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千里的反应, 和黎风兰第一次在陵不厌记忆中看到无尽炼狱的时候一样，甚至更加震惊。
相传渡生牌并非某人所做，而是一个自然诞生于天地之间的神器。传闻里这东西原本是在人界的, 但是渡生牌这东西能够吸收周围一切灵气、妖气、魔气、鬼气, 一旦出现就会惹得一方不得安宁。
惹出好几件事后，终于被一只将死的凶兽愤而吞食，带到了无尽炼狱里去。
这个传说，修真界不少人都听说过。然而段千里之前一直以为, 无论是渡生牌还是无尽炼狱，都只是传说而已。
可是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却说：并非如此。
渡生牌出现的那一刻, 段千里和段万年能够明显感受出来——自己周围的所有妖气, 居然在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们就像是进入了一个真空之地。
与此同时，陵不厌手中枯朽的木牌, 则露出了一点点红光。
这一刻, 段千里甚至暂时顾不到自己父亲了。
金色的十三节鞭划破长空，陵不厌的耳边传来一阵“咻”声, 但是他却连眼睛都不多眨一下。
“你到底是谁？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段千里之前就怎么看陵不厌怎么不顺眼, 此时他更是将陵不厌完全视作危险份子。
陵不厌慢慢地将渡生牌握回手中, 他瞥了一眼段千里, 似笑非笑的说：“段计僳的儿子，就这么没礼貌吗？”
尽管出了妖域, 那群修士都会直接称呼段计僳的大名。
可是听到陵不厌的话, 段千里居然觉得……对方的语气, 好像是哪个认识自己父亲的长辈。
等等, 我干嘛自降辈分？！
就在陵不厌话音落下之时, 他手中那个木牌红光大盛。这一次陵不厌慢慢松开手, 任凭渡生牌飞了出去。
“啊！渡生牌！”见状, 段万年不由惊叫一声。
而段千里也赶紧出手，想要用十三节鞭将渡生牌卷回来——他们只知道渡生牌能够吸收世间一切气息，看到陵不厌的动作后，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的他们立刻将这种行为视作威胁。
可纵然是那根象征着妖族之主身份的十三节鞭，也没能够挡住渡生牌。
不过转眼，渡生牌便飞到了段计僳的额间。
“父亲！”段万年作势要向那里冲去。
还没等她过去，乘黄忽然从黎风兰的怀中跃出，咬住了段万年宽大的衣袖。
“你傻呀，陵不厌在给他喂吃的！”乘黄用他那奶奶的声音，非常不屑地说。
喂吃的？经过乘黄这一提醒，黎风兰方才注意到，真的就像乘黄说的那样，渡生牌飞到段计僳额间之后，居然开始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妖气。
“也就是说，附近这一带被渡生牌吸收掉的妖气，全部被它送了出去？”黎风兰下意识说。
乘黄慢慢松开了段万年，又趴回黎风兰的怀里。
段千里与段万年看到，果然如乘黄所说，有妖气源源不断的从渡生牌里冒出，全部进了段计僳的身体里面去。
这么多的妖气，就这么缓缓将段计僳的灵脉填满了，并一下下刺激着他的妖心。
“这……这怎么可能……”段千里瞪大眼睛看了一眼陵不厌。
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而黎风兰的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师尊他炼化了渡生牌。”他说。
和段千里不一样，黎风兰知道陵不厌曾经也去过无尽炼狱，甚至在那里呆了很久……他应该就是趁着在无尽炼狱的那段时间，炼化了这块渡生牌！
黎风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可以用“淡定”来形容。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话的时候，自己的心情绝对没有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无尽炼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师尊是怎样去到无尽炼狱的？
他究竟在那里呆了多久，久到能够炼化渡生牌……
黎风兰的心中满是疑惑，而站在另一边的段千里与段万年，此时眼里就只有父亲一个人了。
他们看到，随着妖气从渡生牌中源源不断地输出，原本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巨大毕方，眼皮居然轻轻颤动起来……
