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乌集阙,城主府。
仲瑛躺在榻上,双目紧闭,床榻前,白总管拈着那根从他后肩□□的毒针,毒针上还残存有一丝丝的魔气。
白总管盯着仲瑛,上前一步,身后弟子忙道:”总管,千万别碰他胸前那个包袱。“
“里面是什么?”
“不知道,方才替他拔针时,一位姐姐不巧碰了一下,当场就被一道金光弹飞出去了。只隐约看见是个活物。”
白总管看看手里的毒针,喃喃自语道:“他可是中了千蛛子的蛛毒针,常人若不立即救治,立即毒入心脉,且症状反到脸上,会显现出千万条蛛丝,疼痛难当,他怎么一点事儿都没有?”
弟子端着托盘上前道:“总管,这解毒丹还要不要喂?”
白总管道:“待我先试试。”说着一手按住仲瑛脉门,丝丝内力输入,顺着经脉往仲瑛的心口上丹田探去,却见仲瑛体内干干净净,未有半点魔气沾染,还未靠近心脉一带,却见仲瑛的心脉丹田被一层灿烂的雾似的金光紧紧护住。
白总管大感奇异,正要细看,那金光一炽,猛地反冲过来,似要将她吞噬粉碎。白总管身体剧震,一下松开仲瑛的脉门,踉跄退后两步,“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总管!”女弟子们叫道。
白总管额上渗出汗珠,惊魂未定地抬袖抹去嘴角血迹道:“不得了……”一拂袖道:“你们在此好生伺候,不得擅自接近。”说着匆匆离去。
半个时辰后。
仲瑛睁开眼,看清楚眼前景物的同时一个激灵,猛地坐起来,低头看胸口的包袱,只见那包袱好端端绑在胸前,隔着布帛,里面的温热在微微地起伏,传出的心跳平缓稳定,和他自己的心跳交相呼应。
仲瑛这才稍稍安定,抬头看四周情况,对上在屋子里侍立的女弟子。
为首的女弟子上来欠身道:“公子。”
仲瑛皱起眉头,女弟子看了看他,又欠身道:“先时在府门前多有冒犯,望公子恕罪。”
原来这女子就是先前在城主府门口敷衍仲瑛的女弟子,只是此刻谦恭有礼,全无之前的骄傲轻慢。
“这里是哪?”
“城主府。公子中了那千蛛子的毒针,白总管和我等把公子带回来的。”
仲瑛眉毛一竖,女弟子不等他问便道:“公子放心,那位尹姑娘也跟着回来了,此刻正在另一间房休息呢。”
仲瑛目光扫过这些低着头态度恭顺的女弟子,一时把握不定这城主府卖的是什么药,翻身下榻道:“多谢诸位相救,既如白总管先前所说,不敢叨扰,这便告辞。”
女弟子忙上前拦住,又不敢靠得太近:”公子留步,公子是我们尊主的贵客,若有什么闪失,弟子们担待不起啊!“
仲瑛站在床前,审视着女弟子们,这时门外一人道:“仲公子醒了?”
只见白总管施施然走进门来,对仲瑛笑道:“公子,请往尊主房中一见。”
城主鹊散人所居住的院子,进门向左往上是长而曲折的游廊,弟子隔十步两个人,垂手侍立犹如泥塑,听不见一声咳嗽。仲瑛随白总管走到门前,门扇洞开,白总管道:“公子请,尊主单独与您有话说。”仲瑛走进去。
风吹过,屋子东边的珠帘细碎作响。
坐在上方主位的女子,手搭在扶手上,看不清面容,只有鬓发上的翠蓝翎羽沉默地闪着光。仲瑛站定了。
“你长得十分像你父亲。”女人微微沙哑的声调响起。
仲瑛挑眉道:“是么?我没见过。”
女人“噢”了一声:“悬钩子那老道,没给你看过你爹的画像?”
仲瑛道:“昆仑没有我爹的画像,我爹是弃徒。”
“哼,弃徒。那他告诉你,你爹娘是怎么死的没有?”
仲瑛顿了顿道:”我爹娘是被魔修所杀。“
“那魔修是谁?”
“不知道。”
“不知道?”女人略带嘲讽道,“仲瑛?你过来。”
仲瑛和那女人对视片刻,走上前来。
“再走近些。”
仲瑛依言走了两步,来到女人面前。女人忽然起身,抬手给了仲瑛一耳光!
她这一掌突如其来,竟然连仲瑛都来不及闪避,挨了个十成十。
“不知道?连生身父母为谁所杀都不知道,你还有骨气站在这里?!“
仲瑛平白无故挨了一耳光,心中升起的却不是羞辱激愤,而是惊讶于她出手之迅捷,自己别说招架,连反应一下都来不及。
仲瑛惊讶之后,脸色冷了下来道:“我父母虽生我于世上,可不曾养育我半分,我又有何骨气去报仇?”
