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模糊地袭来, 而后又渐渐清晰,像是记忆里最开始的那场小雨。
天泠泠地下起了小雨。
季沐熙:“……”
果然人就是倒霉啊,今天不仅被辞退了家教,还忘记带了伞。
他将垃圾扔到垃圾桶里, 婉拒了当家教的小孩的父母的转账。说实话这个阿姨和叔叔对他挺不错的, 要不是这个小孩中考没考上高中, 他估计也不会失业。
雨没有要变大的趋势,天雾蒙蒙的, 烟雨一片, 天地间像是国画里朦胧一笔画出来的似的。
这条小道也很宁静, 季沐熙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奢侈地打车了。
淋点雨也不会怎么样嘛。
更何况这雨景还挺美丽的——
他刚想完, 就看见一辆大货车鸣着笛风驰电掣地飞了过来, 汽鸣声一拉到底, 像是有人在扯着嗓子喊救命。
车前灯照出一个模糊的身影。
看着就要破坏这美丽的雨景来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
季沐熙一惊,下意识跑了过去,毫不犹豫地把对方推向一边,自己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两个人都没站稳,摔在雨中,对方结结实实地给他当了个人肉垫子。
“哎你——”季沐熙疼得抽了口气, 连忙去看身下的人,“你走路小心一点啊。”
结果对方只是错愕着看着他,宛如痴傻了似的。
季沐熙站了起来,还好手臂上只是红了一片,没太大事, 他把手一伸,道:“来, 拉你一把。”
对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缓缓把手搭在了他的手上,季沐熙稍一用力就把他拉了起来。
大车司机着急忙慌地赶了过来:“喂!你走路不看路啊?有没有事啊?”
季沐熙看他不说话,道:“他问你呢。”
长得还挺帅,怎么跟个哑巴似的不说话?
结果对方指了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示意他是个哑巴。
季沐熙:“……”
我有罪。
大车司机:“……”
这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的意思啊?
那男人只是摇了摇头,也给大车司机摆了摆手。
“行吧,”大车司机把自己的手机号写了下来,给了这个哑巴,“那我走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再联系我。”
季沐熙见他没事,也准备走了,他拍了拍哑巴的肩膀:“下次走路小心一点。我也走了,拜拜。”
再磨蹭一下就赶不上末班公交车了,他一点也不想打车啊。
还好他还没有那么倒霉,还是赶上了末班车。当然啦,也可能是老天看在他刚才的善举上大发慈悲了一把。
介于身上蹭到的雨水和泥点,季沐熙没好意思坐座位,在门口站住了。
公交车像是一头挂满了行李的老驴一般,摇摇晃晃地行驶起来,外面的雨势开始变大了,季沐熙握着门把手,看见了刚才那个自己救下的哑巴。
对方的身影渐渐后退,一直到看不见。
真是个奇怪的人。
季沐熙咂舌。
他刚下公交车,就看见撑着伞在等他的迟泽川。
“迟泽川!”季沐熙惊喜,一跳,躲进了他的伞底下,“我刚才还想发消息让你来接我。”
迟泽川把伞往他那边倾斜了几分,嫌弃道:“怎么,下雨了你就这么兴奋?还去泥窝里打滚了?”
“哎,”季沐熙一拍手,“你不知道我今天遇见了谁。”
迟泽川抬抬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今天不是被辞退了嘛,那个阿姨让我帮她扔一下垃圾,我就走了有垃圾桶的小路。结果有个大车差点撞上一个人,我就过去把他救了。”
“哦——”迟泽川拉长了声音,“可惜没有人在现场,让市里给你颁个见义勇为奖。你伤到了吗?”
“你别贫,”季沐熙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没伤到。但是我现在想想,那个男的应该是想自杀。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车来了也不动。而且他长得很帅,但是是个哑巴,太奇怪了。”
迟泽川似乎是对他的奇遇一点也不好奇,只是幽幽道:“那明天选修课的结课考试你准备了?”
