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蝙蝠侠在回去的路上又顺路殴打了越狱的泥脸, 并且将其丢回阿卡姆以后,迪克已经不会吃惊于对方的工作效率了。
……大家都是人类,一天都只享有二十四个小时,但他确实在某种意义上格外突出。
Rider哥伦布出局, 圣杯战争的参赛者仅剩六人, 他和詹姆斯·戈登各自用过一划令咒, 如果按照“最好保持一划令咒用于应急”的通常逻辑, 那么祈祷之弓就至多再用一次。
留在手中的筹码并不富裕。
回到据点时已已经月上中天, 迪克·格雷森却没有丝毫的睡意。或许因为之前战斗的余波尚未散去, 即便肾上腺素和激烈的心跳都已经趋于平静, 困意却始终没有按照该有的生物钟涌现。
他于是爬上了屋顶, 坐在天台上开始刷手机。
芭芭拉的手术已经结束,按照原定计划,明天他打算去探病。圣杯战争期间从者最好要肩负起保护master的任务, 因此Archer大概率也会跟来……迪克有些心情复杂地思考着, 不知道应该怎样给对方解释自己最近所经历的一切。
“怎么了?”
身旁的光线一暗,Archer从灵体化的状态解除,表情很轻松地坐在了迪克身边:“你这个年龄应该保持充足的睡眠。”
……他其实早就已经习惯熬夜了。
迪克在被收养之后就一直接受身为罗宾的训练,多年以来配合蝙蝠侠夜巡,这个时段他应该才刚刚下班。
这些话——包括身为罗宾的经历,他都可以和杰森讨论, 在这个时刻却不太愿意告诉Archer。
理由很简单,因为对方恰好就是“罗宾”这个词汇的语义源流。
Master会召唤出与自己相性契合的从者,这一点在他自己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自己即将离开哥谭摆脱罗宾身份的当下, Archer恰巧响应召唤实在出乎他意料——大部分圣杯战争的参与者都有一个清晰明确的愿望想要实现, 戈登警长想要拯救自己的女儿,急冻人想要治好或者说复活他自己的妻子, 而迪克自己对于那个“想要寄托给圣杯”的愿望却并不那么清晰。
有一个许愿的机会当然很好……每个孩子估计都做过类似的白日梦,可真有一天将白日梦彻底摆在自己眼前,他的反应却有些茫然。
迪克当然有着隐约的念头,想要用这个愿望让哥谭变得更好,可具体应该指向怎样的目标,自己却没什么主意。
“圣杯也会让从者的愿望实现。”
迪克问:“Archer,你想实现什么愿望?”
绿色的侠盗‘呃’了一下,表情显得有点尴尬。
“哎呀,说实话,刚被召唤出来的时候,我都没觉得自己有多大概率能赢。”
他挠着自己的头发笑了一下,“毕竟我可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像是斯巴达的国王陛下,又或者是那种流淌着神血的伟大存在……和这些人相比,我只是个躲在树林里的小角色,没做过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您怎么能这么说!”
迪克·格雷森立刻反驳,他自己曾经身为“罗宾”,自然听说过罗宾汉这个故事的原典,阿尔弗雷德又是英国人,给他讲过的童谣里也不乏眼前这位英雄的传说。
他在雪伍德的森林当中领导起了一支农民起义军,几次斗智斗勇,不断反抗昏君的暴政。他劫富济贫,拯救了许多生活困顿陷入痛苦的穷苦人;又身手卓然,拥有一手好箭法,英语词汇当中的“ Robin Hood”意为“一箭射中另一只命中靶心的箭”,且精准地将前一支箭劈成两半,这同样也起源于罗宾汉箭法高超的传说。
他的一生都在不断地拯救他人,直到生命的末端,他射出了最后一支箭,于是追随他的人们就将罗宾汉埋葬在了最后一支箭落下的位置,以此向这位拯救过他们的英雄告别。
“我觉得,那都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那你不也一样吗?”
Archer拖着下巴看他,脸上的表情带着些笑意。
“——什么?”
