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湛城的身形似乎是在黑夜里晃了晃, 却没有伸手去接那个平安锁。

季沐熙神色平静，他不知道自己这样会不会弄砸任务，但是他受不了了：“其实你也察觉出来不对劲了吧。比如我小时候的心性就很成熟，比如你查不出来我到底是从哪个孤儿院跑出来的……我做完任务就要走了, 乔湛城, 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你放我走吧。”

两个人似乎就这么僵持住了，都没有再说话。

季沐熙垂了垂眸, 趁着乔湛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间, 去问了系统：【哥们, 我暴露这个，会不会扣我的分啊？】

【用户的行为目前在允许范围内。】

哦。

那就是可以。

季沐熙本来想调侃几句, 但是有点累了, 提不起来多少兴致。

【我还以为会死呢。】季沐熙幽幽地给系统道, 毕竟当时迟泽川给自己说了一下这本书的事情就被这该死的系统扣住了灵魂，无法回去了。

他把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告诉了乔湛城，冲击了男主哥的世界观，还以为系统得狠狠罚他，说不定还会弄死他。

【系统检测到目前的环境很安全。】

那你是安全得很，不安全的是我啊！季沐熙只恨巴掌扇不到系统的脸上, 比起揍男主哥，他更想揍这个一点屁用没有的系统。

“两年前……”乔湛城没有去回答季沐熙的话，反倒说起来别的事情，“你给我发消息，说你想我。”

季沐熙一顿,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快要把乔湛城跟他失联两年的事情忘在脑后了。

不过此情此景说起这事, 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乔湛城似乎是很在意这件事情，提起来时脸上很快涌现了几分肉眼可见的憎恨与痛苦，眼眶也变红了几分，握着门框的手也狠狠收紧，青筋暴起，很明显不正常。

季沐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乔湛城明显不正常得很，同时他也很清楚地认识到——当年乔湛城失联的事情另有隐情。

“很多时候，我不能及时看到你的消息，”乔湛城的声音沙哑，“唯独那一天，我想给你发消息时，收到了你的消息。你说你想我。”

“那个时候，我受了很重的伤，只知道，你不轻易是不会给我发这句话的。我以为你被人欺负了，我就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去找你——”

季沐熙缓缓收紧了手。

“季沐熙，”乔湛城再次在他面前落了泪，“那年新年的雪真的好大。”

“堆积在路上，明明我已经赶到了别墅门口，还是滑倒了，我站不起来，最后那几步，我是一点一点爬到你面前的。”

“门开了，你的宴会已经散场了，你们围在炉子前守岁，你在乔北澈怀里睡觉。你并不需要我。”

季沐熙朝后退了一步，他猜到了很多种可能，完全没有想过最后的原因是这个。

“所以——”乔湛城抹了一把眼泪，眼神有着孤注一掷的悲哀与偏执，“我不能放你走。你要是想利用我做任务，可以，怎么样都随便你。”

季沐熙张了张口，难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很难说当时看到的一切给乔湛城带来了多大的痛苦，开门的一瞬间，无数压抑不住的负面情绪与阴暗心理破土生长，恍惚间乔湛城竟觉得自己的心脏上趴了一只蚂蟥，将他温热的血全部吸得一干二净。

他的心脏都要干瘪萎缩了。

那个时候他就想，他要带季沐熙走，他不会让别人再看见季沐熙，哪怕一眼。

季沐熙滚了滚喉结，一把把乔湛城推了出去，而后关紧了门。

平安锁掉在地上，被门夹了个粉碎。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脸色惨白，他茫然地走到了床上，头疼欲裂。

乔湛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一点他已经说烂了。

季沐熙躺在床上，许久，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系统，你知道乔湛城两年前的那事吗？】

【两年前发生的事情有很多，请用户提供详细剧情以便查询呢。】

季沐熙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就是，两年前的新年，他来找我的时候，那一段，你知道吗？】

