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桓和刘子衿讨论完行程后,就开始着手办各种手续,包括订机票以及绒布寺招待所的房间。原本上珠峰最理想的是到达拉萨三天后再出发,这样可以相对适应一下高原环境,高反不至于太严重。
但他们没这么多时间,所以陈桓选择了工作日当晚的机票,并且准备好了药让刘子衿提前吃下。
十月初的西藏不至于太冷,其实单穿长袖长裤也够了,不过考虑到大本营晚上得有零下,为了保险起见,陈桓还是带了厚厚的羽绒服和冲锋衣。
刘子衿这么多年跟着余老跑过不少国家,但无论是纽约巴黎还是佛罗伦萨,都远不及飞机飞过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雪山来得震撼。明明飞行在上万米的高空,却与山峰相接,仿佛八千米峰顶上的皑皑白雪举手可采。
由于不是自驾游,乘坐公共交通到达定日县后,已经有陈桓事先联系好的藏民司机在等他们了。
刘子衿忍不住竖了个大拇指,活像领导验货似的,“小陈办事我放心。”
那能不吗,上车前陈桓还特意备足了手持罐装氧气还有糖果,以防低血糖以及缺氧。至于刘子衿当然是无事一身轻,刚一坐上车就开始学着司机口音用别别扭扭的普通话和他交流起来,估计以为这样对方能听得懂一些。
给一旁的陈桓乐得不行。
大概只能听懂些“珠峰“、“大本营”这些专用名词,其余的大概只有刘子衿自己知道。他非得煞有介事地给陈桓做翻译不说,还像模像样地学了几句藏语。
陈桓全程看他俩连比带画地热情交流,边隔三差五把氧气瓶递到刘子衿面前让他吸氧,来回折腾了几次后,刘子衿被高原反应打败了。
其实司机大叔是个好人,人家全程都在劝小伙子留点体力,才刚到第一天就这么兴奋,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很容易上头缺氧出现高原反应的,但这个小伙子好像听不懂人话。
陈桓压着刘子衿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腿上消停会儿,另一边给他提着氧气罐,哭笑不得地劝他,“子衿,别说话了,先睡会儿,到了我喊你。”
刘子衿身残志坚再次竖起大拇指,用刚学的蹩脚藏语说,“瓜真切(谢谢)。”
说话间气息在面罩上凝成了白白的水雾,和他因为缺氧而泛红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
为了保护珠峰的生态环境,车子开到停车场就不能再往上了,要换乘珠峰环保车前往绒布寺。
刘子衿毕竟一身强体壮的年轻小伙儿,睡了一路又容光焕发,大有再唠八百回合的架势。这回陈桓吸取教训了,特意找了个离司机远的座位坐下。
十月初的珠峰半山腰偶尔会有小朵的雪花飘来,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裸露的黑色岩壁、黄色砂石以及层层白雪,肃穆的氛围不言而喻。
他们正巧赶上到绒布寺的最后一趟车,时间已然不早了,再加上海拔高纬度高,天早就深不见底。不用说,珠峰的夜空异常干净,前半夜星星不多,于是蓝黑色的大幕布铺盖在头顶,倒不让人觉得压抑,反而明朗通透。
刘子衿原先就对招待所的环境没抱有多大期望,整个珠峰就只有这一处住所,住宿条件可想而知。并且硬件设施实在有限,没水没电,连上完卫生间都没地方洗手。
所以当他看到一排平平矮矮的石头房,上面挂着简陋的招牌“绒布寺招待所”,以及在门口热情迎接的藏民时,反倒还觉得挺亲切。
于是主动上前和人家握手,“乔带帽(你好)。”
老板娘是个中年大妈,她爽朗一笑,热情地握住刘子衿的手,“乔带帽,帅哥你的藏语说得很标准。”
随后边领着他俩到卧室边嘱咐,“夜里气温很低,你们一定记得把被子盖好,如果有需要可以去前台租棉被和军大衣。山里不比城市,还是会有很多具有攻击性的野生动物,尤其是野狗,所以晚上起夜的时候不要单独行动,安全第一。有问题随时联系我。”
“行,谢谢您。”陈桓道完谢后,想了想还是直接跟着老板娘去多租了两床棉被。
结果回来的时候发现刘子衿竟然还站在刚才进来的地方,连姿势都没变,皱着眉头看起来局促又严肃,大概是实在过不了洁癖的那道坎儿。
靠谱陈总自然早就想到了这茬,做攻略的时候他就详细地了解过住宿条件。招待所里大多是八人的大通铺,只有少数几个双人间,陈桓提早了有半个月就把住宿订好了。
并且由于山上常年气温低,太阳出来积雪又会融化,所以被褥一股子霉味夹杂着汗臭味。别说刘子衿了,他都接受不了,于是整理行李的时候特意带了个双人睡袋。
尽管这一晚上过得跟变形计似的,但刘子衿一大老爷们儿不至于在这种情况下还非得追求什么干净卫生,能睡就行。况且他两往睡袋里一钻,和平时在家一样搂一块儿,上面还盖着两床褥子,别提有多暖和。
通常高反在晚上会加重,所以陈桓一直都因为担心刘子衿会出现不适,所以睡得极浅。所幸前半夜一直安安分分的没什么动静,就在陈桓放下心来准备好好睡一会儿的时候,刘子衿忽然动了,动静还挺大。
他忽然腰部发力想要坐直身体,但碍于睡袋高度有限,脑袋碰到顶后挣扎了会儿,无果。
陈桓立马拉开睡袋,探出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急切地询问,“哪儿不舒服?”