“我从那位Lancer的master身上,了解了一点有关于这座城市还有你的事。”
从者在被召唤现界的过程当中,会被赋予当前所处时代所必要的知识。罗宾汉是属于平民的英雄,他几乎是在被召唤之初,就意识到了自己抵达了一个怎样的时代——科学技术比他自己所处的时期要先进许多,可一些更为本质的东西却没有丝毫变化。
平心而论,哥谭是一座繁华的城市,可对于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一部分人而言,却算不上是什么好地方。
……就像是他曾经生活过的雪伍德一样。
他其实不排斥热闹,但又很少主动与人交际,话题其实是那位身穿警服的master主动提起的——希望他能多关照一点迪克,如果需要什么现代兵器作为武装,他也能努力想想办法。
“……他曾经,或者说在几个月前,还是这座城市的「罗宾」。”
詹姆斯·戈登说:“或许这就是他不使用任何圣遗物就能将你召唤出来的原因。”
罗宾汉的固有天赋当中拥有等级不算很高的“黄金律”,这来自于自己过去劫富济贫的传说,是对英灵一生概括的高度抽象。这个天赋让他能够比其他从者更方便地在当前社会当中获取金钱,而在打工兼职收集情报的过程中,他听说了更多有关于“蝙蝠侠和罗宾”的事。
在港口当搬运工的普通人。
倒在街头的流浪汉。
公园当中遛狗的孩子。
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女性。
廉价薄脆饼店的店员。
还有……
Archer一边工作,一边细细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他们的口中,蝙蝠侠和罗宾在不断尝试拯救这座城市,就像是把公元十二世纪的故事平行搬运到了当代一样,在如今这个时代里,也有人试图依靠自己的努力,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方式试图让整个世界朝着更好的方向多走一步。
罗宾汉顿时心情很复杂。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英雄,可听说一个孩子“从刚刚失去亲生父母开始”就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和自己类似的那条路,他的心情就又会变得酸涩又柔软。
看来在每一个时代里都会有类似的人出现,他们共用了一个名字,圣杯战争将彼此的命运短暂地联系到了一起。
“我觉得你做得比我要好得多。”
罗宾汉拍了拍迪克的肩膀:“你拯救了很多人,而且还很年轻,今后的人生里一定会有大把的机会体验更多好事。”
“……但我就快要离开了。”
能够被罗宾汉本人夸奖确实让人有些高兴,迪克说:“我要到别的城市去,去读大学,之后也不会再当罗宾……”
“你知道吗?虽然传说故事当中,我是雪伍德的英雄,但其实我根本不是雪伍德人。”
罗宾汉突然说。
“……什么?”
“其实是被迫的,我从自己本家的领地里被赶了出去,身无分文地到处流浪,最后只能狼狈地躲进雪伍德,碰巧发现那里也有许多和我境况类似无处可去的人,又只有反抗当时的贵族才能活下去。”
之后的故事被写进了许多的童话中,罗宾汉成为了雪伍德的英雄,他的名字和那片森林永远联系在了一起。Archer看了一眼迪克,随意道:“说不定有一天,你也会抵达自己命运的森林,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现在的你就已经是了不起的罗宾了,他说,而未来的某一天,比起沿用这个名字,你一定能想到一个更好的。
Archer披着自己的斗篷,能够像这样在月光下与“罗宾汉”聊天,迪克·格雷森觉得,这确实称得上是某种奇迹。
“……我怎么总觉得你是在岔开话题?”
他问:“你还没告诉我,自己想向圣杯托付怎样的愿望。”
“哈哈……咳。”
对方笑了一下:“别那么较真嘛——如果真有机会夺得圣杯的话,我也很乐意捡一些零头的[1]。”
*
第二天是探病的日子。
脊柱枪伤手术是非常复杂的综合性手术,根据医生所提供的CT结果,子弹以侧向角度将芭芭拉的身体贯穿,沿途飞溅的骨头渣又二次刺破了体内的其余脏器,而这又再度增加了医生的手术难度。
伤害和摧毁只需要一瞬间,而恢复和构建则格外漫长。
抢救过程当中,医生进行了多次输血,由于神经已经损坏,现代医学手段当中并无能够治愈的方法,这是多少钱都无法兑换来的奇迹,也正因如此,戈登警官才会寻求圣杯。迪克在病房门口转来转去,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去握门把手,推门进来的时候,却发现芭芭拉早就有所准备般看向自己的方向。
她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整个人憔悴了许多,但好在看上去精神状态还不错。
“你走路的声音连我都听见了。”
她说:“手术还算顺利,碎骨头也都取出来了,其实不用那么担心。”
“……”
迪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此之前,他就已经从医生那儿得到了芭芭拉的信息,虽然手术结束且已经脱离了危险,但她的状态绝对称不上好,将来的一生都必须要坐在轮椅上,再无站起来的可能,而这对于一个励志要打击邪恶、通过自己双手拯救哥谭的女孩来说,也太残酷了。
而且,而且。
他现在也是圣杯战争的参与者,某种意义上,还是戈登警长的竞争对手,如果自己获取了圣杯战争的最终胜利,就意味着芭芭拉有可能失去那个通过奇迹来重新站立的可能。
这让他几乎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反倒是芭芭拉大大方方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有些狐疑地开口:“最近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常识是:平时很擅长聊天的人突然吞吞吐吐,肯定有大问题。
芭芭拉了解许多与心理学有关的知识,如果对方只是单纯担心自己,或者对于当时没能及时赶到而感到懊悔,不应该表露出现在这种微表情。
他们非常熟悉,而恰好正因为这种熟悉,哪怕一丁点的异常和动摇都会变得很容易被分辨出来。
“呃……或许是因为最近压力太大了?”
