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酒店大堂里金碧辉煌,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低缓的钢琴声中,黑西装的侍者端着香槟,细密的泡沫被灯光折射,华丽得刺人的眼,耳鬓厮磨的交谈亲切而友好,到处都是开得正好的鲜花,空运来的玫瑰百合与绣球,高挑的礼仪小姐接过签字笔,微笑着目送宾客的优雅下台。
装饰考究的签名墙上已经布满笔迹,仔细辨别一番就会令人啧舌,全是本省有名有姓的人物,政界商界诸位名流,也都亲临这场晚宴,高脚杯里的红酒溢着流光溢彩,可都比不上穿红裙的这位女士佩戴的钻石首饰更加夺目,她撩起垂在脸侧的卷发,与司徒静低声耳语。
“怎么顾总还没到呢?”
司徒静把那菩提串从左手换到右手,才缓缓摇头:“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呢,”女士有些着急的模样,“我还以为你们会一起来……都这个时候了,他再低调也该出场了呀。”
司徒静苦笑,勉力维持个温和的神情:“可能……路上堵车了吧。”
“你没和他打电话吗?”
打了,当然试图联系过,但是被人给挂断了。
他没什么勇气再打第二遍,也没好意思再去问贺颂,贺颂对这种商业上虚头巴脑的场合不感兴趣,自从上次捅破窗户纸后,看自己的神情就由尴尬转为了同情,甚至还有点跃跃欲试想要撺掇他俩的意思。
“哎呀反正尘儿心中有人,那跟谁在一起都差不多,凭什么不再争取一下呀。”
贺颂恨铁不成钢:“你就那样子让叶舟把人给抱走了,要是我的话,怎么着也得上去给他的脸挠了!”
司徒静没吭声,只是喝着闷酒看外面的天空,秋意澄净,他把自己在屋里关了好段日子,直到太阳花周年前一天,才对着浴室的镜子剃须洗脸,收拾掉一身的烂糟颓废气味。
他永远都记得那年的秋天,十八岁的顾牧尘抱着一大束向日葵,鼻尖上还被涂抹了奶油,在一群满脑子都是跑车洋酒的年轻人中,笑意盈盈,眼睛里亮晶晶的。
“顾牧尘,许个愿吧!”
少年站得挺拔矜贵,声线平稳,仿佛早就在心里练习过千百次一般。
“我想做一些好事。”
大家都开始笑,嘻嘻哈哈地互相推搡,说这是什么愿望呀能不能来点正经的,别这样中二好不好,顾牧尘要面子,能说出这么一句傻不拉几的话已然不易,就把微红的脸藏在向日葵后面,再也不肯说第二遍,无数的礼花筒被拉开,砰砰砰!洒了少年满头满肩的闪光缎带,也把司徒静的心脏一同带得砰砰直跳。
“可能快过来了,我出去看看。”
再也坐不住,司徒静几乎是狼狈地从座位上离席,穿过鲜花缤纷侍者成群,擦过并不熟识的弟弟妹妹的肩,又差点碰倒拐弯那里的一株墨绿叶子的观赏植物——他不认识这叫什么名字,但如果顾牧尘在,就一定知道。
顾牧尘很喜欢这种花花草草的。
他是那种即使步履匆匆,也会停下来欣赏路边一颗蒲公英的人。
走到二楼的露天花园,司徒静趴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烟,火苗亮起,长长的烟灰随着心跳逐渐恢复而落下,天空还是湛蓝色,没有来得及暗,一枚小小的白色月亮挂在遥遥的远方。
身后是等会要上台演奏的乐团,绿眼珠的老外在吹萨克斯,司徒静把烟头摁在旁白的花盆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看来今晚,顾牧尘不会过来了。
虽然太阳花是他牵头创办的慈善基金会,但也有司徒家的参与,这么多年出钱出力顾牧尘都站在最前头,但接受表彰或者宣传露脸,他从不出现,几乎相当于一个隐形人,只把所有的外在荣誉全部留给了真正做事的工作人员。
今天的宴会,其实顾牧尘一开始是不打算举办的。
司徒仲文却授意想大张旗鼓地宣传,邀请媒体与名流,伴随着掌声和闪光灯,在众人歆羡的目光中微笑颔首,声音优雅而磁性。
“做好事不怕出名……这也是种宣传嘛!”