沉睡千年的段计僳要醒来了！
段千里生来就是妖族少主，而妖族这地方，又非常看重家族出身。
作为少主，他向来对自己的家族，有着极强的自豪感和荣誉感。至于父亲段计僳，更是段千里心中一直以来最厉害的存在。
直到段计僳重伤变回原形，然后在这里沉睡千年。
段千里终于知道，自己的父亲也会受伤。
“当心！”就在这个时候，黎风兰忽然大声喊道。
同时，他出手用衣袖挡住了乘黄的眼睛。
黎风兰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阵火焰冲天而起。刚才还安静躺在地上的巨大妖族，身上忽然冒出了团团大火。
甚至于周围的山石，都被大火融化。
周围的空气，也因此灼烫起来。
那光芒刺眼至极，远比段千里的原形看上去厉害多了。
……原来这就是巅峰妖修的力量？
果然比段千里厉害多了。
实际上乘黄虽然看上去小小的，可它已经是一只成年凶兽了，它的眼睛，是不害怕这火焰的。
不过有了一点小心机的乘黄并没有说出来。
在轻轻被黎风兰将眼睛捂住后，乘黄有些开心的扭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嗅了嗅黎风兰衣服上的清香。
它觉得，自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凶兽！
隆隆几声巨响过后，沉睡千年的段计僳终于彻底的睁开了眼睛。只见一团火光闪过，巨大的金鸟冲天而起，于一刹那间飞向了高空。
这一刻，生活在妖域的所有人都看到，天空中同时出现了两个太阳。
他们曾经的妖主，苏醒了！
巨大的妖域，凡是看到段计僳的妖全部跪倒在地。
甚至于就在禁地中的段千里和段万年，也向着那只巨大的毕方跪了下来。
段计僳虽然已经飞向高空，但是被它巨大身躯点燃的山石，却化成了岩浆。眼前的画面实在过于震撼，见此情景，黎风兰的心情都久久难以平静。
作为曾经的修真界第一人，黎风兰自以为自己从前已经见识过了这世间最强大的力量。可是重生之后遇到的人和事，却在不断刷新着黎风兰的认知。
看着飞舞在空中，被火焰包裹的金色巨鸟，黎风兰不的心情竟有些复杂。
段计僳在空中飞翔几圈，他看着下方的土地，巡视着这方属于自己的世界。
而刚才将段计僳唤醒的渡生牌，则重新飞回了陵不厌的手中，然后消失不见。
偌大的妖域，只有黎风兰和陵不厌是站着的。
就在这个时候，黎风兰忽然看到，刚才还在空中不断盘旋飞舞着的段计僳忽然不动了！那巨大的妖眸忽然向自己所在的地方看来。
段计僳不愧是已经活了上万年的妖族，被他这么一看，黎风兰的心底居然不由发寒。
而不只是他，段千里和段万年也发现，父亲正向黎风兰和陵不厌所在处看去。
他难道是发现了这两人是修士？
正当段万年打算出声和父亲解释的时候，却见又有一道耀眼的金光闪过，刚才飞舞在半空中的巨大金鸟，于刹那间变成了人形。
——一个身着金衣、一头白发，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的男人，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作为一名活了上万年的妖修，段计僳的气质格外沉稳。他的五官深邃坚毅，一头白发被束在金冠之中，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成熟有气势。
仔细看去，段千里的五官虽然与父亲有六七分相似，但是气质却远远不如父亲。
段计僳化成了人形！
“父亲，您终于醒了！”段万年激动的说。
站立到山上的同一时间，段计僳轻轻抬手，示意刚才跪在地上的一双儿女起身。
然而还不等段千里与段万年说什么，段计僳的视线就转到了黎风兰和陵不厌的身上。
他微微皱眉，好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努力回想什么。
“父亲，是他——”虽然很讨厌陵不厌，并且刚才闹出了一点不愉快。但是段千里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给段计僳说一下，刚才将他唤醒的人是谁的。
毕竟风兰还在这里，自己得好好表现一下。
可是还没有等段千里将话说出，段计僳便出声无情的打断了自己的儿子。
只听段计僳缓缓开口，试探着朝陵不厌说：“请问……是您救的我？”
您？
这一个字的出现，让黎风兰感到有些意外。
没有想到段千里的父亲这么有礼貌？那他是怎么教出那样一个儿子的。
此时黎风兰震惊，比黎风兰更加震惊的人就是段千里了。
之前曾说过，妖族一胎往往有好几只小妖，而刚才出生的幼崽，都会通过卖萌这一行为获得长辈的关心。
这一行为往往会持续好几百年。
