之后，他自己就陷入了沉思之中。
末了，黎风兰觉得，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他看着陵不厌说：“你是想我自己，找到当年事情的真相？”
是啊，仔细想想好像真的是这样。
陵不厌或许至始至终，都知道整件事的真相。而他做的这些事情，就像是在……故意陪伴和引导自己，让自己慢慢寻找到答案一样。
一想到这里，黎风兰都又激动了起来。
哪怕陵不厌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告诉自己——他是不会直接将这些事说出的，但是一想到有人知道这一切的真相，黎风兰刚才有些丧的心情，居然稍稍好了一点。
“没错。”陵不厌依旧没有欺骗黎风兰。
而这一次，终于不等黎风兰问，陵不厌就将后面的问题回答了出来。
陵不厌的表情居然稍稍有一点惊慌——就像是很怕黎风兰误会自己一样。陵不厌说：“这些事情，我不是有意隐瞒的。还有这一趟，我不是故意让你落空的。”
就像黎风兰之前想的一样，从前的陵不厌是一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从前的他我行我素，从来不会去考虑他人是怎样看待自己的。但是现在，在面对黎风兰的时候，一切却全都不一样了。
陵不厌不害怕任何人误会自己，但是偏偏担心黎风兰会因此对他产生芥蒂。
“什么意思？”黎风兰好奇道。
陵不厌犹豫了一下，他说：“这一切，包括今日娄元纬的事情，都与你的上一世有关。”
“嗯。”黎风兰轻轻点头。
接着他又听陵不厌说：“黎扶月虽然死了，但是身上的因果却还没有断。只有自己斩断因果，才能与前世彻底不再有牵扯。”
“原来是这样……”
黎风兰好歹是一个修士，陵不厌一说，他便立刻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对修士来说，身上有过深的因果牵扯，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最明显的一点是——因果不断的人，很难飞升上界，甚至于就连渡劫时候的劫雷，都比其他人厉害一些。
这样一想，自己之前连着遇到两次九九天雷劫，或许也有前世因果太深的缘故……
这一点自己之前都没有想过，可是陵不厌却已经替他考虑清楚了。
……
见黎风兰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陵不厌也松了一口气。
而说完刚才那句话之后，黎风兰抱着乘黄的手，也慢慢地松了开来。
说来作为一只与黎风兰定下灵兽契的凶兽，乘黄对黎风兰心情变化的感知，还是非常灵敏的。
它能够明显感受到，黎风兰轻松了不少。
于是刚才还安安静静装乖巧的乘黄，立刻活跃了一点。
乘黄用自己爪子上的小肉垫轻轻地碰了一下黎风兰，接着轻声说道：“风兰，我有一点点饿诶……”
说来最近一阵子乘黄和段万年斗来斗去，其它什么都没有学到，但是却将段万年卖萌的那一点学了个十成十。
现在它给黎风兰说话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的，且还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意思，完全就是在装弱！
但……不得不说，黎风兰好像非常吃乘黄这一套。
“真的？”黎风兰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面已经想到：乘黄以灵气为食，而代多城这个地方灵气匮乏，乘黄这只已经成年了的上古凶兽，自然是要饿肚子的。
这个时候，陵不厌则似笑非笑的看向了乘黄。
“真的，一点点饿~”乘黄说。
闻言，黎风兰想了一下，便将自己的乾坤袋拿了出来。
“这个里面还有一点邱晚游之前送来的灵草，你先吃了吧。”黎风兰总算是妥协了。
——不久之前，乘黄就是因为灵草吃的太多，这才提前变成了成年状态。虽然这不算坏事，但是黎风兰却有一些担心，要是乘黄再这么吃下去，体型更加不受控制应该怎么办？
于是前后一思考，黎风兰就禁止乘黄吃这些了。
可是现在乘黄一卖萌 ，黎风兰的心终于摇摆了。
“嗯嗯！”看到乾坤袋，乘黄的鼻子便不由自主的在空气中嗅了起来，整只兽看上去极其激动。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陵不厌忽然出手了。