“对,我们也是为社会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身为企业家,这当然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所以也请大家支持我们的幸福之光,将于下个月奔赴山区……”
幸福之光是司徒仲文成立的慈善基金会,这个涉及的范围更为复杂多样,司徒静没什么兴趣参与,也不想听自己的父亲与众人周旋,他有好几个弟弟妹妹,野心勃勃,蓄势待发,那就没必要自己也跟着折腾——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顾牧尘突然改了主意,同意把这场宴会办得风风火火,并且把最主要的席位让给了司徒家。
只盯着远处的高楼大厦出神,自然无法从悠扬的音乐中听出脚步声,还是感觉到有人在自己身边站定,司徒静才有些疑惑地转头,就看到了那熟悉的挺拔身影。
一身定制得体的黑西装,宝石袖扣低调而不张扬,看不太清领结的款式颜色,因为目光立刻就被那优越的侧脸所吸引,司徒静必须承认,他认识顾牧尘这么多年,还是会因为猛然间的视线聚焦所惊艳,并不是说没有见过五官优越的美人,圈子里来来往往,什么姿色的没有,但都没有这样山林间一捧新雪般的气质。
干净到有些冷冽。
一如那人投来的眼神。
“不会把烟头扔垃圾桶吗,”顾牧尘有些懒散地把胳膊架在栏杆上,“傻子。”
司徒静手忙脚乱地把烟头从花盆里捡起,快走几步扔到个闪着金属色泽的装饰物里,这家酒店主打一个优雅艺术风格,连垃圾桶都做得姿态各异,个个新潮得能拿出来参展,可司徒静此刻毫无心情欣赏,他从兜里摸出瓶清新口气的洁齿糖,还没放嘴里呢,就被对方制止了。
“行了,”顾牧尘转过身,靠在栏杆上,“给我烟。”
司徒静怔然:“你不是讨厌这个味道……”
此刻的天才慢慢暗了下去,秋天的风柔柔地吹起顾牧尘额前的发,让他整个人都显得惬意又舒展,姿态的确是这个样子,神情也和以前一样,可他却对着自己的发小张口,要对方给自己一支烟。
“你怎么了?”司徒静反应过来,“出什么事了吗。”
楼下的典礼不知进行到哪个地步了,乐队也陆续离开,顾牧尘没再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然后伸出手来。
司徒静犹豫片刻,顺从地拿出烟盒,打开递过去。
“你要不要先试下爆珠的,那种可能……”
顾牧尘打断他:“这种就好。”
猩红色的光点在指间亮起,又随着自己的动作而明暗闪烁,陌生的味道充斥口腔,顾牧尘缓缓地吐出烟雾时,突然想到,如果此刻面前站着的是叶舟,一定不会给自己这支烟。
再如果他继续坚持,非要抽的话,叶舟可能会微微扬起嘴角,说着好呀,然后也点燃相同的一支烟,和自己并肩站立,无声相随。
而不是像司徒静这样,踟蹰地站着,不敢拒绝,也不懂该如何陪伴。
“小静,”顾牧尘被呛得有些咳嗽,拿掌侧擦了下被烟熏到的眼睛。
“小静啊……”
他连着念了两遍名字,才咳出个有点沙哑的笑声。
“我心里好难受呀。”
实在不知如何解释,也未曾踏足过这样令人心跳的感情,自从他被叶舟捏着下巴按在床上的时候,顾牧尘就如同吃了哑药,不知如何张口,他睁着双眼,就那样地看着黑暗中的叶舟,没有挣扎,没有反抗,手垂在身侧,掌心朝上,看起来天真又脆弱,是无力思考自己现在处境的孩童。
当时的叶舟,用拇指一点点地擦过他的嘴唇,又用手盖住了顾牧尘的眼睛。
直到那个瞬间,顾牧尘才意识到叶舟的手掌很大,骨节有力,十指修长,可以轻而易举地遮住他的整张脸。
“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会动心?”
