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风兰缓缓地从长剑上走了下来, 此时的莘乌山上满是积雪，黎风兰的脚下当然也是如此。
随着脚下轻弱的“嘎吱”一声，黎风兰总算站到了莘乌山的积雪之上。
见状, 乘黄也从黎风兰的怀里跃了下来。
变小后的它, 爪子轻轻地在地上留了几个小爪印，看上去格外可爱。
正是这个时候, 陵不厌忽然在黎风兰的耳畔说：“当初为了立谈以塔，我到三界各处寻找引灵之物。没有想到, 虽然没在冥河边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却在这里看到了一丛丛的雾梅。”
黎风兰一边静静地听着陵不厌说话, 一边向着莘乌山的山谷中看去。
这里的雾梅，与雪域梅洲的完全不同。
它们并非是某一个人栽培而出，而是天生天养。
每一棵雾梅花树的枝干，都饱经风霜, 每一朵雾梅都在肆意怒放。
说道这里，陵不厌忽然停下来笑了一下继续道：“所以我那个时候就想，等你回来之后，一定要将这个地方告诉你，而你也一定会喜欢这里。”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乘黄已经远远地跑了出去, 黎风兰看到此时空中满是飞舞的雾梅，而雪地里则印下了乘黄同样如雪梅花瓣一样的脚印。
“雪域梅洲的雾梅, 孟临洲怕是栽不起来了。”陵不厌笑道。
黎风兰一边和陵不厌一起向前走, 一边也笑了一下, 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孟临洲在雪域梅洲挖了那么久的土, 除了给地上挖出一个个大坑以外, 什么树都没有养活。”
说到这里, 黎风兰忽然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天眠道生》里，第一次看到那逆徒将雾梅烧了的时候的心情。
毫不夸张的讲，黎风兰恨不得立刻冲进书里，将那逆徒开除门下。
等一下……想到这里的时候，本身正在与陵不厌一起向前走的黎风兰，忽然停下了脚步。
在同一时间，就连笑容也慢慢地僵在了脸上。
“怎么了风兰？”见状，陵不厌皱眉向黎风兰问去，而看到黎风兰的样子，专心在地上印着脚印的乘黄，都随之停了下来。
黎风兰的视线不由落到了前面那棵树上，接着缓缓地攥紧了拳。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瓣梅花从树枝上坠落，正好从黎风兰的额间擦过。恍惚间，他额上的道印，似乎活了过来。
黎风兰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这个世界，究竟与那本名叫《天眠道生》的书，有什么关系？
“师尊，”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转身向陵不厌看了过去，将刚才心中所想尽数说出，“我方才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或许是黎风兰的表情太严肃，陵不厌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了。
他轻轻地朝黎风兰点了一下头，接着不远处的一株巨大的雾梅花树下，便出现了一个小案，与两张蒲团。
“坐下说吧。”陵不厌点了点头。
“嗯。”
乘黄本是诞生与玄冰之中的凶兽，天生喜欢这种景象。但是在看到黎风兰和陵不厌坐下后，乘黄犹豫了一下，也跳到了黎风兰的怀中。
一时间，莘乌山的山谷里安静得只剩下了风声。
黎风兰看着小案上陵不厌不知从哪里变出的茶盏，沉默了一会后，总算是抬头了。
但是这一次，黎风兰开口并不是直接告诉陵不厌当年的事情，而是反问道：“师尊，你知道古书上可有写过，人在谈以塔里面的时候，意识何存吗？”
看到黎风兰忽然严肃下来，陵不厌便已经意识到了对方的问题并不远一般。
而听见他说“谈以塔”，陵不厌也随之沉默了下来。
过了好半晌后，陵不厌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并不知道。”
“师尊也不知道？”大概是习惯了陵不厌无所不知的样子，听到他说的话后，黎风兰也不免有些吃惊。
陵不厌笑了一下，他揉了揉黎风兰的头发说：“我当然不是什么事都知道。”
这忽然的一下，让黎风兰脸颊微红，他轻咳两声，将视线转到了一边去。
而捕捉到陵不厌话里的信息后，窝在黎风兰怀中的乘黄，忽然激动了起来。
“啧啧。陵不厌当然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了，”语毕，乘黄炫耀似的用软软的童音对黎风兰说，“比如他就不知道我们凶兽一族的事情，若是风兰想知道的话，问我就好了！”
然而乘黄的小算盘落空了。
听到它的话，黎风兰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看上去并没有了解凶兽一族八卦的想法。
只见陵不厌想了一下继续说：“古书上虽然有写谈以塔，但是在你之前，这世上魂飞魄散者，还没有一个成功凝魂的。”
原来是这样吗……