他伸出手去，将黎风兰的乾坤袋拿了过来。
“诶？”乘黄一脸无辜的向陵不厌看去。
而黎风兰也有些疑惑：“怎么了呀师尊？”
只见陵不厌有些不认同的摇了摇头说：“乘黄不是人族。”
“呜~”乘黄撇了撇嘴，随便蹭了一下黎风兰，看上去很是不乐意，“那也饿了……”过了一会后，又向陵不厌顶嘴道。
这个时候的乘黄还不曾想到，陵不厌的下一句话，就将自己给彻彻底底地噎了回去。
只听陵不厌说：“乘黄这种上古凶兽，并不用像人一样，定时吃三餐。不然少远山中的上千年时光，它又怎么能熬得过来？”
乘黄：“……”
是啊！
经过陵不厌这么一提醒，黎风兰终于想了起来。天眠宮这个地方，灵气十分充沛。而乘黄被锁在少远山下后，宗门特意布下阵法，让少远山的灵气稀薄了起来，以防止它冲破封印。
所以说……之前那一千多年的时光中，乘黄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饿着肚子的。
“哼！”被戳穿了的乘黄看上去非常生气，它转身将脸埋在黎风兰的肩窝，心里想的却是：风兰主人怎么回事，怎么胳膊肘只向陵不厌那里拐！
这一次离开天眠宮，除了杀娄元纬之外，还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例如和段氏兄妹一起去妖族，将那个沉睡多年的前妖族之主唤醒。
但是解决娄元纬之后，黎风兰一行人却并没有着急离开。
一来现在段千里和段万年还没有变回人型，只能保持金光闪闪的原型。要是回到妖族的话，就必须要用这样的形态面对他们的同族、下属，甚至于家人。
段万年对这件事倒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还蛮可爱。但是段千里这个妖族之主却觉得，要是让人发现自己变不回去，那他的面子可就彻底丢了。
自己的脸面，就相当于整个妖族的脸面，是万万丢不得的。
因此黎风兰几人就打算，再在代多城呆上几天，等到那两只妖能恢复人形再走也不迟。
毕竟陵不厌仔细算过之后说，现在距离他们两个重新变回人身，也要不了太久了。
除了这件事以外，之前代多城这边虽然没有多少凶兽，但是一年半载的还是会遇到一只。有娄元纬这个“城主”在的时候，他多少还能吸收一下凶兽的灵气，保护一下城中的普通人。
但现在娄元纬死了，这一城的普通人，也重新陷入了危险之中。
尽管那天黎风兰离开代多城的广场之后，牧含桃就跟那些卫兵，就将娄元纬这些年做的事情调查了个清楚，并将它公布给了代多城的普通人。
可是知道城主会吸食人魂力，与城主可以保护他们安全，却并不是两件会互相冲突的事情。
于是从娄元纬死后第二天开始，黎风兰便着手做起了一件事——
他带着乘黄出城，并一点点将乘黄的气息，留在了代多城城墙的角角落落。
作为一只成年了的上古凶兽，乘黄的气息，足够震慑其它凶兽，并叫他们远远绕开这座城池。
……
作为一只上古凶兽，乘黄的体型，并不会影响它对其它凶兽的震慑力。
于是担心吓到代多城里面的其他人，黎风兰便没有叫乘黄变回“正常大小”，而是继续保持着原状。
故而在外人看来，乘黄现在的样子，也就格外可爱和……好笑。
那一只雪白的凶兽，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刚才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奶狗。它窝在黎风兰的怀中，面对着城墙时不时发出“嗷呜”一声。
看上去真的是喜感极了。
代多城的大人都以为黎风兰这是在陪宠物玩，并没有理会。只有一堆小孩，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聚集在黎风兰的身边。
只要乘黄“嗷呜”一声，他们就会跟着一起小声欢呼。
——乘黄虽然是成年凶兽了，但是心境与之前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
被这一堆小孩捧着，它自己倒是挺开心。
“嗷呜！”
不知道是第几次，等乘黄“嗷呜”过后，黎风兰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轻蔑的声音。
“太幼稚了……咕咕。”
咕咕。
原来不只是乘黄，在黎风兰的发间还藏着一只小金鸟。
