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才不管刘医生昨晚什么时候休息,今天中午还有没有饭局安排,他们只是按照原计划排了他一上午的专家门诊。即使有一部分是事先预约过的患者,队伍还是排满了快一走廊。
因此不用说,刘医生自己坐到门诊室后,也把昨天答应李女士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午餐时间,刘子衿争分夺秒解决盒饭的同时,划拉开手机看消息,第一次惊奇地发现竟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还能有人把陈桓给干下去?
他甚至忘记咽嘴里的饭,条件反射爆了句粗口,“我靠!谁啊这么猛。”
还没等刘子衿细看,手机铃又响了。
来电显示:最亲爱的老母。
!!忽然有那么件事儿就蹿到了刘子衿脑袋里,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忽然有护士莽莽撞撞地冲进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刘医生……”
“刘!子!矜!”
刘子衿只听明白了这两句,之后两边的声音就开始打架。
护士说:“有位病人%@¥#%病历本¥-#用药¥#@……”
李女士说:“老娘!¥#%等着!@#-姑娘!¥#-……”
出于对病人负责的职业操守,刘子衿满怀歉意又干脆利落地挂了李女士电话,随后步履匆匆跟上护士的步伐。
所幸只是病人在换药过程中出现了问题,虽然是件小事,但刘子衿既然来了,那他一定得是亲力亲为,结束后还不忘温声嘱咐病人平时有哪些注意事项。
再回到科室的时候,饭菜早凉透了,他倒完全不在意,能好好吃上一顿饭已经是件感天动地的事儿了,迅速扒拉两口把饭解决完。趁着整理餐盒这点时间,开始回忆起昨天,他那最亲爱的老母有说过什么重要的事吗?
忽然,像动画片里五毛钱特效似的,有道金色闪电,唰,穿过刘子衿脑袋。他就着上半身越过座椅,伸长手臂准备往垃圾桶里定点投篮的姿势,定在了原地。
这下真完了。
他刘医生天不怕地不怕,最怕欠别人人情。挂李女士电话只是小事一桩,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昨晚压根儿无暇顾及和人姑娘约饭这件事,也就没提前打个招呼。
虽然他非常抗拒李女士给他介绍对象,在车上随口应下也是想恰好趁这个机会和对方说清楚。但做人得讲道理不是,人姑娘是无辜的,万一她还真就老老实实在那从十一点等到一点,而自己电话一个接一个的挂,那可还得了?
刘子衿从不跟鸵鸟似的,遇事就把头埋沙子里,相反,他是个急性子,要办的事就该立马解决。
留心看未接来电,能发现除了李女士的,还夹杂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刘子衿拎着手机没多考虑,直接给人姑娘回拨过去。
“您好?”
“您好,请问是张瑶吗?”
“啊…是的是我。”对方大概是把电话拿远了些,想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因此声音拉远了不是太清晰,“是刘医生吗?”
刘子衿态度诚恳,“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您说,但我真的真的非常抱歉,这两天忙得没顾上打声招呼先,白白浪费了你这么多时间,真的是对不住。”
“没事没事啊,”对方声音有点局促,“李阿姨给我讲过了,她说等你有空的时候再约就好。”
刘子衿应了声好,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有点烦躁地挂了电话。这事儿必须当断就断,解决得干干净净的给李女士表决心才行,不然她还真就没完没了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回下班之前,刘医生总算记住有人早上的时候说要来接自己,于是陈桓非常难得没再扑了个空。
他几乎是在收到刘子衿消息的第一刻,就立马放下手头所有的工作,开车去医院。原先排在这个时间点的会议,也早在上午的时候就被陈桓推到了晚上。
成功人士都喜欢未雨绸缪,陈桓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的绸缪用在了刘子衿身上。
尽管距离再近,现在也是晚高峰,堵车倒不是最大问题,停车才是。
医院内停车场的标示牌清楚明白一个大字“满”,陈桓开车绕了医院一圈也没发现个停车位,后面跟着的车主没了耐心,脾气还挺暴躁,左一下叭叭叭,右一下滴滴滴。
陈桓索性把车停在了医院对面,给刘子衿实时更新位置后,又担心他不好找,于是重新编辑了条信息发过去:就在科室里等我吧,别乱走。
今天难得没有急救病人,没有情况不稳定得留夜观察的,也不用值夜班,科室里可谓是欢声笑语一片祥和,一到下班时间,该陪老婆孩子的回家陪老婆孩子,剩下大部分单身小伙子已经在盘算着晚上去哪儿聚聚好好喝一杯。
只有刘子衿身边环绕的气场非常奇怪,他已经往外迈出半只脚,看到消息又硬生生停下了,撇着嘴皱起眉头,看上去要多嫌弃有多嫌弃,整一地铁老爷爷看手机那表情。
“刘医生今晚准备去哪享受夜生活啊。”何云川没眼力见地一把揽住他肩膀,语气欢快的要起飞。
等他凑上前看清楚刘子衿的表情,忽然一下子飞快地就弹开了,好像他身上有啥病毒似的,“靠!你他妈是吃sh……什么可爱的东西了吗?”
