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做了一个梦。
梦里又是荒芜的福利院, 他和周絔行初见。
6 岁的、18 岁的周絔行同时看着他。
原本能令陈继赫然惊醒的攫夺眼神,倏地温柔下来。周絔行的眼睛紧追陈继,里面依然灌满偏执之情,但也裹挟无限柔和。
陈继当然相信, 周絔行不会伤害他。
......
早晨八点, 阳光从窗子里透进来, 斜打光线照亮半边床, 陈继眉心轻拧, 压枕上的小半边脸往被子里躲了躲,两缕头发被蹭得翘起来。
昨天睡得多晚上睡得迟,现在必须要起床, 否则接下来的作息会乱。
陈继胳膊从被子里探出来伸懒腰,迷瞪地睁开眼睛, 手没伸长就发现手腕被握。
眼神迷蒙地侧首, 他看见周絔行把地铺往床边拉得很近,长臂搭在床沿, 以一个别扭的姿态在睡梦中抓住了陈继。
他打呵欠转身面朝周絔行方向,沙哑着嗓音叫道:“小行不要睡了, 起来。今天周日呢......下午得回学校。”
断断续续,绵软无力, 陈继的眼皮又黏在一块。
周絔行动也不动, 一分钟后回了句:“嗯。”
陈继第二次睁开眼睛:“嗯什么嗯......快起啊。”
不清醒的大脑仿佛还在混沌梦中, 他眼睛又不小心闭上了。
周絔行还一动不动, 两分钟回了句:“......不起。”
尾音消失,绝对是无意识的回应。
陈继“唰”地第三次睁开眼睛, 喉咙里发出一声懊恼、又或者是逼迫自己清醒的长声语调。
受不了了,他一把掀了被子顶着鸡窝头坐起来, 手掌根拍拍额头,又大力地揉揉脸颊。
作息一直正常健康的人,猛地一乱比宿醉还难受。
陈继甩开周絔行的手,赤脚下地,一步踩向地铺,毫不客气坐周絔行身上:“起床!晚上回去还要不要睡觉了?别犯懒。”
大早上的没轻没重,周絔行被他坐得微哼,皱着眉头睁开了眼。视线如钩地盯着身上人,眼底哪儿有丝毫困顿。
“你到底睡没睡?”陈继犯嘀咕,“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哥。”周絔行喊道,细听下竟然有些咬牙切齿。
陈继:“嗯。”
周絔行说:“你早上没有晨博过吗?能不能轻一点坐。”
陈继双目瞠圆,四肢僵硬。
他连滚带爬地从周絔行身上下去,整张脸像爇着了似的,爬回床把自己裹进被子,呼吸轻得都听不见。
周絔行胳膊肘撑地起身,半步走到床边,目光看着被子鼓起一团,是陈继的后背:“哥,刚才那个坐姿,你要是没穿衣服更好看。”
被子底下飞出一个枕头,陈继照声砸过去:“我什么时候教过你这种大逆不道的思想?”
周絔行接住枕头:“你没教过,我自己污,太不是东西。”
陈继:“......”
周槊敏这两天休息,没去公司,早起晨练时也没让刘姨叫陈继和周絔行。
两人十点多下楼,随便找点零食把饿瘪的肚子垫吧垫吧,等着中午吃午饭。
周槊敏坐在客厅沙发上阅读最新日报,如若不是工作需要时忙,平日他更爱阅读文字,喜欢纸张在手里被翻动的摩蹭声音。
陈继在看舞蹈专业书,周絔行在看陈继。
分工明确,互不干扰。
戴着老花镜的眼镜从鼻梁上下滑一点,周槊敏用报纸挡大半张脸,右手食指勾下老花镜,用眼睛悄悄地来回打量陈继和周絔行两个人。
关系好像没变,他们刚刚还说话了呢。
不确定,再观察观察。
报纸不自主地下移,周槊敏半张脸都显了出来,陈继又翻过一页书,好笑地抬起首,直切主题道:“爷爷,我俩挺好的。”
周槊敏忙把报纸挪回,全然不受影响的样子:“你们自己的事自行处理,我不懂年轻人的想法,你们爱做什么做什么,不用跟我报告。”
陈继说道:“我俩掰了。”
报纸猛地拍在桌子上,周槊敏激动地说:“什么?!怎么回事啊?!是有哪里没谈拢吗?”
