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念从出现在贝泽尔的游轮上,就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拉力。
所以才会肯定自己很快就会离开。
如果是他自己出现在【半山湾】,参考之前的副本经历,想要离开恐怕得费一番功夫。
说完道别的话后,容念就感到那种拉力到了极致。
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瞬间被一种力量带着从大海之上来到了庄园内。
那种感觉甚至不能说是瞬移,是有详细的过程的。
非要形容的话,类似于白日梦的体验。
有时候人在梦里会体会到,自己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在短暂的世界里跨越山海到达另一个地方,甚至这两处地方之间的过程,在高处俯瞰的时候都是一清二楚的。
但等到到达另一个地方后,又有一种,自己并未离开过,一直都在那里,之前的离开都是在做梦的感觉。
容念没有眨过眼睛,但他确确实实的,从贝泽尔游轮的海上回到了庄园餐厅。
他甚至仍旧保持着双手抱臂,微微靠在白瓷墙壁上的动作。
除了他没有眨眼,不存在“醒来”一说,和白日做梦没有任何区别。
容念若有所思,翻看自己的手腕。
划痕什么全都消失不见了。
连他身上雪白的衣服也都纤尘不染,没有一丁点尘埃。
他摩挲着手腕,在贝泽尔那的时候伤痕出现了,在这里却没有伤痕,但副本也没有重置,他还在进入荒坟原前的餐厅入口地方。
贝泽尔是幻人,所在的是故事剧院幻境,出现在那里的容念当然不会是本体。
就像上次进入【半山湾】酒店副本的时候,容念的本体也在一处精神疗养院内。
假设他的本体其实一直都在这里,之前进入荒坟原的经历,和见到贝泽尔的经历,都是一种白日梦一样的精神离体。
那为什么无论是荒坟领域和庄园,他身上的伤痕都会不见?
反而是在贝泽尔那里,他会虚弱,会受伤?
容念觉得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就能探索出解氏集团庄园副本隐藏的世界观。
已经朦朦胧胧仿佛抓住了什么,但可惜还差一点,他还无法捅破那层纸。
容念垂眸,耐心冷静地从头回忆了一下,上周目结束时候,血迹斑斑的解寂云在画板上留下的规则书内容。
《解氏集团规则,游客须知》:
1:光是危险的,影子也是危险的。
2:食物没有身份,既不是客人,也不会眨眼。
3:解氏集团垄断全市丧葬行业,活人不是客人。
第三条在容念见识过荒坟原和上周目的事情后已经完全了解了。
庄园里的工作人员几乎99%都是纸人,以格蕾丝夫人和她的女仆们为代表。
【活人不是客人】,这半句细思极恐。
但想到贝泽尔的话,祂说【半山湾】也被发送了邀请函,或许指的是所有的客人都是诡异,不乏一些怪谈和大诡,人类不在受邀范围。
第二条是最危险的,【食物没有身份,既不是客人,也不会眨眼】,反过来可以理解为,如果在庄园里丧失了自己的身份,那就会沦为食物。
客人如果被除名,就会沦为食物。
但那句【不会眨眼】……
容念下意识眨了眨眼。
他想到那天晚上遇到的黑影诡异,对付对方就需要不眨眼,但如果不眨眼在【解氏集团】旗下工作人员的这里,却会沦为食物。
似乎对照了第一条,有影子的诡异虽然危险,但不代表代表安保力量的【光】就是可靠的。
4:如果被小孩邀请看电影,答应对方,并努力尽可能看多一些。
5:保持恐惧。
6:宴会举行在即,需求大量食物,越是吵闹的、大声的、活泼活跃的,越是新鲜品质高的食材。
7:婚前斋戒,请给新娘提供清淡的,干净的,介于活人和死人之间的食物。
8:新娘须在正确的时间被引领加入这个大家庭,完成婚礼仪式。
9:老板只可能在婚礼上出现。
除了最后一条,前面似乎都是在确保第八条的完成。
容念在【保持恐惧】那里顿了顿。
这一条他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怀疑,是不是宗定夜污染的结果。
但在荒坟原的时候,恐惧和宗定夜之间的关联似乎被切断了。
如果这条不是宗定夜污染的,那是用来干什么的?
