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锋之前听霜河君讲述往事,道是秦程夫妇四人的尸体俱曾亲见,不料听玄蜂话中之意,竟是秦逸未死,不但未死,还曾教授沈夺机关绝学。他大为激动,要深深呼吸几次,才能稳下心来,继续问道:“那,那怪人,还活着么?”
玄蜂摇摇头,道:“已经死掉了。”
飞锋心中竟是一空,说不出的失望。还想再追问,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许久才低声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玄蜂想了想,摇了摇头,又想了想,才道:“我不知道,刚到葬堂的时候,有时听他们说起,后来就不怎么听人说。那,那个人烧了断肠楼的时候,好像他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飞锋点了点头,又问:“他怎样死的,你知道么?”
玄蜂急忙点头,道:“师父说,他被鱼吃掉了。”
飞锋一愣,只觉得这死因虽然匪夷所思,却像是曾在哪里听到过,他这样愣住,玄蜂以为他不明白,急急解释道:“师父还说,他自己找死。”顿了顿,又问,“自己找死,是说他是自己杀死自己么?”
飞锋这时已经想起,当初在宋三伯住所,沈夺对自己吐露心事,提到过沈书香便是葬身鱼腹。这样一想,心中便有如一团乱麻,无论如何理不清这其中关系。想到其中的一个可能,心中甚至惊恐起来,抬眼看玄蜂,问:“你总说沈夺伤父弑母,是怎么回事?”
玄蜂却没有回答,神色有些黯然,飞锋心中着急,便催促道:“怎的不说?”
玄蜂低下头去,慢慢道:“你不是说不问那个人的事?原来还是要问他……”
身世究竟是怎样,秦逸到底是不是他的父亲,他是怎样死的,是不是沈夺下手……这些问题全在飞锋心中回绕,让他无比混乱。本就希望从玄蜂这里听到进一步的消息,又见他这样不干不脆,险些对他发火。
话都到了嘴边,却又泄气,茫茫然然坐倒,盯着地面看了许久,低声道:“子俞,子俞,做哥哥的求你,快告诉我吧,我,我实在……我心里实在怕……”慢慢颤抖起来,以手掩面。
玄蜂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去扶住他,口中急忙道:“我,我告诉你就是了,那天,那天师父派人去断肠楼,那个信使回来的时候,拿着一个盒子,说是那恶人还回来的,”他一时情急,又用“恶人”称呼沈夺,但飞锋却已无心纠正,又听他继续道,“师父打开盒子,血淋淋的是一对眼睛,师父带着我们赶到断肠楼,果然看到师娘已经死了,眼睛也没有了,我们都还愣着,那恶人启动了机关,断肠楼变成了陷阱,他们慢慢都死了,我们怎么也出不去,四面八方都是火,我飞得高,一直都活着,我想去找师父,可是火烧起来了,我,我到处跑,怎么也出不去,过了好久好久,火才灭了,救火的人都死了好多,断肠楼已经烧没了……”
他说的又快又急,到最后已经语无伦次。飞锋听了半天,大概听懂了他的意思,却仍是没有看出沈夺与这事有什么关联,心中反而更加不安,想要问他秦逸之死与沈书香之死在时间上的关联,更想问他断肠楼既已烧尽,那需要挟持天目老人去破的机关又是怎么回事。但是玄蜂颠三倒四,说来说去全是在讲述那日断肠楼大火的情景,一边讲,一边抓紧飞锋,像是想得到他的安慰。
飞锋自己心里还烦乱不堪,又怎么能安慰得了他?只得停住话头,不再询问,强打精神与他讲些无关的事,许久才将他安抚下来,躺在墙边慢慢睡去。
飞锋再也睡不着了,悄悄出了庙门,翻身上了庙宇的屋顶,拣了一处结实的地方坐了。
此时夜色深沉,山岚渐起,极目所望,江山一片寂寥的寒意。飞锋怔怔坐着,想着师父,想着沈夺,想着只听过名字的秦逸,慢慢又想起深不可测的霜河君,决然远去的章文卿,全家惨死的猎户,再抬头去看那莽莽苍苍、起伏不断的山脉,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无人能解的苦闷。
他心中郁结,又不想吵醒玄蜂,当下飞身而起,凌空飞向一棵参天巨木的顶端,人还未到,霜河剑已经抽出来,一劈一抹,在空中划出一道光弧,乃是天目老人教他的第一个招式。
招式尚未用老,脚尖在树梢上一点,人又腾跃到半空,长剑送出,半空一扫,正是第二招。
这套剑招一共三十九式,他早已无比熟练,但是在半空中这样舞出来,却还是第一次。于是不得不心无旁骛,专注于脚下,三十九式一遍一遍使出来,不觉便是半个多时辰。
他身体疲累,心神却渐渐安稳,那些烦躁苦闷的情绪暂时得到缓解,长剑向外一摧,内力随之一吐,便听唰的一声,三丈开外一段碗口粗的树枝竟被剑气削断,向下坠去,与下面的树枝发出咔咔相撞之声。
飞锋刚觉心头一快,正要收剑入鞘,忽然便听到一个声音道:“你这年轻人好没道理,我在这树下休息,对你又没什么相碍,你做什么砍断树枝砸我?”
这声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在说话,温柔低沉,传到飞锋耳边却清清楚楚。
飞锋之前专心舞剑,竟没有觉察身边来了这样的高手,听到她的声音,正感惊讶,又听到极为轻微的风声,只见树下一道白光正向他脚边袭来。
飞锋连忙一点足尖,飞身而起,不料那道白光中途转弯,仍是向他脚腕而来。
白光袭近,飞锋才看清这原来是一道白练,在月色下竟似闪着银光,带着风声直向他脚踝撞来。飞锋奔波一天,本就疲惫,又为了纾解心中苦闷,耗费内力舞剑良久,此时有心想躲,仍是被那白练在脚踝上一撞,立刻失去平衡,身体向下坠去。
他正慌乱地寻找半空中是否有立足之处,白练一收一甩,又猛然弹撞上他的手腕。他吃痛一动,霜河剑竟然脱手。
此时他已经落到这巨木中段,树枝已较繁茂,连忙伸手勾住一段树枝,使力一翻,便站在这段树枝之上。
他正要向下观望,看来者何意,便听那声音又低柔地说道:“一条古时水,向我手心流,果然是柄好剑。”
话音未落,眼前一花,一道身影已经轻盈地跃了上来,站在他前方不远的树枝上,微微笑问:“好剑怎可无鞘?少侠不如将剑鞘也借我看一看罢?”
飞锋自从霜河君将这柄剑赠予自己,便一直等着麻烦找来,这月余时间平安度过,他自己还曾暗觉奇怪,到今日有人为这长剑而来,他心中倒竟似安稳了些。于是向前迈了一步,站在月色之下。
对面那人这时才看清他相貌,露出惊讶神色,道:“是你?”不知想到什么,沉吟着又说,“是了,是你。”
飞锋手中还握着剑鞘,对着她行了一礼,道:“晚辈见过蚕婆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