段千里和段万年我一母同胞，除了刚才出生尚且懵懂的那段时间，段千里都非常不屑卖萌，而段万年却是个卖萌高手。
因此有了妹妹的对比，再加上天生更为顽劣的性格，作为父亲的段计僳面对段千里的时候，也就格外暴躁。
要是段千里没有记错的话，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从父亲的口中听到“您”这个字。
他老人家睡了上千年，怎么醒来之后忽然变得礼貌了呢？
可是这还不是最最令人震惊的。
最可怕的是，说完那句话之后，段计僳的口中居然又喃喃道：“一定是您……”
黎风兰从段计僳的语气中，听出了惊喜还有不可置信。
语毕就见一身金衣、头戴金冠的段计僳，居然就这样当着几人的面，缓缓朝陵不厌跪了下去。
“父亲！”段千里目眦欲裂，他觉得自己的天都要塌了。
自己的父亲段计僳，可是一个活了上万岁的大妖修！
哪怕巅峰期的黎扶月，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在段千里的记忆力，段计僳从来不将任何妖和人看在眼里。
可是现在，这样一个大妖修，居然朝着陵不厌跪下了！
“您怎么能跪他？”段千里忍不住不可置信的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可是段计僳并没有理会自己的儿子。
只见段计僳不但朝陵不厌跪下，甚至他还双手平举过眉，并在这里停顿了至少三秒。他的动作格外庄重认真，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跪拜大礼。
然后，在段千里怀疑人生的质问中，他又朝着陵不厌叩首三下。
父亲给陵不厌下跪了？
……段千里觉得，自己的世界天都塌了。
他整只妖都不好了！
而黎风兰想的却是——这位老妖主和被自己救了之后还继续欺骗自己的段千里果然不一样！
他可真是有礼貌，并且知恩图报啊……
这几下大礼，不但让段千里震惊，甚至还吓到了黎风兰。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妖族是一个这么守礼的族群。
段千里可真是给他父亲丢脸。
至于段万年——她则是彻彻底底的懵逼了。
甚至看着段计僳给陵不厌磕头，愣在那里的段万年还纠结——父亲都给陵不厌行礼了，自己是不是应该跟上？
见到段计僳给自己行大礼，陵不厌的视线终于向下落去。
他并没有像黎风兰想的那样吃惊，更没有一点惶恐的意思。
只见一身黑衣的陵不厌就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大妖修，然后轻轻地：“嗯。”了一下。
就这样？？？
不只是段千里，见状就连黎风兰都觉得，自己师尊的表现似乎有些太过于高冷了。
但是更加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段计僳竟然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来。他反倒是露出了极其惊喜的表情，然后朝着陵不厌说：“我以为，您还在上界……”
等等，上界！
听到段计僳的话，黎风兰一下子就捕捉到了重点所在。
看这样子，段计僳不是因为陵不厌救他这才下跪的，而是因为他们早就认识？
……甚至于在段计僳的眼中，陵不厌已经飞升上界了？
难不成陵不厌和邱晚游一样，都是强行压低境界从上界下来的吗？这些年里世间飞升的修士不少，但是天眠宮却都有详细记录。
是不是自己回天眠宮之后找找，就能知道师尊的真实身份了……黎风兰胡思乱想到。
此时黎风兰觉得，自己又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上界？”听到这两个字，段千里也懵了。
陵不厌在人前一直隐藏自己的修为，因此段千里从来都不知道眼前人的真正境界。可是凭借天眠宮“仙君”的称号，段千里一直都以为，陵不厌的修为应该也就化神期而已。
然而现在，他居然从自己父亲的口中听到了“上界”这两个字。
要不是说出这番话的人是段计僳，段千里真的都要觉得他这是在开玩笑了。
和段计僳预料的不同，听见“飞升”还有“上界”这几个字后，陵不厌不由皱了皱眉，他的表情明显不悦。
这种不悦非常内敛，但是在此刻，在场所有人的心中，却都生出了一种惧怕的感觉来。
甚至就连乘黄都是如此。
过了少半晌黎风兰终于反应过来，此时陵不厌身上这种感觉，应当被叫做“不怒自威”。
“往事莫要再提，”陵不厌稍稍沉默一会终于开口说，“起来吧。”
获得陵不厌的允许，段计僳终于站了起来。“是——”他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第一个字刚说出口，后面的话就被陵不厌给打断了。