顾牧尘的大脑不够清明,鹦鹉学舌般跟着反问:“……动心?”
他的眼睛被叶舟的手盖着——多此一举呢,屋里黑着,没开灯,月亮早就被厚厚的云层藏起来了,只留点风鼓起轻柔的窗帘,看不到叶舟的表情,也感受不到对方话语中的信息,只是心跳得厉害,双耳轰鸣,连思考都要费力气。
明明才喝了两个啤酒盖的量,那手掌为什么就能热到烫人呢。
叶舟没再说话,太安静了,只能听到压抑着的隐隐呼吸。
顾牧尘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睫毛扫到对方的掌心,打破这黑暗的静谧,他的心跳得厉害,不知自己在等待什么,大气也不敢出。
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叶舟微哑的声音。
“哥哥不喜欢香水的味道,但是会用橙花味的洗手液,见到学生被欺负,哪怕自己会受伤,也要不顾一切冲上去,有点小迷信,是因为有人信仰这个,所以就被影响到了,我说的对吗?”
顾牧尘愣住,还未来得及消化这段话里的信息,就听见叶舟继续的呢喃。
“明明知道哥哥心里有人,我却还要这样厚着脸皮……我真是坏透了。”
不,不是这样的。
他真的很久没有再想起小枫,橙花香味的洗手液太过甜腻,早就换了,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个呢,隐隐的期待……不是期待这样的话呀。
顾牧尘稍微偏了下头,想挣开叶舟的禁锢,可紧接着感受到对方朝自己俯下,他顿时攥紧手指,没敢再有动作。
想象中的吻没有落下,叶舟可能只是离得更近了点,好凝视自己。
“那天我压根没有喝醉,在置物间我亲了你是故意的,我说暑假要打工是故意的,还有我让你教我跳舞也是故意的,我全部、全部都是处心积虑,去做的这一切。”
浅灰色的墙壁上映着两道人影,上面的那个隔着自己的手掌,亲吻了对方。
顾牧尘毫无知觉,只是睫毛快速眨动,双手本能地抓住身下的床单,紧张得掌心冒汗。
“我喜欢你,很早就喜欢了。”
等不及了,终于在今夜全盘托出,或明或暗,半真半假,他居高临下地捂着对方的眼睛,若是星星在外面偷看,一定会以为是上面的那个掌控着主导权,其实再认真一点,会发现那个有着小梨涡的人,已经紧张到把嘴唇都咬出血印,仍不敢看对方的神情。
砰。
好像是礼花筒,被扯开引线的声音。
“哥哥。”
顾牧尘看不到对方的脸,心如擂鼓,只觉得那声音和之前一样,似在撒娇。
“你能不能再当我一次老师,”叶舟垂下头,蹭了蹭对方的脖颈,“教教我,该怎么追你?”
砰!
顾牧尘见过许多次烟花表演,火花像流星一般绽放在夜空,又如雨似直直坠落,他十五岁的时候在冬日独自环游世界,于香港的电车上丢失了自己的钱包和证件,专家说那天的降雪量百年难遇,在顾牧尘的记忆里,似乎纷纷扬扬的雪白能把自己整个人都埋掉——也可能是记忆出现偏差,雪压根就没下,去他妈的,专家说得也算不得真,红色的毛线围巾包着他的下半张脸,冷的要命,顾牧尘在前往警局的路上,走在维多利亚港湾,突然听见众人的欢呼,他抬眸看去,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一朵巨大的金色烟花在空中炸开。
两秒钟后,爆裂的声音才沉闷地从夜幕传来。
就像现在一样。
“我……”他张口,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没有同意,双手把床单抓出褶皱,他才是坏人呢,居然这样子不肯明确表达自己的心,明明早有预感,却刻意忽略,顾牧尘自己也说不好,为什么和叶舟在一起时,会有这样安心的熟悉感,和心悸的危险感。
真矛盾啊。
就像久别重逢和初次相遇一般。
假意或真心,天真和残忍,顾牧尘终于伸手,拨开叶舟的手掌,喉结快速滚动:“你先冷静一下。”
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听起来像是拒绝。
顾牧尘硬着头皮继续:“我有点不太懂,你的意思到底……”
他没好意思说清楚,其实是想问,叶舟,你为什么很早就喜欢我呢,你是真的,想与我在一起吗?
