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别人都是第一人称叙述怪谈故事不一样,莱斯特是以上帝视角讲述了一个故事中的故事。
让人难以分辨,他到底是讲故事的人,还是故事里的小说家,但没有人觉得他会是小说家创作的那个令双胞胎反目的美人。
像他这样高情商,轻易便拉稳所有人仇恨值的,是故事里那个没有出场的窥探者还差不多。
对于莱斯特给出的规则:谨慎相信。
大家反应都很冷淡。
容念却很在意那条:不要告诉小说家你的名字,你的故事。也不要倾听小说家讲述的故事。
虽然莱斯特的前置词是:我的规则并不是这个。
但不代表,小说家的规则也不是这个。
谁说在一个故事中的故事怪谈里,只会有一个怪谈?
在容念思索游离的时候,九号开始讲述他的怪谈故事了。
九号是穿着酒店制服的闯关者,容念曾在一周目和对方交流过客人名册,还有莱斯特的名字。
对方的精神状态看上去还算镇定,说道:“我的怪谈故事也发生在一个酒店。我是这家酒店的工作人员。这个酒店总是发生一些离奇的事件。有些客人总是入住几天后就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后,又重新来酒店入住,表现得像是从前从没有到过这里一样。”
黑暗中,众人的目光看向了他。
九号依旧面带微笑讲述着:“一个总是发生失踪事件的酒店,要想生意好自然还是热闹一些好,因此酒店有一项规矩,要时刻保持声音。因为一旦寂静,死寂就会滋生可怕的事情。我的规则很简单,想要确保自身的安全,请保持吵闹吧。声音存在的地方,总是安全的。”
二号那个愁眉苦脸男,因为听力极佳深受噪音苦恼,规则是保持安静,此刻正冷冷看着九号,不发一言。
九号讲完了,轮到容念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容念,即便是黑暗中也给人一种压力。
目前除了那个从沉稳男变成暴躁男的男人还没有讲述,其余容念所知的六个闯关者都讲述了他们的怪谈故事和规则。
四周目的莱斯特两次的噩梦里都曾出现过十个陌生人。
一周目酒店的规则也说要居住十天,最后的十个人会被酒店的杀人魔杀掉。
以上都似乎暗示,闯关者的人数可能不是容念所见的七个,而是十个,只是其他三个人他没有见过而已。
当前围着桌子的十二个人,容念和莱斯特都显而易见不是闯关者。
姑且把剩下的十个人都当成是闯关者。
他们讲述的怪谈故事,以及给出的规则,似乎都暗含了四周目莱斯特讲述的第二个噩梦的内容。
“……规则每天都在变。比如有一天是不许独处。有一天变成了必须独处。有一天是必须安静,不能发出声音。第二天又变成了,每时每刻都必须发出声音。还有一天,要求不能睁眼……”
一号缺乏存在感少女的规则是:必须独处。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二号愁眉苦脸男,因为听力过人,他的规则是:保持安静。
三号秀气小男生的规则:不要看墙上的画作。
对应了,电影里五号男似乎就是被封在画作中而死去。
四号年长气质女的规则:不要让小孩进入你的房门。
似乎是为三号而制定的。
五号弱气男,规则虽然说的是上吊,但他讲述的怪谈,似乎更像是在说镜子。
这和容念他们上一轮遭遇的怪谈规则袭击事件相符合。
六号双马尾少女的规则:不要站在别人身后。
看起来似乎是因为电影里一周目,她被五号弱气男推进307死亡而耿耿于怀,因此制定出的。
这和四号年长气质女为了应对三号秀气小男生而制定的规则,是同一个思路。
七号白毛毛衣少女的规则:小心摇晃的床。
看似这条规则既没有出现在过莱斯特的噩梦里,也没有出现在上一轮的黑暗地下空间。
但却反而是最令人在意的。
容念在意的,不仅是莱斯特主动介入了她的叙述,还有更重要的,她分明看起来还是个少女,她的故事里却出现了一个因为婚变吊死在酒店内的舍友。
没记错的话,第一个讲述怪谈故事的0号温婉女,她的怪谈故事就是死在酒店变成怪谈,杀死了出轨的丈夫和他的情妇。
并且,0号温婉女给出的规则是:可以三个人,也可以一群人,一个人,但不要两个人。因为她讨厌成双成对的人。
也是0号温婉女,给后来者制定出了,不能在别人讲述时候出声,以及,最好在故事里添加关于自身真实的内容的规则。
当时容念就很在意这一点。
据他所知,哪怕是写鬼故事的作者,也很忌讳在故事里书写自己真实的信息,何况是创造关于自身的诡异故事。
毕竟看过恐怖片的人都知道一句话的杀伤力: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
真实本身就是最大的恐怖。
莱斯特说,故事一旦被相信了,就是真的。
大量真实掺杂了少量虚构诡异的故事,岂不是更容易混淆虚实界限?