经过陵不厌这么一说，黎风兰也算想了起来，这世上魂飞魄散的修士不少，而像自己一样，又侥幸重活一世的，倒是真的没有。
“怎么了？”陵不厌问，“风兰忽然想起的事情，可是与谈以塔有关系。”
“嗯。”黎风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陵不厌，无比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曾经黎风兰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将这一件事说给任何人，但是现在，他的心中没有一点犹豫。
哪怕这曾是他深埋心中的最大的一个秘密。
“我在重生之前……也就是灵魂正在谈以塔里面的时候，曾经去过一个地方。”
说道这里，黎风兰忽然紧张了起来。
他想起了一件事——自己和陵不厌都曾是天之骄子，曾经以为自己将命运牢牢地握在手中。而后，他们又分别被天道所害。
可是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天道“安排”出来的，与知道这世上的一切不过是一本“小说”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什么地方？”
“一个……不属于这世间，之前我也不曾听说过的地方。”
不属于这世间？
初玄仙祖陵不厌，或许是最了解这世界的人，他不但能够找到这一片隐藏在冥河上游的雾梅花林，甚至于还在无尽炼狱里呆了一遭。
他不知道，哪里还有“不属于这世间”的地方存在。
说话间，黎风兰缓缓地握紧了放在小案上的茶杯。他在心中给自己鼓了鼓劲，终于将话说了出来。
“师尊，我看到了一本书，那本书叫做《天眠道生》。”说这句话的时候，黎风兰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陵不厌 。
看到对方皱眉的动作，黎风兰终于确定，师尊真的就像自己想的一样，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
他说：“书？我只知道，天眠宮有一块巨石，我曾在上面刻下了这四个字。”
“嗯嗯，”黎风兰点头说，“对，但是我要说的书，和那块石头，没有太大的关联。”
在开口之前，黎风兰思考着自己应当如何组织语言。而在开口之后，他在内心某种力量的催使下，一口气直接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黎风兰说：“那本书似乎是另外一个，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世界中人所写。书中的‘主角’就是我的师弟林朝尘。”
听到这里，就连乘黄都缓缓地张开了嘴巴，一脸呆滞的向黎风兰看去，而陵不厌则点了点头，眸色变得格外幽深。
黎风兰继续说：“那本叫《天眠道生》的小说，自然是围着我师弟林朝尘的经历所写。故事的大半，都发生在千年之前。主要讲的便是师弟不断进阶，还有我……的走火入魔，让人世间生灵涂炭的故事。”
“看过那本书的人，说我是其中的‘反派’，书里面我的结局也与现实一样。”
“嗯。”陵不厌点头不语。
“……后来或许是因为我这个反派死了吧，故事也变得平淡了起来。大抵就是师弟修炼，成为修真界一方大能的故事。而我们——你、我甚至于就连莫憎羽，都是这本小说后半段出现过几次的小角色。”
“啊？”乘黄听到这里，完完全全的懵掉了。
黎风兰想了想，换了一个角度说：“也就是说，其实后面发生的许多事情，也和即将认识的人，我在重生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不同于乘黄，至此陵不厌算是完全明白了黎风兰的意思。
他想知道，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又与那本书有什么关系。
“然后呢？”陵不厌忽然问，“书中我们的结局，与今日一样吗？”
闻言，黎风兰摇了摇头说：“不一样，书中的‘黎风兰’因意外而亡，他死的时候，正好与莫憎羽在一起。”
“所以你一直都提防着莫憎羽？”陵不厌终于笑了。
黎风兰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说：“对，我虽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可却直觉他或许对我不利。”
“那书中，莫憎羽最后如何了？”陵不厌问。
“同归于尽，”黎风兰毫无预兆的说出了这四个字，“《天眠道生》里隐约提及莫憎羽和你忽然产生了矛盾，接着莫憎羽偷剑叛教，你们打了起来，最终同归于尽。并没有说你们的身份，只暗示过你们并不是普通人。”
听到这儿，陵不厌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远方的雪山，不知道是在消化黎风兰刚才说出的信息，还是在做什么。
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低头，笑着看向黎风兰：“风兰，我知道是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