叶舟眼眸里的光暗淡下去,他数着自己的心跳,努力使声线变得平稳:“是的,就是我刚刚的意思。”
“我之前的一切都是故意的,因为我喜欢你。”
“我坏透了。”
顾牧尘还躺在床上,头发稍稍散开一点,很柔顺的样子,和他的神情一样,叶舟知道,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冷漠单薄,其实心肠软得要命,很容易就被原谅——
“对不起。”
到底没忍住。
谁能忍得住,被心上人这样子看着,这样专注又带着点羞涩的目光,顾牧尘他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脸有多红,眼睛又是多么的美,多么的令人难以忘怀。
能够被他爱的人,该有多幸运呀。
叶舟突然溃败下来。
“对不起,”他再次道歉,语无伦次,“我不该这样说的,让你为难,我不该这个样子……”
顾牧尘坐直身子,感觉心都被人揉了一把似的,说不清的难受起来:“叶舟,你不要这样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觉得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怎么语言到这一刻全都变成空白了,他结结巴巴的:“我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告白。”
叶舟静了静:“我也没想到。”
“不过哥哥,”话锋一转,受伤的委屈小狗突然变成狡黠的猎犬,“你这话的意思是什么,你以为,我会在什么时候告白呢?”
顾牧尘落入陷阱,狼狈地撇过头:“不是!哎呀,就……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话该怎么回答。
叶舟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因为觉得你好可爱。”
顾牧尘红着脸,一把捞起枕头旁的粉色独角兽抱在怀里:“我也没那样好。”
“真的,你不够了解我,”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话,顾牧尘抬眸,“我脾气不够好,说话不客气,也不会照顾人,就挺无趣的。”
“贺颂他们老骂我卷,”他继续道,“加起班就没完,平日也没什么爱好,还不受小猫小狗待见,经常被咬。”
这都说到哪儿了。
可顾牧尘已经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给叶舟看:“你瞧这只小玳瑁是不是很乖,我就摸了下脑袋,给我挠了好长一道……”
他仿佛课堂上开小差被老师点起来的学生,手足无措,却又滔滔不绝,生怕安静下来后,就要面对无尽的紧张羞涩,图片被修长的手指划过,趴在石凳上的玳瑁,树影婆娑中的鸟雀,一碗泛着诡异紫色的汤面。
顾牧尘有在好好生活呢。
叶舟看得明白,喉咙却被堵住一般酸涩,他很配合地拿出自己手机,头脑也跟着发昏,笑得很乖:“这只猫是我们大学的那只吗,我也拍到过它。”
顾牧尘凑上来,浓密的黑睫毛垂着,像一对恋人般分享趣事,果然是同样毛色的小猫,在火红的凤凰木旁摊着肚皮晒太阳,下一张是卧在长椅上,被人揉着脑袋,享受到眼睛都眯成直线,再下一张是张截图。
车辆违停罚单处理。
顾牧尘其实没在意,可叶舟的手比他的反应更快,在划过去的刹那,他看到了上面的数字。
那个车牌号很好记。
所以过去三个月的功夫,他还能想起来当时的一幕。
私人医院的地下停车场,一辆失控的路虎咆哮着冲过来,撞上了司徒静的车。
看起来就是那个司机踩错刹车,很普通的小型摩擦罢了,没有任何人员伤亡,所以他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同时走向医院的步梯间。
很奇怪,当时发了高烧,他却把那几个数字记得很清楚,而这场碰撞也让他摆脱了司徒静的冲动,被偶遇的叶舟带去了诊所。
“那张,让我再看一眼。”
叶舟如同被捏住后颈的小狗,顿时噤声。
“我想起来了,”顾牧尘不兜圈子,“是……你的车?”