谶语,是无意说出,事后应验。
更何况……
容念看了一眼对面的莱斯特一眼。
这里还有一个真正的,疑似在事情发生前,就预言了的小说家。
就不知道,这是真正的小说家,还是音乐家书写的小说家。
也可能,是小说家书写了音乐家。
他们的关系,就像半山湾酒店发生的这些摸不着来龙去脉的事件。
唯一目前可知的是,小说家的故事似乎的确成真了,而这些人讲述的怪谈故事和规则,也已经出现过了。
当九号说,他是酒店工作人员,入住酒店的客人会消失又再次回来,遗忘一切,仿佛就是在说他们这些人。
更加符合容念在副本中第一次醒来时候看到的电子便签上的规则:这座酒店闹鬼,死在酒店的人,都会变成诡异再度回来。
他们这群人难道不是都在酒店里“死”过?甚至可能“死”过不止一次。
而此刻正是《怪谈游戏》的怪谈们,讲述自己的怪谈故事时间。
此情此景,如此贴切,恰如其分。
很难不令人警醒。
目前为止,只差一条小说家预言过的规则还没有人说出来,那就是:不能睁眼。
而《怪谈游戏》里最后讲述的两个怪谈,还剩下十号的容念,还有作为收尾的暴躁男,一周目时候他还是沉稳男。
可以想见,即便容念不提这条规则,很大可能暴躁男也会在最后补上这条。
但如果容念主动提起这条,更是主动补全了《怪谈游戏》的逻辑圈。
而目前还不清楚,这种补全究竟是帮助他们离开半山湾酒店的,还是自此将所有人困在半山湾酒店完成闭环的。
容念的这些思考是在其他人的整个讲述过程中就在进行的,此时此刻,他沉思的时间在别人看来还不算太久。
但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那么,该讲一个什么怪谈故事呢?
“我的怪谈故事发生在一个……姑且当作是酒店的地方吧。”
什么样的怪谈故事,不论这个《怪谈游戏》最终形成什么样的闭环,最终看起来都是安全的?
“我的恋人去世了。自那以后我就有些浑浑噩噩,总是梦到又回到了很久以前我们一起的时光。直到一天晚上,我忽然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黑暗旋转无始无终的楼梯,当我俯身看下去的时候,发现楼梯下竟然摆着十二个排成一圈的佛龛,每一个佛龛后都摆放着一口棺材。”
“我感到很焦躁,一种感觉驱使我离开这里,于是我找到最近的门走了进去。却猝不及防被掉落的月亮杀死。”
“醒来后,我就到达了一个酒店。这个酒店无论如何也无法走出去,直到我和其他十一个同样被困在这里的人相遇了,我们排成一圈坐在一个黑暗的大厅里,玩一个《怪谈游戏》。每个人扮演一个怪谈,讲述一个怪谈故事,给出自己的规则。”
“我的规则是……”
容念犹豫了一下。
他本来想说的是,他刚进入副本时候,那个电子便签告诉他的规则:
【无论发生什么,都请相信,你是活着的。】
【找到回来的路。】
但就在出口的前一刻,心中却咯噔了一下。
如果说出来,那不就刚好补全了,为什么死在酒店的人会再次回来的逻辑了吗?