周絔行:“我俩掰了?”他仔细品味这句话,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哥,以后这种话,连玩笑都不能跟我开。”
看唬到了老爷子,陈继咧嘴正要笑,听到周絔行的话,笑声又噎了回去。
他瞪周絔行说:“你能不能有点童趣。”
周絔行:“这种事不能。”
陈继无语,道歉:“对不起爷爷,刚才跟你开玩笑的。”
周槊敏哈哈大笑,然后赶紧肃着脸训周絔行:“顶天立地的男人,还开不起玩笑呢。”
周絔行抓起茶几上水果盘里的橘子,动手剥开,说:“你刚才也没开起。”
周槊敏呸他:“兔崽子。”
周絔行把橘子瓤一瓣一瓣地分开,递给陈继。
吃完午饭陈继出门了,他想回家一趟。
最近陈茯苓不忙,她还不知道自己这周从学校回来了呢。
周絔行自然要跟。陈继不想让他去,周絔便行一言不发,沉默寂静地看着他。
陈继心累:“我真的不是要逃跑......行,你去你去你去,让你去好吧。”
上次在校外和陈茯苓见面吃饭,天下雨了,他们遇到一个不速之客。之后陈茯苓带领几个学生参加完比赛,陈丰年都没再出现过。
但这不代表他消失了。
眼下陈继不在意他,这人不是本城居民。
商人重利业务繁忙,他不可能想来就来想撤就撤。
陈继在意的是陈茯苓。
她对周絔行有意见。
带学生跳完舞后,陈茯苓要回家,陈继带周絔行跟她一起吃饭作践行。那次陈女士开玩笑说韩熵是他男朋友,引起了周絔行的注意;后周絔行询问的状态不对,也引起了陈茯苓的注意。
当时陈女士耳语陈继:“你不会喜欢周絔行吧?”
除了这句话,还有几句。
“儿子,你喜欢男孩儿女孩儿都是你的自由,作为你的妈妈我只会是你的支持者,不会是你的绊脚石。但你的男朋友不能是小行,你们两个不合适。”
一再被戳穿心事,陈继胆战心惊,后又因这段话感到难过压抑。可陈茯苓继续说道:“我知道老爷子对你很好,小行也把你当家人,那你们就只做家人,别发展除亲情之外的关系,这样就足够了啊。咱们和周家不可能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答应妈妈,不要和周絔行在一起。”
“你有什么资格问我还能不能在一起?!你杀了我,是你杀了我杀了我的儿子!别说过去十几年,就算是三十年四十年,或者直到我死了,我都不会原谅你更别提和你重归于好!!”小区楼下,陈茯苓的声音里充满悲怆的愤怒无力,她抗拒面前的一个男人,用最好的涵养说,“麻烦你让一让,我要去忙工作了。”
副驾驶的车窗开着半截,陈继看到小区门口的陈茯苓面色涨红,气得单手给脸扇风。
陈继紧皱眉头,赶紧打开副驾驶的门。
“陈丰年?”周絔行确认般地说出了一个陈继熟悉的名字。
陈继猝然回头,问:“你认识他?”
周絔行说道:“不认识。”
面对歇斯底里的指责,陈丰年哀戚道:“茯苓......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罪大恶极,可我当年不知道实情!我已经把我妈送进监狱了,她得到了她该有的惩罚,你听我一句解释好吗!”
“她污蔑我出丿轨,说我偷人!这些话难道你妈当着你的面少说了吗?你维护过我吗?!陈丰年,你一直怀疑我,所以她说陈继不是你儿子的时候你也从心里相信了!”陈茯苓冷笑,“你的时间多宝贵啊,你那么怀疑都没时间带他去做个亲子鉴定,任由你妈一再刁难我,是她扔掉了我的儿子!!!!!!!!”
陈继瞳孔震颤。
陈茯苓恨道:“你知道我找了他多久吗?12年整......整整12年啊!!我一直以为就算丢,她能把孩子丢去哪儿呢,那是她的孙子啊,应该不会那么狠吧,我在家的附近来回地找,在整个城市来回地找,家和城市都被我翻遍了,我找不到他,找不到他!陈丰年......陈丰年你猜他在哪儿?你根本猜不到,他刚满一岁,就被迫跨省隔海出现在离我2600公里的这里!我始终想不通,她到底为什么这么的恨我,让我白白痛失孩子12年,让我的儿子白白受苦12年!我找到他的时候都害怕他不相信我的真心,会像那些领养他的人最后又把他退回去一样——你们这些狂妄又自大的有钱人啊,都、该、死!”
陈丰年双拳紧握,眼睛通红泪意闪动:“我已经把她送进监狱了!这就是她的结局!”
“她应得的!”陈茯苓吼。
“你找继安12年,我也找了你们12年......”
“他叫陈继,我一个人的儿子,他的‘陈’是我的姓,”陈茯苓漠声说,“你要是敢妄想夺走他——我就杀了你。”
“妈。”
这道声音又轻又哑,发颤。
陈茯苓一怔,脸上愤恨的表情瞬间消散,回过头来惊喜地笑道:“这周回家来啦?”
陈继走过去:“嗯。”
“小行也来了啊,那我带你们去吃......”
陈茯苓撞进陈继的怀里,茫然地眨巴眼睛。如今他的儿子很高,早就已经顶天立地,不是被她保护的小时候了。
现在换儿子挡在她前面,保护她。
陈茯苓肩膀卸力微垮,眼一闭,攥紧陈继衣服,额头抵在儿子的胸膛前,泪雨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