为什么两人都不开灯呢,卧室里还黑乎乎的,眼睛被亮着的手机屏幕刺得好痛。
“哥哥,”叶舟很轻地张口,“对不起。”
没必要否认,顾牧尘很聪明,立刻联系起来了些被忽略的细节。
坦白从宽的自首无伤大雅,顾牧尘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去跟人细究,你那天居然没醉,是故意吻过来,可这件事的性质就不同了。
“不对,”顾牧尘盯着他,“你还有事瞒我。”
搞砸了,出乎意料。
世界上哪儿有全然完美的计划呢,就像今晚的冲动,也不在叶舟的预想之中。
他沉默着与顾牧尘对视,片刻后才张口:“哥哥,等之后我慢慢讲给你听好吗?”
“不行,”顾牧尘斩钉截铁,“你不要骗我。”
床头柜的那盏郁金香造型的灯被打开,粉色的独角兽扔到了一边,顾牧尘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看向对方。
“你现在就告诉我。”
叶舟知道,顾牧尘生气时,是什么样子。
他深呼吸,又缓缓地吐出,没再挣扎。
“对不起,可是哥哥,我现在……”
手腕被拽住,叶舟猛然睁大眼睛,看着顾牧尘凑近,看向他左手带着的红绳。
颜色半旧,上面是个造型很简单的小金鱼。
侧面的花体字被时光磨洗得模糊。
[我叫叶舟,是一叶孤零零的小舟飘在无边大海上。]
[送给你了,小土的话……是土地,也算是岸啦。]
“认不太出来是什么字,”顾牧尘转动那个小金鱼,抬眸看来,“但我猜,可能是个花体字的尘。”
那双凤眼没什么波动。
只是声音冷得要命。
“叶舟,你到底还瞒了我什么?”
“我……”
胸口闷得发疼,顾牧尘失了耐心,等不到叶舟的解释,而是展开自己的右手,看着虎口上接近消失的那个齿痕。
“当初,咬我的人就是你吧。”
顾牧尘这个人呐,小心眼着呢。
泄愤一般,他抬起叶舟的手,冲着手腕狠狠地咬了上去。
……一支烟抽完了,司徒静也是骗子,是不是故意拿假冒伪劣产品糊弄人,不然怎么能被呛到咳出眼泪?
外面的天色完全深了,远处闪烁着无数灯光,太亮了,树上的夜莺都得把脑袋埋在翅膀下才能睡着,司徒静好像在问自己什么,但顾牧尘这会儿有点听不太清,他眼睛酸涩得疼,就抬起胳膊去使劲儿擦,一下,两下,丝绒般的弗洛伊德玫瑰被揉搓,就会变得黯哑,常年平静矜贵的眼眸被这样使劲擦,也会发烫变红。
还被烟熏着了呢。
依稀听到司徒静焦急的声音,在问自己是不是失恋了。
屁,还没谈呢,失哪门子的恋。
“没事,”顾牧尘放下胳膊,眼睫还在垂着,“就是我突然觉得因果报应,还真有意思,当初笑话人家贺颂,让他下个国家反诈中心,现在轮到我了。”
司徒静手足无措,只是担忧地看着他。
“叶舟骗你感情了,还是骗你钱?”
顾牧尘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伤心?”
晚风越来越冷,吹得鼻头也跟着变红,顾牧尘抿着嘴唇看向远方的星星,心里满是茫然的难过。
“我说不清楚……”
司徒静叹了口气,眉头皱起来:“尘儿,那你告诉我,你对他现在有多喜欢?”
顾牧尘不知道。
他只记得维多利亚港湾的那场梦一般的烟花,金色的,盛大的,他小乞丐般,两手空空地站在夜幕下,仰望那场美丽的凋零,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又融化成眼泪流下。
可是下雪的时候,可以放烟花吗?
明明不是跨年夜,那天的维多利亚港湾,真的为他绽放过一场烂漫吗?
而自己……是真的喜欢叶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