转调可谓之生硬。
刘子衿越发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是你要去检验科吃晚饭?”
说完就绕过他往外走,全然不顾何云川在后面脸青一阵白一阵,忿忿地冲他张牙舞爪,神情动作不可谓不精彩。
陈桓步子快,刘子衿才刚出科室就见他往这边走。看他那着急的姿态,要不是知道是来接自己的,刘子衿差点以为他是走丢了女儿,赶着去报案呢。
刚才看到消息的时候他就够莫名其妙了,“别乱走”又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啊?!这哪里是来接人下班,分明就像是:(咳咳)幼儿园所有的小朋友都被家长接走了,只有子衿小朋友还没回家,等啊等啊,等到天都快黑了。终于!家长步履匆匆地赶来了!保不齐过会儿还得带着愧疚说……
“抱歉路上实在有些堵,等很久了吧?”
脑子里的声音和陈桓的简直重合的天衣无缝,刘子衿没忍住,似嘲非嘲地哼笑了一声,打趣道,“陈总来接小孩儿呢?”
陈桓一下还没明白自己怎么就升级当爸了?反应过来后,压低声音像说悄悄话似的,带着笑意说,“对不起,爸爸来晚了。”
???
刘子衿比陈桓略高一点,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用小臂钳住陈桓的脖颈子,手肘前后用力,带动着陈桓也前后小幅度地摇晃了下。
试问,有哪个男人能不在“爸爸”这个辈份上争论个你死我活?
刘子衿一字一顿,“谁、是、爸、爸?”
陈桓呼吸一滞,上次他俩贴那么近,还是刘子衿喝醉酒犯胃病,他背人回去的时候。那会儿刘子衿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陈桓又一心只想着赶紧让他吃了药舒服点,脑子里根本没什么旖旎的想法,可现在不同,现在他俩可都太清醒了。
陈桓原先只是想顺着刘子衿的话头活跃下气氛,结果现在看他那股较真又带着点幼稚的劲儿,一点儿也不像快三十的人,反而和记忆中十七八岁的刘子衿重叠了。
真好啊,他爱的人永远少年。
“你是。”
陈桓不会在爸爸这个辈份上和刘子衿挣个你死我活。
他声音低沉,哄人的语气完全不加掩饰,刘子衿自然听出来了,陈桓话里的意思明摆着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讪讪地收回双臂,单手插兜耸了耸肩膀,语气如常,“行呗,我还白捡一老板当儿子。”
陈桓被人喊儿子也不恼,心里还跟吃了蜜似,甜滋滋的快渗出来。
虽然是到了下班时间,周围是来来往往的人还是很多,偶尔会有人抑制不住嘴角微微上扬地看着他俩。
大概是帅哥本身就自带光环,还是俩帅哥在一块儿打打闹闹,他俩看上去年纪不大,浑身带着些身少年气,总是能让人感叹一句:啊!男孩子真可爱啊!
从公司过来的时候,明明不过几分钟车程,陈桓还嫌不够快,他巴不得是刘子衿一下班,自己就能马上赶到。可他横竖怎么想都觉得,这送刘子衿回家的路,它就是一次比一次短了。
趁着等红绿灯的空档,陈桓用余光看了眼刘子衿,这副驾驶根本就是刘子衿的专座,不过通常情况都是他在赶路,刘子衿逮着路上这点空闲时间补觉。
难得今天他低头刷着手机,看上去心情不错,时不时还扯出个笑来。
陈桓没话找话,“晚上带李阿姨和刘叔叔出去逛逛吗?”
刘子衿大概是看到什么搞笑的视频,反应慢了半拍,才看向陈桓,嘴角噙着笑意说,“嗐,给他俩这一白天,哪儿都去到了。”
陈桓正准备接他话,手机响了,这回是自己的。他开着车没法分心,想了想反正能打这手机也就那么几个人,没什么好和刘子衿避嫌的,干脆抬抬下巴示意他,“帮我接一下。”
刘子衿理所当然认为陈桓是腾不出手,所以让他帮忙接通。于是挑眉好奇地凑过去瞅了眼,也没细看,接通后给开了免提。
“小陈啊!阿姨有件事儿想拜托你一下成吗?”