因为一周目中断仪式,导致副本重启,原本二周目容念是打算在探索完厨房后,就配合让仪式顺利进行的。
可是,在荒坟原看到的一切现在让他充满了疑团,如果不找到答案,他不打算贸然进行仪式。
咕噜噜咕噜噜。
这样想着,熟悉的餐车滚动的声音从远而近。
容念抬眼,看到餐车一个接一个从の形洋楼外的入口进来。
虽然已经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但他还是走出来,站在院子外看了看。
看到源源不断的餐车并非从庄园外的草地而来,而是从の形洋楼的内圈花园那里出来的。
容念走进の形内的小花园。
不可避免想起自己上周目见到的幽暗阴森的画面。
这一次走来的感觉也没有变。
の形的建筑本身就是扭曲不合理的,内圈完全遮挡了阳光。
当容念站在の形中间的出口,向小圈看去的时候,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穿着管家制服的初光,正狼狈地从仿佛挂满了白色纸人一样的大树下爬起来。
容念一眼看到,树下初光爬起来的地方仿佛有一个井盖。
但如果忽略井盖,也可以说,那里像一个井口。
最后一辆餐车在容念走到这里前就已经消失了,毕竟只有九辆。
容念无法确定餐车来自这里的哪一处,也许是の形洋楼的另一个入口,也许……
他看了一眼树下的井口。
不确定初光是从里面出来,还是打算进去。
初光很快敏锐地发现了容念的身影。
他立刻笑容可掬:“哎呀哎呀,少夫人您原来在这里,我找了您半天。”
容念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初光向他走来,看到初光身后那棵大树下的井口,不知不觉变回一片绿茵草地。
容念说道:“我一直都在餐厅,你没来那里找我吗?”
初光微微惊讶,然后歉意地笑道:“啊,原来是这样的吗?我正要找您去用餐,反而恰恰忽略了那里,第一天上岗,我真是太粗心了。”
容念明白了,初光并不是找他,他作为闯关者,也在探索副本地图,说不定也找到了另一个进入荒坟原的入口。
容念:“树下有什么吗?”
初光没有任何异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里,笑道:“因为觉得那棵树很特别,看得太出神不小心被绊了一跤,让您见笑了。”
容念:“那是什么树?上面开的花好奇怪。”
初光这才回头望了一眼:“是槐树,上面结的当然是槐花。”
容念看着,一串串垂落的花果然很像现实里他见过的槐花,但在这里却说不出的阴森可怖,更像是一串串小纸人。
更奇怪的是。
容念轻轻嗅了嗅:“没有闻到槐花的香味。”
不仅如此,连一只菜花蜜的蜜蜂都没有看到。
这里甚至也没有蚂蚁和其他昆虫。
没有鸟鸣。
容念忽然意识到,这和他之前看见的荒坟原是一样的死寂。
初光仿佛也才被他提醒意识到一样,怔愣了一下,才说:“确实有些奇怪。”
两个人沉默了。
内院幽暗可怖的阴绿并不因为是中午,也不因为有两个人而有什么变化。
初光出声打断了沉默,道:“您上午舟车劳顿,该去用午饭了。”
去往餐厅的路上,容念问这周目因为和自己接触更少更不熟悉,因而更加沉默的初光。
“初光先生是什么时候入职的这家庄园?”
初光习惯性露出亲和友善的笑容道:“啊,不久,今天是第一天。”
容念看着前方,自言自语一般:“那我们很有缘分,我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恰好选中了你。”
他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副本给他的选择只有一、两百万,作为闯关者的初光是冒充了身份后硬挤进来的。
初光的笑声真切了些:“确实很有缘分。我会尽职尽责照顾好少夫人的。”
容念:“我才来这里并不懂得这里的规矩,总觉得很难安心下来。你能跟我讲讲这里的规矩吗?作为管家,张叔应该培训过你的。否则也不会这么快就让你上岗了。”
初光看着一旁目光直视前方,虽然在跟自己说话,却显得有些说不出冷清,仿佛和整个世界隔着一层的容念。
作为一个外人,嫁入这个陌生的豪门家族,而作为他和这里关系缔结的未婚夫却恰恰已经死亡了,的确会觉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初光说道:“这里的规矩的确多了些,但作为豪门也是情有可原的。除了之前告诉您的,影子和镜子的问题,其他对您的限制倒是不多,主要是对我们仆人的。不过那也是一些正常合理范围的公章制度,确保我们能更好的照顾好你。”
已经走到了餐厅入口。
容念侧首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淡淡地说:“哦。”
这下初光反而顿了顿,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对方显然看出来了他的敷衍。
他摸了摸鼻子跟上去。
“您是为什么具体的事情而感到不安吗?”