”有何骨气……“本以为那女人会更加震怒,不想她却缓缓坐下,”凭你母亲十月怀胎诞下你,若不是因为生下你,或许她也不会死在那里……“
仲瑛盯着那女人,只见她重新端坐椅子上,注视了仲瑛片刻,道:“你可以在城主府留下,连着你那个小情人。”
仲瑛一顿,才意识到她把尹梦荷误会成是和自己私奔出来了。女人又盯住他,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大闹五凤台,还把那尹大小姐拐了出来?“
“我……”仲瑛张嘴正要解释,女人却哈哈大笑道:“干得好!尹氏的人算什么东西,从前看不起姐姐,如今他家长女却巴巴地跟她的儿子私奔了,哈哈哈哈,解气!”
她大笑一阵,又问道:“你胸前包袱里是什么东西?”
仲瑛略带警惕道:“无可奉告。”
“不说?”女人玩味地笑道,“你中了蛛毒却毫发无损,是因为它吧?”
“……”
女人看着他,指尖在扶手上一点一点。屋内一阵静默。
“走吧。”女人道。
仲瑛退后,转身。
“明日再来,带你见见你母亲……”
仲瑛的背影一僵。
“……的画像。”
仲瑛走出房屋,门扇打开,一丝光露进来,仲瑛回头一眼,这次看清了那女子的长相。
她竟然像个凡间妇人一般,眼角和颧骨,有着岁月留下的纹路,发鬓上簪着那根翠蓝色翎羽,闪着微光,但更显眼的却是她发髻里间杂的白发。
一个身无妖气、像凡间女人一样的妖。
仲瑛跟随白总管回到自己醒来的那间院子里,白总管介绍道:“这是早早打扫出来等着公子的。”又指向一排四名侍立的女弟子,”她们几个平日还算伶俐,是挑选出来伺候公子的。“
仲瑛看了一眼道:“能有个容身之处就好,不必劳烦了。”
白总管笑道:“公子快别这么说,先前几番,不过是尊主有意试试公子的品性,尊主视公子的母亲为挚友至亲,当初是竭力派人四处寻找公子,后来还是悬钩子传信来,说公子已经入了昆仑,尊主仍担心公子在昆仑过得不好呢。”
“不敢当。”仲瑛道,“院子我住下了,不过我用不着伺候的人,不习惯,请白总管带走吧。”
白总管叹道:“好吧。”她欠了欠身道,“这座院子,是当年尹真人夫妇居住的。”
仲瑛一怔,下意识抬眼看向周围。这小院不大,却十分清幽别致,小院东南角种了一大两小三颗杏树,杏花纷纷绽放。
“这么多年一直空着,公子住进来,也是物归原主了。“白总管微笑,行礼,带着弟子们告退了。
白总管走后,尹梦荷又来了。仲瑛安抚了她两句,让她回去休息。尹梦荷走后,仲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只有北面作起居用的屋宇开了,其余东西两边的厢房都被下了结界,房门紧锁。回到屋中,金龙被他放在内室的榻上,睡着一动未动,仲瑛便在它身边躺下,手臂环绕着它,胡思乱想了一阵,渐渐合眼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次日清晨,仲瑛眼一睁,坐起来,晨光熹微,他穿衣去院中练剑。
蒙蒙的晨光中,仲瑛穆然舞剑,剑势并不凌厉,剑招也不见有多高明,但一进一退,一回一转之间有种浑然天成之感,剑尖开合有如月弧,带动杏树下铺满的粉白花瓣,花瓣打了个旋儿,静静落在地上。
仲瑛最后一招收式,运转的一口气缓缓正要吐出,忽然身后微风一动,一样物事迅捷无比,裹着劲风力道,朝仲瑛的手腕削去!
仲瑛一惊,急忙回身,手腕一翻,剑身格挡!
女人哼笑一声,身形疾动,刹那间已出三招,招招意在打掉仲瑛手中锈剑,而那把武器,仲瑛这才看清,不是别的,却是从杏树上折下来的一小截树枝。
明明是随手就可折断的树枝,可是在这女人的手里却似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一般。仲瑛接连格挡,不由暗自诧异,这女人所使的招式,竟然和他自己的剑法十分相似!然而威力却远胜过他,若不是对方有意试探,未尽全力,自己早就趴下了。
杏花瓣狂乱地在空中翻飞,片刻之后,仲瑛已在对方手下走了近百招,终于在对方的杏树枝看似轻轻地一点之下,往后踉跄滑出三四步,女人见了呵呵一笑,杏树枝自斜方向一挑,仲瑛手腕剧震,锈剑自掌中脱出,飞了出去,被女人伸手一把抓住。
仲瑛勉力止住自己的退势,瞪着女人手里的锈剑,把漫到喉咙口的腥甜味咽下去,赤手抢步上前,掣出一拳!
女人手里杏枝一扫,仲瑛倒飞出去,恰好贴着院墙倒下。女人将手里的锈剑掂了掂道:“这么一把破铜烂铁,扔了它,本座宝库里的神兵利器任你挑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