迪克抓了抓后脑勺:“我最近和……闹了点矛盾,最近都没什么话说,事情又有点多,昨天晚上还熬了大夜,说实话直到现在都有点精神恍惚。”
“用一部分的真话来覆盖整件事的关键信息,这种刑侦方面的技巧我们都明白,拜托,别想用你学的那两手来糊弄我。”
芭芭拉用双手支撑身体调整了一下自己在病床上的坐姿,“要是你招供得还没有我老爸快,那我可就要重新审视一下我们的友谊了。”
……这不也是审讯技巧吗?迪克忍不住在心里苦笑,随后芭芭拉的视线转移到他的手上,语气有些狐疑:“你平时出门喜欢戴手套吗?”
现在又不是在夜巡,迪克的装备里确实拥有战术手套和指虎,如今的气候也当然谈不上寒冷,他的这些着装细节与微表情上的变化就显得令人有些在意。
三十分钟之后。
“如果你不是在出警现场,那就现在立刻马上到我的病房来。”
芭芭拉给詹姆斯·戈登打电话,旁边是表情显得更加局促的迪克——他招供得确实比戈登警长要快一些,但这似乎引发了更多的问题。
其实迪克原本溃败得没那么快,但三十分钟的时间足够芭芭拉用手机刷完最近哥谭的一系列新闻,其中就包括“警长戈登与文斯芬克尔大桥事件”,以及他们所亲历的哥谭地铁炸弹事件,虽然布鲁斯有意控制过舆论强度,但这些手段在擅长情报收集工作的芭芭拉面前算不上什么。
“说实话。”
她加重了每一个吐词的语气:“如果你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全完了的话。”
这就是最后通牒了。
迪克倒吸一口冷气,冲着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刻有令咒的手臂,等到詹姆斯·戈登面色慌张匆匆忙忙赶回来以后,他已经讲到了“英灵召唤和触媒之间的联系”。
他看了一眼芭芭拉的脸色就知道要遭。
“……”
詹姆斯·戈登提起自己路上匆匆忙忙买好的纸袋,在脸上堆砌起笑容:“我带了你最爱吃的小蛋糕。”
芭芭拉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早就已经不是会因为一块小蛋糕而情绪起伏的孩子了。人生或许总会迎来起起落落,不得不说,她这段时间的起落幅度也太大了——被医生通知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的时候,她一度曾陷入抑郁情绪当中,而父亲背地里所做的一切又带来了全新的冲击,这种冲击感甚至超过了“世界上真的有妖精和魔女存在”。
童话故事当中,小美人鱼用声音去交换双腿,而现在,想要交换回自己的双腿,又需要支付怎样的代价?
芭芭拉的胸腔急剧起伏,过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恢复平静。迪克和父亲手背上的令咒都各自用掉了一划,这意味着到现在为止,他们都已经经历过足够激烈的战斗。
现在劝他们不要介入已经来不及了,而且理性考虑,相比于放任哥谭的一众危险分子在圣杯战争当中养蛊,还不如让相对稳定可靠的人来夺得圣杯。
“没经过你的同意确实是爸爸不太好……”
迪克走远几步,留足空间给这对父女进行沟通,被压低了的声音顺着门缝飘出来,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不连贯的破碎词句。
芭芭拉看着自己的手机,那上面赫然是文斯芬克尔大桥突然因为不明原因塌陷的新闻。这种危险的、涉及神秘学的战斗还需要持续许多次,直到七位参赛者角逐出最后的胜者。
“我该怎么称呼呢?”
她顿了顿:“你们的从者,Lancer和Archer。”
几秒钟之后,之前一直维持着灵子化状态的Lancer出现在了病床前。对方穿着与现代服装风格截然不同的甲胄,像是幻想故事当中的英雄走进现实。
“你不用担心。”
他说:“我会守护好你的父亲——以及他的愿望。”
你就是他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