容念意识到,面前这位管家非但不给他提供任何有用的信息,丝毫还想从他这里获取信息,真是比他还铁石心肠。
既然如此……
容念声音无波无澜,像抽离了神魂和情感的人偶,没什么生气地淡淡道:“是我为难你了,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自然站在解家的立场上。我的未婚夫生前并不愿意我接触祂的家族,说这里危机重重。祂死之后,我遭遇了很多离奇古怪的事情。”
容念看了聚精会神听着的初光一眼:“你刚刚说,舟车劳顿,也是知道,我是被从精神疗养院接回来的吗?”
初光露出错愕的神情,显然第一次知道。
容念坐在餐桌旁。
尽管初光和他一道进来的,但餐车上的餐盘却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人摆好了。
初光只是上前尽职尽责地给容念摆放餐巾和调整衣服。
他声音带着一点柔和的同情:“我并不清楚这一点。”
容念端起水杯,却并没有喝,他目光放空,依旧声音淡淡:“所以你也不清楚,并没有什么家宴,只是我和死去未婚夫的冥婚。”
说完他缓缓喝着水。
初光的反应却明显很大。
错愕了几息之后,他才出声:“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是说,解氏集团怎么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将活人冥婚,还是说祂们怎么敢事先让被冥婚的对象知道?
当事者容念的反应却很冷静:“外面的报纸上应该都有写。”
初光:“既然如此,您为什么要跟他们回来?”
容念垂眸,依旧没有看他,平静地说:“你以为送我进疗养院的是谁?”
初光更加错愕:“……”
但这错愕又似乎是在了然的基础上的深深忌惮。
容念看着自己明显苍白的手腕,喃喃道:“监狱,精神疗养院,和这里,选任何一个都一样。”
初光似乎忽然明白了,容念那种忧郁冷清,有时候像是洞悉旁观一切的,杳无生机的冷静神秘,代表了什么。
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死。
初光看着这个过分美丽到有些鬼气缥缈的青年,不由问道:“你没想过反抗吗?就那样接受了?”
容念缓缓抬头,望着餐桌那头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微微蹙眉,格外平静地说:“我未婚夫的死因至极是个谜。在决定将我和祂冥婚之前,我一直被当作杀害祂的第一怀疑对象。我最初来到这里,实际上是为了调查祂的死因的。但现在……”
他就像一个尽职尽责为玩家提供隐藏线索的特殊NPC,虽然某种程度上的确就是。
初光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些信息。
“原来如此,这就是隐藏世界观吗?”
尽管初光的声音很小,但容念还是捕捉到了。
初光思索后看向容念:“您有什么发现吗?我是说,或许我也可以帮助您调查这件事。一些您不方便去的地方,或许可以委托给我做。如果您相信我的话。”
容念用没什么生机的声线,从容淡淡说道:“我需要知道冥婚的仪式都有哪些。以及解氏集团的历史,祂们太神秘了。这些都有难度,无论是你还是我,都很难获取到。只有一个人那里有希望。”
初光不知不觉成为了容念的同盟。
“您指的是谁?”
容念坐在椅子上,抬头侧首坦然平静地望着他,说:“住在这栋洋楼三楼的,我未婚夫的堂弟。解氏集团新的继承人。”
【解氏集团规则须知:】
【1:老板的意志凌驾在一切意志之上。】
【2:老板只有一个继承人。】
容念望着他,脸上平静如水,眸底没有任何情绪外露:“我未婚夫死后,你觉得,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
初光仿佛被一种说不出的寒意笼罩。
他一面觉得【解氏集团】这个怪谈是危险的源头。
一面移不开视线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神秘美丽的毫无力量的青年。
心底有一个念头隐隐绰绰:一个和怪谈直面打交道,被怪谈针对怀疑的人,会真的像看上去这样脆弱无害吗?
容念并不知道,因为社畜太久,超长加班儿麻木,演技太差没能表现出遗孀小白花的苍白破碎感,甚至太从容冷静了,而被对方忌惮怀疑是隐藏大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