“叫我陵不厌就好。”
“啊？”段计僳明显一愣。
而黎风兰和段千里这个时候，也终于从两个人的对话中猜出，原来刚才段计僳差点脱口而出的，就是陵不厌的另一个称呼……
陵仙君？
显然不会是这个……
所以段计僳到底想要叫陵不厌什么呢？
黎风兰陷入了深深的疑惑和不解之中。他实在想不出来，师尊还能被人怎么称呼？
刚刚段计僳就连“上界”这两个字都说出口了，难不成这一次他要叫“仙师”了吗？
起身之后，段计僳依旧没有管自己的两个孩子。
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被陵不厌救起的，开始一个劲和对方道谢，并说要是不是对方，自己可能还要继续睡下去。
不过陵不厌倒是对救了段计僳这件事没有多大想法。
他说，要不是自己出手的话，段计僳再睡上百八十年，估计也就到了该醒来的时候。
或许是看不惯平常总是高高在上的父亲这样“巴结”陵不厌。
段千里忍了半天终于在这个时候插话道：“父亲，你看他都说了，要是他不出手，你也顶多再睡上几年。干嘛现在又是行大礼，又是说这些的？你不是一向都说，我们妖族的脸面，全都挂在我们家人的身上吗？”
可是你现在的行为，真的好丢脸——这是段千里后半句没有说出口的话。
闻言，段计僳瞪了段千里一眼。
而段千里还在继续：“再说他也不是白白救你，我已经答应他要是他能够叫醒你，就将我们妖族的须尤玉给他了。”
话说道这里的时候，段千里的语气里还有一点不甘。
其实按照他父亲段计僳的本性，段千里原想着段计僳被唤醒之后，很大可能会自己毁约，不再将须尤玉交给陵不厌。
到了那个时候，自己只用顺水推舟就行。
可是等段计僳醒来后，段千里却想：别说是须尤玉了，现在陵不厌说自己闲着没事做，想要当一下妖族之主试试看，说不定段计僳都会乐呵呵，且不胜荣耀的将这位置交给他。
这究竟是什么事啊！
段千里都要怀疑，陵不厌刚才救段计僳的时候，是不是搞什么小动作了。
“须尤玉？”段计僳重复了一下这三个字，接着说出了一句如段千里预料一样的话，“自然自然！您愿意将它拿走，比它在我们这里当个摆设好多了！”
段千里：“……”
段万年：“……哇。”
甚至不等几人反应，刚才还站在这里的段计僳忽然化作一团金光，消失在了几人的眼前。
没有过几息时间，金光再一次出现，这一次伴随着金光一道的，还有一块表面上看着灰不溜秋的璞玉。
“这就是须尤玉？”黎风兰下意识问道。
尽管知道，须尤玉只是一块璞玉而已，但是看到这格外不起眼的样子，黎风兰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师尊就是为了这样一块玉石跑到妖族来的吗？
听到黎风兰那怀疑的语气，刚才重新落到山崖上的段计僳立刻皱眉。
——他刚才只顾着和陵不厌说话了，并没有注意到黎风兰。
因此直到现在，段计僳才看到原来这里还有一个不知修为如何的人类小修士。而听他的语气，好像还看不起妖族的须尤玉。
段计僳这一皱眉，段千里的心中终于生出了一点熟悉感来。
这才是他熟悉的脾气不好又暴躁的父亲！
然而还没等段计僳发作，就见到站在一边的陵不厌忽然点头。
“是的，它虽然看上去不太起眼，但却是一块与世同生，与日月齐寿的璞玉。”陵不厌的语气，格外温柔。
前任妖主段计僳好歹活了上万年，一听到陵不厌给黎风兰说话的语气，他便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刚才已经到嘴边的话，也被他吞了下去。
“是啊是啊。”段计僳无比和善的朝黎风兰微笑着说。
黎风兰：？？？
……
几人在山崖上寒暄一会，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陵不厌终于将须尤玉拿起，说自己有事要做，一会再去妖族宫殿与段计僳叙旧。
而听到陵不厌这么说，段计僳自然是一脸荣幸。
等目送陵不厌离开后，段计僳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一双子女。
他顺便看着黎风兰说：“不知道小友怎么称呼？”段计僳的语气极其客气。
闻言，还不等黎风兰回答，段千里先赶紧插话道：“风兰是我好友知己，未来还会是——”
段千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刚才还一脸笑意的看着黎风兰的段计僳忽然转身，只见男人伸出手去重重敲了段千里一下，接着说：“不许没大没小！放尊敬一点！”
没大没小！？
等等，我比黎风兰大上千岁，父亲这莫不是睡久了头晕，还没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