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陈桓再舍不得走,作为公司的主心骨,他还是不得不按照原计划出差。
他一如往常每天给刘子衿发日常问候的消息,但和之前相比,有了些变化。之前无论陈桓发什么,刘子衿都当作视而不见,从来没回过一条消息,现在他会挑着回一两句。
虽然回的内容全是关于林女士的,但陈桓收到消息还是开心的不得了。
姑且把它看作非常完美的开始。
于是除了“天气预报说S市会下雨,记得带伞” “12点了吃过午餐了吗?”“晚餐别忘了”“快凌晨了,早点休息”……
诸如此类毫无营养,且刘子衿完全忽略的消息外。
陈桓开始尝试着发一些枯燥生活中,不那么无趣的日常。
比如滨海这边的空气很好,海水很蓝,夕阳很美。
比如今晚在大排档吃的海鲜味道很不错,如果有机会我们一起来。
又比如今天刚到这儿就下了场大雨,空气中全是鱼腥味,还以为下了片海。
毫无悬念,这些就更是陈桓的自说自话了。
但他倒是乐在其中。
自从上飞机开始,胡秘书最烦恼的事情就是,陈总到底为什么一天到晚都在解锁锁屏,解锁锁屏啊?她简直快受不了忽明忽暗的屏幕,那频率根本不需要后期,完全可以直接做鬼畜视频的素材了好吗?
吃完晚餐,一行人领了房卡,回各自房间休息。
白玉珂观察了陈桓一天,早觉察出不对劲儿。奈何陈桓一直和胡秘书坐邻座儿,这会儿可算逮着机会,连忙拉住她,冲她挤眉弄眼,“哎哎,胡姐。陈总到底啥情况啊,你离那么近,瞅明白没。”
胡秘书四下张望,确定陈桓不在了才轻声说,“小白啊,陈总的隐私我哪敢打探。”
白玉珂听到无料可扒,瞬间没了快乐。
胡秘书卖了个关子又接下去说,“不过吃饭的时候陈总忘锁屏,我不小心瞟到一眼,看见对话框里一水都是绿色。”
“不是吧!”白玉珂啧啧称奇,“哪个姑娘把咱陈总迷成这样啊。”
让陈总五迷三道的大哥可没她俩嚼耳根子的闲工夫,今晚他值班。每个医院都有传说中的夜班之神,很不巧,他们医院就是这位刘大哥。
刘子衿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开始值夜班前,贴心地给每个人安排了晚餐,边写病例边腾出手拍拍何云川的肩膀,态度非常诚恳,“对不住了大家,吃好喝好,今晚会很惨的。”
没和刘子衿排过同一个班的医生,还不太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大家气氛活跃地开他玩笑,“刘医生怎么干着科学的活儿,还说着这么迷信的话啊。”
其他人默不作声,只是面色担忧地在可怜他们。
结果餐盒还没收拾完,门外就响起了救护车唔呦唔呦的声音。
好家伙,来活了。
刚刚还神色轻松开着玩笑的值班医生们,估计要花上一周来治愈今晚。
前半夜他们马不停蹄地接收了一个羊水破了的待产孕妇,两个在路上出车祸轻微骨折的车主,一帮因为喝醉酒打架斗殴的小混混,甚至还有半夜飙车受伤的。
托那一群小混混的福,急症室热闹的跟逛超市似的,刘子衿他们不仅得给人看病,还得充当和事佬,不然一不留神双方又扭打在一起了。
大家都忙的焦头烂额的,根本没人得空喝上一口水。偶尔有医生和刘子衿擦肩而过,都会用幽怨的眼神多看他两眼。
刘子衿其实挺同情他们的,但他还是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到了后半夜三四点的时候,救护车的声音才逐渐消停下来。
一群医生又饿又累又困,也没那功夫集体声讨刘子衿了。他们大多数人明早还得起来上班,干脆直接睡在医院,于是急症室里四仰八叉的躺了一地医生。
刘子衿最后接待完一位烧伤病人,这会儿上下眼皮都快黏在一起了,还是边打着呵欠边强撑着趴在桌子上写病例。
“我先回去了。”何云川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说,“过会儿得送我家小伙子上学。”
刘子衿摆摆手打发他,“赶紧去赶紧去。”
第一次知道何云川已经是一对双胞胎儿子的爹的时候,刘子衿根本不敢相信有人会和这二百五结婚生子。
他这年纪也不算英年早婚了,但医生职业的特殊性摆在那儿,能在合适的年纪遇到合适的人的确不是件易事。
现在整个急症室就只剩刘子衿一个人还清醒着。
他写完病例拿起手机想看时间,才刚一解锁,消息就叮咚叮咚跳出来,起码跳了得有半分钟。声音在安静的医院里显得特别刺耳,刘子衿毫无防备也被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反应后过来赶紧开了静音。
毫不意外,除了工作上的事,剩下十几条都是陈桓发来的。
刘子衿点进消息列表,像往常一样手指往左一滑,准备删除的时候却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它拖回来,点开对话框。
最近一条消息是将近凌晨一点的时候,陈桓发的晚安。
陈桓发的每条消息字数都不多,但刘子衿只是漫无目的地滑动屏幕,并没有想细看的意思。
他一直往前翻,看到了一张落日的照片。
不是大片大片的红色,而是只有一颗看着不太温热的红色球体,穿过稀稀落落的树叶透出点光来。恰好又是在湖边,水面把太阳和树叶一同倒映,一条笔直的粉色线条向画面两边延伸,天空被分成了浅蓝和深蓝两块。
刘子衿的食指顿了顿,看了眼跟在图片后面的消息。
“我记得高三选考前一天傍晚,和五班他们逃出去打球的时候,也是像今天这样的夕阳。”
这可触及到刘子衿的知识盲区了,谁还能记得十几岁某一天的落日?