这个想法让他脑后一寒。
就像连他自己的存在和思考,也成了某种未知的计划一环。
那么,他应该补全这种环节,让副本到达一种结局吗?
毕竟身为NPC,容念被要求的首要目的是:尽可能活到副本结局,不要被发现异常,无论是诡异,还是闯关者。
【您的存在是稳定副本和规则的关键。】
【至于探究副本真相或整理规则,那是闯关者的任务。】
这是容念进入副本前,APP告诉他的。
按理来说,容念并不需要关心副本的走向和诡异的目的。
但是,当他询问为什么《永宁公寓》他的任务不同的时候,对方回答他,因为闯关者全军覆没了,于是最后他接替闯关者完成了一系列任务。
职场上当然没必要替同事完成工作。
但如果同事搞砸了后,最后要自己来收拾烂摊子,那是不是一开始就确保不产生烂摊子会好一点?
在所有人都等不及,身影开始摇晃,坐立不安的时候,容念终于出声,补足了最后的规则。
“我的规则是:我的恋人,他没有死……”
对面黑暗中的莱斯特,目光静静地望着容念。
冷血薄幸的美人,最终却认定他的恋人是活着的。
人设崩塌,小说家的故事便不成立了。
几乎是容念的话音落下的同时,作为最后收尾的暴躁男就忍不住了,立刻开口说出他早就准备好的怪谈故事:“我的怪谈故事发生在半山湾酒店里。进入酒店的人都已经死了,变成了酒店怪谈的一份子。他们会迷路,会不断重现自己变成诡异的过程,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杀死别人。死亡的人,因此产生新的怪谈。无始无终,无穷无尽。”
“当所有诡异想起自己死亡日的时候,就是酒店最终的杀戮之日,狂欢吧,最终一刻,我的规则是:请闭眼。唯有黑暗才是永恒。”
暴躁男癫狂的声音中,灯光刷地一下点亮了,照出所有人的脸。
从温婉女,到暴躁男。
恶意的,迷茫的,腐烂的,诡谲的,苍白的,惶恐的。
阴森的,死亡的,神秘的,危险的,扭曲的。
以及,平静的。
容念平静地望着暴躁男,神情是泠泠的淡漠:“你似乎打断了我的规则,所以,没有听清我最后说的话吗?”
暴躁男扭曲癫狂的笑容僵在脸上,笑着望着容念。
灯光亮起以后,不仅照见了所有人死亡的样貌,也照见了满地鲜血和尸体残骸,犹如地狱一般的酒店大厅。
祂似乎觉得,没有人在这种被诡异包围的情况下,还能保持理智,说出什么能改变现状的话。
莱斯特却轻轻闭上眼睛,扬起唇角,手指虚放在空中,仿佛弹奏一般。
因为,他听到了,容念那句被遮掩的规则。
容念直视着暴躁男,平静道:“我的规则是:我的恋人,他没有死,所以,有关他死亡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你们所有人,包括半山湾酒店,全都是不存在的。只是我精神分裂发作下的幻想。”
“嗤。”
一个个诡异,全都露出了真实狰狞的面容。
缓缓逼近容念,试图让他看清。
“你真的觉得我们不存在吗?”
唯有莱斯特专心致志弹奏着《克罗地亚狂想曲》。
明明没有钢琴,但癫狂危险的音乐却自他手中流淌出,仿佛在人的心脏上演绎。
容念目光瞥了一眼这群闯关者同事们。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瓶进入副本就看到的治疗精神分裂症的药。
干吞了一把。
苦到他差点吐出来。
莱斯特半阖的眼眸望着容念。
看他苍白虚弱地靠在椅子上,蹙眉望着窗户外的阴雨。
眉眼神情淡漠疏离,不自知的孤独感。
第一天在604看到他的时候,他也是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这么望着窗外的。
忧郁,清高,又冷寂。
对祂说:“解寂云没有死。”
“解寂云是不会死的。”
语气淡淡,却认真。
分明毫无同理心,目空的样子。
薄幸,又温柔。
是小说家写过的最难把控的复杂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