【已查询到此段剧情，录像将在24h内发送至用户脑海中。】

还挺高科技，季沐熙哭笑不得。

说是24h，但是很快就发来了，和很多软件的邮件差不多。

季沐熙犹豫了很久，但还是点开了这段视频。

和季沐熙记忆里的一样，那年新年风雪很大，时不时有巨大的烟火在空中炸开华丽绚烂的花火，又流光溢彩地垂落下来。

乔家的前院里散落了一堆放过的烟花纸壳，连大雪都不能将其完全淹没，可想而知对于明天来打扫的佣人是多么大的一个工作量。

远处的风雪里，缓缓走来一个人影。

高大，却踉跄。

季沐熙缓缓睁大了眼睛。

乔湛城穿得很单薄，好像只有一件衬衣和一条单裤，而这两件无一例外都被鲜血浸染得通红，雪花黏住他的眼睛，叫他看不清眼下的路。

他扶着墙，一点一点地朝前挪动着身子。

鲜血落在雪地里，很快又被新的冰雪覆盖住。

他走了几步，不知是身体真的撑不住了，还是脚下打滑，整个人猛地面朝下栽倒在了地上，唯一用作通讯的手机从他怀里甩出来，摔了个稀巴烂。

他的牙齿都在打颤，不知道是疼得还是冻得，亦或者二者皆有。他尝试着站起来，连续几次都以失败而告终。

脏污的衣服上再次挂满了冰雪。

不知几次后，他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呼吸微弱，像是死了。

季沐熙轻轻攥紧了被子。

乔湛城就这么在地上趴了十几分钟，而后又动了，他站不起来，只能用手一点一点地爬过去。

他的手上青筋暴起，被冻得通红，满是伤口，鲜血流了一地。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他爬了好久好久，鲜血在他身下蜿蜒出一条刺眼的红色，比天上的烟花还绚烂，雪地上的那一条血痕，说尽了无数的思念与爱。

季沐熙想起来很久之前，他给乔湛城讲《小王子》的故事。

讲到那句“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用眼睛看不见的”时，乔湛城顺势给他接了一句“真正的喜欢是用嘴巴说不出来的”。

季沐熙当时还乐不可支，乔湛城这小子接得还挺对仗的，不愧是男主哥。

眼下季沐熙却是说不出来什么打趣的话了。

他只是突然记起来，刚知道乔湛城喜欢自己的时候，他没有相信，因为乔湛城从来没有说过爱他。

但是现在想想，他其实也从来没有认真去看乔湛城做了什么。

临到了门口，乔湛城才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聊胜于无地拍了拍身上的寒雪，摇摇晃晃地去敲了门。

开门的保镖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把他驱逐出去，但乔湛城只是怔怔地看着屋里的场景。

屋外是漫天飞舞的大雪，屋里是暖黄色的灯光，季沐熙趴在乔北澈的腿上睡得正熟，乔斯羽、顾溯还有白夙渊围在他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刺着对方。

乔湛城站在了温暖与冰冷的交接点，他在保镖惊疑不定和迟疑的目光中站了很久，久到乔斯羽抬眸看过来，他才像是选择了什么一般，转动了身子，走回了空无一人的冰冷风雪夜。

他其实已经站不起来了，在走出门的一瞬间，又跪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他没有站起来，他靠在一旁的墙上，咳嗽得厉害，嘴里都溢出了鲜血。

倏地一把伞撑了过来。

“三弟，”乔斯羽的声音彻底打碎了乔湛城的幻想，“好久不见啊。”

乔湛城没说话。

乔斯羽也是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你很烦刚才那一幕吧，我也是。”

乔湛城没说话。

“我会让人重新把你送回恶人岛，”乔斯羽心情愉悦地开口，“你就在那里无人问津地死去吧。”

“熙熙，”乔斯羽侧脸看向屋里，其实这个角度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好像又看清了什么，“最终是要落到我的手里的。”

