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方淮每隔个十天半月便会过来一次,一是替师叔夫妇送信,二是把余潇的近况传达回去。
方淮见余潇在峰顶上,活动范围狭窄,除了修炼就只能看看风景发发呆。于是就经常带些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上来。
他和余潇入门不久,年纪尚轻,他们的师兄师姐却有许多已经下山历练回来了。方淮便把他们带回来的凡间的一些小玩意儿,拿上峰顶来给余潇瞧个新鲜。
这些东西大都是凡间的市集上买的,什么泥人面人,九连环,走马灯之类。
有一回方淮上了峰顶,神神秘秘地对余潇说:“我带了样好东西给你。”
余潇对他带一堆小孩儿喜欢的东西来逗他这点也是无言以对,心想方淮出生到大都是养尊处优、与世隔绝,从没踏进过凡间一步,所以把这些东西献宝一样带来给他,殊不知他跟父母在魔界时,魔修常与凡人混居,这类玩意他见得多了。
但方淮想的却是,余潇年纪轻轻的这么寡言老成,说不定这些东西能让他活泼一点,这样将来才能做一个内心阳光的好青年啊!
不过这一次,方淮倒是没再从宝囊里掏出什么木偶、草蚱蜢之类的,而是掏出了几本书。
余潇定睛看了一看,只见几本书名:《玉京记》,《登仙传》,《XX宝典》……
余潇皱眉道:“这是什么?”
方淮笑道:“这是枯叶峰周师兄历练偷带回来的书,都是凡人写的,虽然有些不尽不实,许多地方倒有趣得很。我拿来给你无聊时解解闷。”
其实周师兄给方淮读过,他听了两节就明白过来,这不就是他在现代看的那些X点小说嘛!只不过开头还要写写风景作作诗,咬文嚼字一番。看来无论哪个世界,总有写手在努力满足人民群众的YY需求。
太白宫藏书甚广,可是管制极严,都是些道法心经。这样的闲书,断是一本都不会有的。方淮从周师兄那挑了几本,都带来给余潇了。
余潇接过来翻了几页,就随手放在一边了。
方淮道:“怎么?不喜欢?”
余潇道:“没有,师兄好不容易来一趟,难道我就这么看书,把师兄晾在一边?”
方淮笑道:“也是。”整了整衣裳,坐在石桌旁,这石桌石凳,也是他某次带来的,还有一个石架,上面摆满了他给余潇带来的小玩意,一张石床,简单地铺了被褥,把这光秃秃的桃花岩布置得像个以天为顶的房间。
他把近来余心岩如何如何,杨仙乐在家里一些琐事,都一一说了。说着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要是在人前,他是不会有半点失态的。只在余潇面前,他就懒得那么端着了。
身为首席真传,必须做个端严的表率。可是时时刻刻保持仪态一丝不苟,脸上挂着微笑,真的不利于身心健康。
余潇见状道:“师兄累了,在这里歇息片刻吧。”
方淮顿了顿道:“可我睡了。不就把你晾在一边了?”
余潇笑道:“可是看着师兄这么疲倦,我心里便很过意不去。”
方淮道:“有什么过意不去的。”也就起身道:“那我小睡一会儿,你记得叫醒我。”
“好。”
方淮躺上那张石床,他的确是有些累,闭眼才一会儿就睡着了。
余潇坐在床边,低头望着他,伸出手去,手指慢慢拂过方淮乌浓的眉睫,指尖在他眉心轻轻一点,后者睡得更沉了。
余潇的手却没就此离开,而是顺着鼻梁,到嘴唇,感受皮肤下鲜活的脉络。
他这个师兄,的确生了一副完美无瑕的皮囊。
白虎原本在远处趴着,见主人睡着,便踱过来。余潇看了它一眼,伸指一点,白虎便在石床旁趴下,也沉沉睡去。
他离开石床,走到巨岩的边缘。桃花岩每个角上悬浮的小剑还在运转着,为这峰顶这小小的一块地方提供屏障。
余潇轻身一跃,便离开了它的庇护,身影在寒风中几个起落,消失在月色下苍茫的云雾中。
方淮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等醒来是才猛觉不妙,一下子坐起身来。
余潇坐在床边道:“师兄?”
方淮抬了抬头,能感觉到旭日初升,晨光扑在脸上,他竟然睡了整整一夜!
他匆忙整理衣襟,下床道:“阿潇,我睡了这许久,怎么也不叫我?”
余潇道:“师兄睡得香甜,我叫了好几声你不醒来,我就想让你好好休息……”
方淮嘴里念道:“坏事了,坏事了。”
“坏什么事?”
方淮走出几步,白虎在他脚边醒来,站起来晃了晃脑袋。“今日门中有一批新弟子到来,本该由我主持入门试炼的。这个时辰,眼见要迟到了。”
一人一虎匆匆走到桃花岩通往下面山路的口子,方淮骑上白虎道:“你在这儿好好的,过一阵我再来!”