李女士这声儿一出来,刘子衿顿时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笑容也消失了。好家伙,果然是亲妈啊,还真就神通广大,搬救兵都搬到陈桓这儿来了。
陈桓在转弯的时候抽空看了眼刘子衿的脸色,心里暗骂,这电话接得真不是时候,原本还能好好的有一搭没一搭多和刘子衿说两句话,这会儿反倒给他添堵了。
但李女士毕竟是长辈,还是刘子衿最亲爱的老母,陈桓只能硬着头皮说:“阿姨您别这么客气,有什么事您就直接说。”
“是这样啊。”
刘子衿不愧是亲生的,只一听到李女士停下来咽了口口水,就知道她绝对又得开始苦口婆心地长篇大论了,他倒要好好听听,自家老母亲还怎么能说出个花来。
“阿姨这趟来不是想给刘子衿介绍个对象嘛,但他犟得跟头牛似的,咱和他摆事实讲道理,口水都给他说干了,也还滴水不进啊!我和你刘叔叔就琢磨着,可能是因为我们和刘子衿年龄差大了,这有代沟,说话不好沟通,所以想请你帮个忙,多和刘子衿讲讲道理,他也老大不小,业都立了,也该考虑考虑成家的问题了。阿姨不是催婚啊制造恐慌啥的,阿姨就是想有人陪着他我也好放心。”
说来也不凑巧,李女士这事儿找谁帮忙不好,甚至何云川都成啊,这爱情事业双丰收的人就是年龄到了,爱八卦,爱给人说媒。
但她非得找上陈桓?那可别说事倍功半了,就算是再周密的相亲计划,都必在李女士眼皮子底下黄了,而且是黄的彻彻底底,来年春风吹了不能绿的那种。
出于对长辈的尊敬,陈桓强忍着并没有在中途挂断电话,而是用尽耐心等她说完,才强硬地开口道:“阿姨,这事儿我没法帮忙。我是真把您当我第二个妈才这么说,您自己都说子衿年龄不小了,那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判断,有自己的规划。您说是为他好,其实不过是把自己的思想硬塞给他,希望他按照你们的安排走。您难道不会尊重一下他的想法吗?”
李女士在电话那头看不见陈桓的神情,刘子衿可看得真真切切。他俩在对待长辈这件事上从小就挺一致,能让步就让步,就算真不能让步,也会试着委婉地打下太极,不会太和他们较劲。
更别说像陈桓现在这样,一字一句听上去您您您的,要多礼貌有多礼貌,实际上明里暗里不知道藏了多少火药味儿。
这话一说完,两头都安静了。
李女士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上年纪,老到已经开始被孩子批评教育讲道理的时候了。她没说什么,无奈地叹口气挂了电话。
车里一下子更是比半夜的墓地还安静。
陈桓气焰忽然就没那么嚣张了,像小火苗被人掐断了芯子,只剩下虚张声势的外焰,看着窜得挺高,实际上内里早没了温度。他不后悔和李女士说这一番话,他只担心会影响到刘子衿的情绪。
“抱歉。”
刘子衿没由来地想,自己之前说陈桓变了的那句话,究竟算对还是算错。他也不玩手机了,懒懒地躺在座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道什么歉啊,刚才不还挺义愤填膺吗?”
陈桓听他那语气,像是在挖苦自己似的,连忙解释,“我是怕李阿姨把你逼得太紧,给你太大压力了。”
说完又静了很久,才故作八卦地求证,“你是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吧?”
刘子衿短促地笑了声,“如果我说有的话呢?”
有的话呢?
陈桓会继续阻挠吗?
他不会。
他对刘子衿是百分百的尊重,如果刘子衿说的是实话,那他绝对不会因为自己那点心思而从中作梗,而是和对方公平竞争。
“那我自然会跟阿姨道歉。”
刘子衿忽然觉得自己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瞎试探个什么劲儿啊,他原本以为,陈桓是因为对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不想让他相亲,才破天荒地这么呛李女士。现在看来,纯粹只是因为陈桓尊重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把他的想法摆在了第一位。
“行了行了,”刘子衿被自己惹得有些烦躁,“我真没心思想那些,你又没做错,道什么歉啊,甭道歉。”
陈桓这下才彻底松了口气,虽然道理明白得挺通透,但一想到刘子衿要和一女人面对面,以处对象为目的地聊天,他怎么想都觉得自己会忍不住冲上去搅局。
“这事儿我来和李阿姨解释,还有那姑娘。”陈桓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经过深思熟虑,而不是头脑一热地发言,“毕竟你是当事人,不好拉下脸来。”
刘子衿简直不能再无奈,“陈桓,把我当小孩儿的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