——虽然变小之后，金灿灿的段万年看上去低调了许多，然而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这一次与黎风兰一起出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用这边的植物叶片，给自己编了一件小小的蓑衣。
此时小金鸟不再是小金鸟，而变成了小绿鸟。
“咕~”段万年说完乘黄后，又赶紧来向黎风兰卖了个萌。
现在正好是代多城将要日落的时候，在乘黄“处理”完一面墙壁后，黎风兰不由转身，向沙漠看去。
在这千年人生中，黎风兰好像并没有去过几次沙漠。上一世的时候，他有关沙漠的记忆，似乎都与“追杀”有关。
因此现在是黎风兰第一次认真的欣赏沙漠的落日。
近看，沙漠与戈壁只有一片枯黄，很是无趣荒芜。
但是从远处看去，这里却是一片无比辉煌的金红。落日的余晖尽数铺洒在细碎的砂石上，而黎风兰藏在兜帽下的脸，也被浅浅的金光所映亮。
这一瞬间，在看到黎风兰后，那些原本因乘黄而来的小孩，都安静了下来。
同是这一刻，黎风兰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埙声。
这声音低沉，如泣如诉。
不只是黎风兰被这个乐声吸引，甚至于刚才正在和那些小孩子偷偷做鬼脸的乘黄，都忽然安静了下来。
“咕咕……”受到埙声的影响，刚才还算激动的段万年，连咕咕声也显得有一些落寞。
这个埙声有问题……
黎风兰立刻转身，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这个埙声不是简单的乐声，其中蕴含着灵力。它不只会影响人，甚至就连凶兽和妖，都受到了影响。
要是段万年和乘黄，只是一般的凶兽与妖族黎风兰或许还不会多想。可是别看他们现在看上去可爱或好笑……随便放出去一个，都是能够让修真界抖三抖的大人物。
有一阵黄沙散落在远方，等到视线稍稍清楚一些时黎风兰看到，一抹浅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在黎风兰向他看去的同时，那个身穿蓝衣的人，也慢慢将手中的埙放了下来。
耳边的乐曲，终于消失了。
“你们先进城回家吧。”黎风兰转身，轻轻对周围的小孩说道。
他们虽然还想和乘黄还有段万年玩一会，但是受到刚才那诡异乐曲的影响，几个小孩心中也一阵发慌。
听见黎风兰让他们回家，那几个小孩居然没有讨价还价，而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转身向着城门跑去。
那个蓝衣人看到了小孩，不过并没有理会他们。
在放下手中埙的同时，他就慢慢向黎风兰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
风沙渐渐散去，黎风兰终于看清楚了来人的样子。
……是宁青默！
刚才那样的乐声，只有他能够创造的出。
认清来人之后，黎风兰人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他本身就站在城墙边上，这样向后一退，背便撞到了城墙。
而借着余晖，宁青默也看清楚了不远处的那个少年。
——黎风兰穿着一身白衣，此时被阳光染成了瑰丽的暗红。甚至他原本苍白的脸颊，也沾上了一点色彩。
黎风兰的眼眸很亮，眼神中又带着几分警惕与小心。
这些明明都不是从前的黎扶月常有的样子，可是看到此刻的黎风兰之后，“黎扶月”这三个字，却猛地一下撞入了宁青默的脑海之中。
两人相距虽远，但是没过多久，宁青默就出现在了黎风兰的眼前。
他……他想做什么？
在宁青默出现在黎风兰眼前的同时，黎风兰便发现——明明距离上一次见面没有过多长时间，但是自己这一位转修无情道的好友，修为居然下跌了三个小境界……
宁青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同样就在向黎风兰走来的那一刻，眼前这个身穿白色粗布长衫的身影，竟然也逐渐和宁青默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起来。
他们是那么不同，却又是那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