季沐熙:“……”
迟泽川轻笑了一声:“还有空在这里揣测别的男人呢。”
季沐熙:“……迟泽川,我讨厌你。”
“是是,你讨厌我,我喜欢你行了吧。赶紧准备你的结课考试去吧。”
季沐熙哀叹一声,叫苦不迭地跟着迟泽川回宿舍准备结课考试去了。但是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霉运,他的学生证没了。
季沐熙:“……”好绝望,没有学生证,他明天怎么去考试?只拿着身份证吗?
“现在补一个去吧,”迟泽川怜惜地开口,“小倒霉蛋。”
季沐熙痛苦哀嚎:“啊啊啊!”
从那之后季沐熙再也没有见过哑巴,不过对方确实长得很帅,很有攻击性,还有一点说不出的阴暗气质,很符合季沐熙最近在看的升级流小说大反派的形象。
对不起了哑巴兄。
季沐熙心怀愧疚地拿人家当自己看的小说的代餐。
毕业时,季沐熙如愿以偿进了部队。
是特种兵。
听着就很苦,但是季沐熙倒是挺开心的。他收到消息的时候先是拿着那个破收音机去了老头的墓园,墓碑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几朵鲜花,以及各种各样的贡品。
季沐熙把老头最喜欢的破收音机放在了墓碑前,拍了两下,那破锣嗓子又开始滋儿哇唱起老头喜欢的《精忠报国》。
季沐熙无所谓地往地上一坐,打开手里的塑料盒,热腾腾的面条氤氲着白汽,水雾雾一片。
季沐熙把另一碗放在了老头的墓前。
“爷爷,”季沐熙吸了口面条,含糊不清地开口,“今天早晨我们还吃面条。”
“我还给你加了个鸡蛋,也给我自己加了一个。”
“我现在的厨艺已经比你的好了,你觉得呢?”
他来来回回说了很多家长里短的事情,等到吃完了面条,才一擦嘴,正色道:“爷爷,我入部队了。”
季沐熙这个人相当没心没肺,跟个野草似的随心所欲地长,一本正经的时候屈指可数,眼下算一次。
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老头的墓碑,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朝墓碑鞠了一躬。
而后,季沐熙深深地看了一眼老头的墓碑,转身迈开长腿离开了。
总而言之这还算是个好消息。
不枉他每天勤勤恳恳地读书。季沐熙欢天喜地地一路跑去找迟泽川,想跟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因为他看见新兵名单里不仅有自己的名字,还有迟泽川的名字。
他推开宿舍的门,入眼便是红通通的玫瑰花,火似的花朵围成一个巨大的心形,经久不衰的热烈爱意好像有了实体般。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蛋糕。
季沐熙有些意外,差点以为是自己进错了房间。
“季沐熙。”迟泽川站在那个心形旁,像是有些意外他的突然回来似的,有点手足无措。
哦,那就是没进错房间。
“你干嘛呢?”季沐熙关上了宿舍门,走近了那个心形。
走近了才发现玫瑰花旁还围了一圈不甚明亮的蜡烛,在花瓣的遮挡下苟延残喘着发出微弱的光,艰难摇曳生辉。
“对啦——”比起迟泽川摆阵的原因,季沐熙更迫不及待把这个消息告诉迟泽川,“咱俩都选上了!”
迟泽川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一时闭了嘴。
“我以后一定要做个和我爷爷一样伟大的军人,”季沐熙叉腰臭屁道,“也算是给他长脸。”
“你爷爷是抗战老兵,你爸爸妈妈都是烈士,”迟泽川的声音似乎是有些沙哑,听着说话很艰难,“你的前途肯定会很好的……”
他声音很低,听着不像给季沐熙说话,倒像是在自言自语,自我劝导什么。
季沐熙敏锐地察觉出来迟泽川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迟泽川安静地看了他很久,才道:“没事。”
没事才怪吧。
季沐熙狐疑地看着迟泽川,但是对方明显不想说,他自然也不会逼问。
“对了,你摆这个阵干嘛?”季沐熙冥冥中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你要表白吗?——你刚才不会是紧张的吧?”