刘子衿折腾到这儿估计是清醒了点儿,身体坐直后待在原地发了会儿愣才说,“嗐,尿急尿急。”
话音还没落下就立马钻出睡袋,蹬了鞋子就往外走。
操心老妈子连忙带着手电筒和羽绒服快走几步跟上,拉住刘子衿把他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打着手电筒在前头找路,“后院有旱厕,我就在外面等你。”
刘子衿发誓这辈子接触到的所有病理标本都没上这三分钟的厕所来得煎熬,那味儿直冲天灵盖,熏得人眼睛都疼。
珠峰上别说抽水马桶了,连水都没有,排泄物完全是任由自然分解。刘子衿憋着一口大气跑出来,就算是没高原反应都快缺氧了。
陈桓一直给刘子衿打着手电筒,只见他皱着眉头生无可恋的表情,双手直直地往陈桓跟前一递,“救命,我想洗手。”
水是别想了,陈桓垂着脑袋一只手拿着手电,另一只手用湿巾仔仔细细地帮刘子衿擦手,“明早我多买几瓶水,现在就只能将就一下了。”
刘子衿又不是娇滴滴小公主,从陈桓手里拿过手电替他照着,打了个哈欠说,“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不至于这么金贵。”
陈桓抬头看他,眉眼上挑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瞳孔放大,呆呆地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嗯?”刘子衿不明所以,于是顺着他的视线仰头。
一瞬间,数以万计的璀璨星河毫无遮拦地撞进眼底,星星多到不是一颗一颗的独立存在,而是团团簇簇拥在一起。深到发黑的天空被浅紫色的银河一分为二,天空很近,银河扑面而来,像是落在了咫尺的山峰上,触手可得。
眼前的场景实在过于震撼,两人长久都没说话。
半晌,陈桓忽然低声问:“子衿,在高原上接吻会缺氧吗?”
刘子衿回过神来侧头看他,“不知道。”
“那试试……”
凌晨五点的绒布寺招待所后院,两个裹着厚厚羽绒服身型相仿的男人,在零下三度的高原上炽热地拥抱、接吻。
至于有没有缺氧,除了他两只有星星看见了。
其实只要克服了高原反应,挨过了没水没电的夜晚,大本营之行还算轻松。
珠峰上日出晚,尤其是到了初秋时节,天气好的时候约莫要八点多才能看见日照金山的壮丽景象。
尽管陈桓有意想让刘子衿多睡会儿,但还是架不住外头兴奋过度起了个大早的游客朋友们,吵得刘子衿也迫不得已起了个大早。
看日出的最佳地点是海拔4900多米的加乌拉山口,视野开阔,能够清晰地看见太阳升起的全过程。
清晨的天气比夜晚还凉,陈桓起床的时候在刘子衿衣服里贴了好多暖宝宝,并且事先借用老板娘家的暖炉把毛衣棉裤都捂暖了才给他穿上。
他们到的不算晚,但已经有很多人在山口了,其中不乏专业人士架着大大小小的摄影设备,更多的是游客们高举着手机。
刚开始太阳还躲在山峰背后未出来,雪白的山脉和澄澈湛蓝的天空界限分明,相接处是没有温度的暖橙色。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温润的颜色逐渐被刺眼的金光取代,太阳仿佛占据了半个山头,山峰和白雪努力地将它托举直至当空。
一瞬间,光线似乎成了肉眼可见触手可及的实物,一缕缕一丝丝照射在皑皑白雪的峰顶上,耀眼夺目得模糊了山与天的界限。
整个过程持续时间不长,尤其是在太阳探出脑袋后,几乎是一跃而上升到了正空。霎时,大地万物都沐浴在神圣的金光下。
刘子衿身边除了一个劲儿感叹“太美了太美了”的游客外,还有虔诚地向圣山膜拜的藏民们,他们三三俩俩聚集在一起,双膝跪地嘴里念念有词。
而在陈桓眼里,阳光描摹过刘子衿的轮廓线条为他镀上了金边,甚至连瞳孔都印出了神圣的颜色。
刘子衿察觉到他的视线,疑惑地看向他时候,忽然听见耳边有声音在喊,“刘子衿——我爱你——”
陈桓单手做喇叭状靠在嘴边,克制着音量朝向对面的圣山表白。
由于在雪山上不能大声喊叫,所以陈桓的声音不响穿透力也不强,但刘子衿和紧挨着他们的人自然听见了。大家不明所以地愣了会儿,接着有几个女孩子抱团在一块儿笑容灿烂地捂嘴看过来,叽叽喳喳讨论的好生热闹。
当事人刘子衿完全在状况外,见有人看过来后打趣道:“陈总这么勇?”
别人哪知道谁是刘子衿呀,估计那群小姑娘还在讨论是哪个女孩子被男朋友在珠峰上表白,多浪漫啊。
陈桓无所谓别人的看法,不过他担心刘子衿会在意,于是宽慰他道:“周围都是陌生人,没事,除了我没人知道谁是刘子衿。”
刘子衿闻言握住了他的手,抬到跟前晃了晃,笑着说,“估计现在知道了。”
他又怎么会在意周围人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