说着白虎蓄势向下奔去,转眼不见了踪影。
方淮匆匆赶往灵鉴峰,照预定的安排,这时候进山的新弟子已经在灵鉴峰上列好队等待试炼了。
还没到灵鉴峰,已有两个弟子骑白鹤来到他面前道:“方师兄!掌门传召!”
方淮道:“什么事?我得立刻去灵鉴峰主持新批弟子的入门试炼……”
弟子道:“正是这批弟子出事了。”
方淮心里一惊,出了什么样的事会惊动外公?当下随弟子去了三春真人的沉雾峰。
踏入三春真人的宫门,只见大殿内气氛凝滞。方淮上前行礼道:“弟子见过掌门。”
三春真人道:“嗯。这是你玉虚师叔祖,还不拜见。”
三春真人的右下首,坐着一位发须皆白,长须垂了三尺有余的老人。乃是太白宫二代长老玉虚真人,论辈分三春真人还得叫一声“师叔”,太白宫三代的长老不过十人,二代长老仅有两人,这位便是那两人之一。
方淮起身虽察觉有第三人在,但不知对方的身份。忙又施礼道:“弟子拜见师叔祖。”
那老人冷淡地应了一声。
三春真人道:“淮儿,今日是你主持弟子入门,怎么来晚了?”
方淮心虚道:“弟子……弟子有些私事,耽搁了。”
玉虚真人冷哼道:“小子年幼,你把门中那许多大事都交给他,难免不出纰漏。”
方淮道:“弟子年轻无知,今日耽误了新人入门试炼,甘愿领罚。”
三春真人一摇手道:“这事不是你领罚就能解决的。”
方淮道:“弟子斗胆问是何事?”
三春真人道:“新批入门的弟子,昨日傍晚赶到我碧山外一百多里处,夜间借宿休息,有一人不知为何被杀了。”
玉虚真人道:“岂止是被杀!是遭野兽活活啃咬至死!连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方淮心里一惊,问道:“死的是……”
“梁国的世子。”三春真人顿了顿,又道,“你师叔祖本已指明了他做弟子,谁知路上出了这等事。”
方淮眼皮一跳道:“此人是否叫作梁元忠?”
“不错。看尸体的情况,仿佛是魔修所为。”
“魔修?”方淮不由道,“魔修怎敢在离碧山近百里的地方杀人?”
玉虚真人冷笑道:“别说是碧山一百里外,这里可是仙界,再胆大的魔修,又怎么敢冒死跑到仙界撒野?”
方淮听他意有所指,皱眉道:“师叔祖的意思是……”
玉虚真人冷冷道:“三春师侄,你纵容徒弟留下那魔女,实在是大错。”
三春真人道:“师叔的意思是,杀人的是我那徒媳?”
玉虚真人显然很想一口咬定,但碍于三春真人的面子,最终阴沉道:“你是掌门,当然你来决断。”
三春真人道:“她进碧山的第一天就在我面前自废修为,禁足在明镜峰,倘或她有半点异动,师叔认为我看不出来?”
玉虚真人冷哼一声,三春真人虽小他一辈,修为却高过他,又是掌门之尊,他也不得不退让。
方淮在下面静静听着,心里却翻涌个不停。
梁元忠?这个人,怎么会死在路上?
虽然他在入门弟子的名单上看到这个人时,就眼皮一跳,认出他是谁。
这个梁元忠还没入门就被指作玉虚真人的亲传弟子,实则他的身世与玉虚真人渊源很深。而梁元忠是小说原文中出现的角色,虽然戏份不多,但跟主角却是血海深仇。
他逼死了杨仙乐。
按照剧情发展,此人入门之后,做了玉虚真人的亲传弟子,因为有二代长老的庇护,在门中十分跋扈,三春真人碍于玉虚真人的辈分,也不大管他的事情。
而余潇和一名弟子发生争执,大打出手将对方重伤,在书里当然没有方淮及时制止,所以对方伤得更重,余潇受的罚也更严厉。三春真人查看弟子的伤势后,发现他伤人的手法并非出自本门,便将杨仙乐召来,质问她是否私下里教了余潇魔修的功法。
其实余潇的异常,是由他体内的真人金丹而起,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杨仙乐来到沉雾峰接受质问,却被梁元忠一眼看见。杨仙乐出身魔门,容颜永驻,纵使已是个十七八少年的母亲,荆钗布裙,低眉敛目,却难掩秀丽妩媚,比起正派仙家的女子更别有一番风致。梁元忠因此便动了色心。
但杨仙乐终年禁足在明镜峰上。余心岩和余潇都伴在他身侧,梁元忠有色心却没什么机会。直到余潇结成金丹那一日被人掳走,余心岩一路追过去,只留下杨仙乐一个人在碧山中。
等到余潇金丹被剖,被扔在荒地里,一个人勉力支撑着逃回碧山,得知的却是父亲下落不明,母亲不甘受辱,已经拔剑自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