乔湛城呕出一口鲜血，等到乔斯羽走后，他才费劲地重新站了起来，一点一点地朝着来的方向走去，直到大雪再次淹没了他的身影。

就是这样。

视频放完，季沐熙还是保持观看的姿势，许久都没有动。

果然，乔斯羽就是个变态啊。

季沐熙毫无感情地感慨了一下，又沉默了。

怪不得男主哥说要保护他。

想到这里，季沐熙又再次沉默了下来。

他想来想去，沉默来沉默去，最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得出个什么结论。

末了，他也只是重新躺回了床上，安安静静地睡觉了。

那晚开始，乔湛城又失踪了，也可能是在哪个角落里阴暗地偷窥，季沐熙不知道，但是季沐熙爱上了看日落。

其实前院的花园是一个很不错的观看地点，有坐的地方，视野也很辽阔，还有鸟语花香，但是季沐熙没去那里，他还是在自己阳台的小沙发上窝着。

“要是我也能一天看四十四次日落就好了。”

季沐熙轻声说。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季沐熙蔫蔫的，看完日落就睡觉，好在是夏天，在阳台上睡也不会怎么样，乔湛城也没有再把他抱到床上，应该是被骂害怕了。

【系统，我的进度还是99%吗？】季沐熙实在太无聊了，只能跟系统聊天了。

【是的。】

季沐熙沉默了一下，开始觍着脸和他讨价还价【剩下的1%到底在哪里啊？兄弟也是给你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了，你多少给点福利吧。给点提醒呗。】

系统沉默了很久，似乎是在判定。

季沐熙再接再厉：【你是我的系统，我拿100%你脸上也有面是不是？到时候给咱俩奖励啊！咱俩是命运共同体啊兄弟！】

他说得口干舌燥嘴都要秃噜皮时，系统终于有了消息。

【他在等你回应。】

季沐熙喝水的手一顿。

即便系统没说“他”是谁，但是不明说也能猜到是谁好吗。

季沐熙缓缓放下了水杯，沉默了很久。

回应什么？

哪种回应？

答应和拒绝都可以吗？

还是只能答应？

季沐熙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就说自己的1%怎么拿不到了，果然如此啊！

季沐熙又独自一人看了好几次日落，他盘着腿，安静地吹着晚风。

最终，他伸了个懒腰，从地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他慢吞吞地走下了楼，带着全身的轻松，去了厨房，拿了一把水果刀来。

几乎是他拿着刀回到房间的那一刻，乔湛城就出现了。

“季沐熙！”乔湛城的声音发着颤，担心受怕得很。

季沐熙转了一下刀，平静地看着他：“你一直监视我？”

乔湛城却说：“你把刀放下。”

季沐熙摇了摇头，轻声道：“乔湛城，我们这么耗下去没有意义。”

“你爱我，亦或是要保护我，我都很感谢你，”季沐熙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但是我是人。爱情也好，友情也罢，只是我人生的一部分，我可以失去所有人——唯独不能失去我自己。”

“你是这部小说的男主不假，我是这部小说的炮灰也不假，但是在我自己的人生里，我至始至终都是我自己的、独一无二的主角。”季沐熙说完，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平静地给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只有当你尊重我时，我们才能谈‘爱’。”

乔湛城滚了滚喉结，他还是道：“我不能放你走。”

“哪怕是你杀了我——”乔湛城的话尚未说完，腹部突然起来的疼痛便硬生生拦住了剩下的话语，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地滴在地上，水滴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尤为明显。

乔湛城的身体都随着这一刀僵住了，仿佛他的灵魂也随之散去。

他低下头，看见是没入腹中的匕首，而后是被鲜血染湿的、修长雪白的手，再往上，他看见了季沐熙淡然的双眼。

三伏天，季沐熙跟他闹脾气，没开空调，乔湛城却觉得冷极了。

“你以为我不敢吗？——还是舍不得？”季沐熙看着他的眼睛，声音轻飘飘的，随口得好像只是在问今天吃什么。

乔湛城张了张口，他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他关不住季沐熙。

他囚禁不了季沐熙，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囚禁季沐熙。

他活泼开朗，性格随和，让人觉得他是一只流浪得无法无天的小野猫。

但在这一刻，乔湛城却觉得季沐熙像是一只一直比肩长空的野鹰。

桀骜不驯、从不低头、宁折不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