迟泽川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的喉结微动,眼眶也微微泛了红,好似在做一场巨大的心理斗争。
啊?季沐熙有些意外,这什么反应?该不会是已经被拒绝了吧?不对啊他不记得迟泽川有喜欢谁啊。
不会真的是许雯雯吧?
可是许雯雯早就有男朋友了啊,而且迟泽川也说过他不喜欢许雯雯。
季沐熙震惊,总不能迟泽川是骗了他,真实的情况是迟泽川喜欢许雯雯,眼下毕业了就更难受了?
那更不对啊,许雯雯是他们的学姐,迟泽川要是难过前几年的毕业季干嘛去了?
而且也不应该啊,他都放下许雯雯了,怎么迟泽川还喜欢着?
“庆祝你,如愿以偿。”不知过了多久,迟泽川才沙哑着开了口。
季沐熙:“……?”
谁?
我吗?
这是给他准备的?季沐熙有些懵。
迟泽川笑了笑,把一旁的蛋糕拿了过来,季沐熙这才发现这块蛋糕也是个心形,上面还画了一个自己的迷你小人。
“给我的?”季沐熙得到了确切的回答,更加不可置信。
是这个蛋糕是给他的,还是这个心形花和蛋糕都是给他的?
“你不是成功选上了吗?”迟泽川从一旁的包装袋中拿出了刀叉,不紧不慢地切了一块小蛋糕下来,递给了季沐熙,“兄弟斥巨资给你买的,够不够义气?”
“我靠……”季沐熙感慨一声,接过了蛋糕,嘟囔道,“那你的消息比我的快啊。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嗯。”迟泽川半阖着眼,去看面前的玫瑰花阵,玫瑰花下的蜡烛已经快撑不住了,接二连三地灭去。
“不过你买个蛋糕就行了,”季沐熙吃完了蛋糕,蹲下身去拨弄了一下那些玫瑰花,“玫瑰花多贵啊,不是摆这么个阵得需要多少花啊,你买这个得花好几百吧?揪点路边的野花得了。还摆个心形,笑死我了,你这也太直男了,你跟谁学的?”
迟泽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纠正道:“你才是直男。”
“哼哼。”季沐熙轻哼了几声。
他蹲在玫瑰花前,一边心疼迟泽川花的钱一边新奇地拨弄着玫瑰花玩,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收到玫瑰花,还拍了不少照片。
也不能说是第一次收到玫瑰花,因为之前给他送玫瑰花的都是图他这个人,他不敢收。
这种祝福性的还是第一次。
等到他站起身来,才发现迟泽川已经在一旁看了他很久了。
“拍够了?”迟泽川转过身,“吃晚饭去,走了。”
“哎你——”季沐熙刚吃了一块蛋糕其实还不是很饿,不过迟泽川饿了想吃饭他肯定会陪着迟泽川去的,“行吧行吧。不过你这些花怎么办?”
“扔了呗,反正也没用了。”迟泽川随口道,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得死死的。
季沐熙被对方这糟蹋东西的作风吓到了:“啊?”
“你要想留着就留着,不过这花过几天就枯了,到时候更丑。”迟泽川道。
季沐熙想了想,还是觉得大几百块钱就这么扔了很可惜,他道:“我明天再做成干花标本,这样就可以永远保留了。”
迟泽川没说话,很久,才说:“吃饭去吧。饿死了。”
季沐熙:“……”
总感觉迟泽川蔫蔫的,看来迟泽川摆那个花阵真的消耗了不少体力,看给孩子饿得。
他给季沐熙弄了这么大个惊喜,季沐熙自然也会还他一个,于是,一拍胸脯,大方道:“走,兄弟请你去外面吃。也算是庆祝你被选上。”
迟泽川应了一声,只道:“嗯。”
他顿了顿,才开口:“季沐熙,兄弟跟你真是有缘无分。”
季沐熙大笑一声:“谁管你有缘无分,你最好别把我吃得分文不剩。”
迟泽川说:“别惦记你那个成语接龙。”
季沐熙乐不可支:“不要多想啊迟泽川,无论如何,咱俩的交情都是最好的。”
“无论有没有缘,有没有分,都是。”
迟泽川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