反正他不能。
刘子衿笃信只是陈桓用来找话题的借口罢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关于高中的记忆,只剩高考前暗无天日的生活。没想到现在陈桓提起来,他还真记起有选考前逃出去打球这么回事。
刘子衿把手机锁了屏,趴在堆满病例的桌子上边补觉边回忆起自己的中二岁月来。
发生了什么来着?
那时候大家已经经历过一次选考,各个和老油条似的,晚自习根本没什么人愿意复习,当然除了陈桓那帮魔鬼。
而他刘子衿自打晚读开始,已经拉着徐明哲从捉泥鳅唱到红日了,还总觉得不得劲儿。
“哎,”刘子衿用肩膀非常用力地撞徐明哲,“无聊死了,打球去不?”
徐明哲和见了鬼似的指指班门口,“大头一直在咱这层楼转来转去的,找死呢吗这不是。”
刘子衿很嫌弃地啐了声,无视他的拒绝,自顾自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他,“走。”
他的动作不算大,但坐在前一排的陈桓和林子墨自然发现了。
陈桓放下在演算遗传病概率的笔,转过头来看他。
刘子衿也不怕计划败露,他巴不得拉上陈桓才好,毕竟人学霸的身份摆在那儿,要真被大头逮住,没准还能从轻发落。
想到这茬,刘子衿装作语重心长的样子说,“瞅你俩跟这儿学一天了,不是我唬你们,再这么坐下去痔疮都得找上门来。”
他微微踮脚起跳,做了个无实物投篮的动作,冲他俩挑眉,“不如来点娱乐活动?”
林子墨也和见了鬼似的,正准备呛刘子衿两句,就听见同桌说,“行啊。”
刘子衿两手一摊,很无可奈何的样子,“好嘛,咱们大学霸陈桓要翘掉晚自习去打球,谁敢不奉陪呢?”
徐明哲和林子墨面面相觑:哇,人原来真的可以这么不要脸啊。
于是四个长手长脚的青春期少年,做贼似的贴着墙角从后门偷溜出去。
路过五班门口的时候,刘子衿猛地停下了,陈桓跟在他身后,猝不及防磕上了他的后脑勺。
正想抬手帮他揉揉,刘子衿忽然转过头来,冲他挤眉弄眼,“你们先去。”
徐明哲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压低声音说,“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啊?”
刘子衿没回答,只是颇有些神秘的朝他们笑,侧身示意他们先走。
“成成成,”林子墨拍拍陈桓的肩膀,催促他,“快走快走,大头往这边过来了。”
陈桓没动。
他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夕阳很美。
不是七八月份那种,即使已经有一半隐入地平线,还是让人一看到就觉得火辣辣的,瞬间能够摄人心魄的美。
四月份的落日不太温热,甚至带了些凉意的,只透出一点微光,却莫名抚平了白日所有的燥郁。
刘子衿转过来的时候,夕阳就在他身后,他整个人就陷在光里。
碎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了近乎透明的金色,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的前后摆动。嘴角和眉眼上挑出好看的弧度,毫无保留地露出了恣意妄为的笑。
陈桓心跳漏了一拍。
当然,这些都一分一秒毫无删减的保留在陈桓的记忆中。
至于刘子衿,他实在太困了,还没回忆到偷溜出门,就已经睡得死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