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猝不及防被抛弃的时候,都是相似的反应吗?
李君不知道。
但他看着纠缠的裴斟今,时常会感觉到陌生。
这不是他认识的,所知道的裴斟今。
对方的激进主动,不仅让他退缩,甚至恐惧。
他后知后觉想起,他当初之所以选择和裴斟今做朋友,其中一个原因是他感觉,在裴斟今的身边时候对方不那么在意他。
这让他感到安全。
他从前为对方不那么需要他而孤独的时候,忘记了,他其实需要的就是对方的不需要他。
一旦裴斟今开始需要他了,裴斟今的需要和在意如此强烈,他的第一反应却像看见了鬼,只想逃。
我们既不了解别人,也不了解自己。
他们是在冬天决裂的,裴斟今的纠缠断断续续持续到了夏天。
去年暑假时候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却好像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考试那天,裴斟今最后一次出现。
他瘦了很多,穿得像个正常普通的富家少爷,一脸阳光地笑着站在校外等人,看起来就像漫画里的男主角。
往来的人都侧目。
李君没有出教室,但不妨碍很多人起哄。
他这次没有发疯,也没有要见李君。
他在白日放烟花。
别人说,裴斟今说他在祝贺最好的朋友生日快乐。
李君从不过生日,从小到大没有过过。
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
户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不是真的,妈妈说因为大家都记不得了,所以负责登记的人随便填的。
但无论真假,都不是夏天。
裴斟今说,是提前祝贺。
他在白日烟花下笑,仰头不知道看烟花,还是看天上的云。
笑容灿烂阳光,和从前一样。
烟花放完,裴斟今就走了。
有人将一张照片放在李君桌上。
照片是他们俩的合影。
李君不喜欢拍照,所以这是他们唯一一张合影。
用裴斟今的手机拍的。
镜头里的李君没有笑,裴斟今的笑容开朗,但比往常收敛一些。
照片背面一行字:
我爱你,就像爱世界上另一个我。
李君并不觉得,他和裴斟今有哪里相似,无论是相似还是相反,都称不上另一个彼此。
李君想起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段话。
似乎是说,当一个人的灵魂残缺不全的时候,就会成为空心的人,这样的人是无法真正去爱任何人的,对任何人的爱,都是一种自怜。
他只会索取,不断从别人那里获取快乐,填补缺失,他自己无法让自己快乐。
李君那时候觉得,这句话是在说他自己。
忽然觉得,也或许在说裴斟今。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即便这个最后一次,他们并没有看见彼此。
那张照片,李君撕碎了,碎如雪屑,扔进垃圾桶里。
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裴斟今出事的事情,李君一直都不知道。
直到有一天,继父神情骇然回来,铁青着脸问他是不是闯了祸?
继父的小生意还不足够让他知道裴家的门在哪。
是传言。
裴斟今之前闹那么大,不可能没有议论声。
说什么的都有。
现在裴斟今消失了,很多人都想试探,传言就传到了继父的耳中。
关于裴斟今的谣言有两种。
一种是他被裴家强制送出国了。
一种说,裴斟今出事了。
关于裴斟今出事的传言有很多种,有说他割腕,有说他跳楼,什么样的都有。
李君觉得,裴斟今应该没有死。
因为裴家没有办葬礼。
“你是要害死我们啊。”继父愤怒地瞪着他。
继父的生意一直都有问题,在裴斟今出现前就有了。
但现在对方似乎终于可以将一切问题推给,是因为他得罪了裴斟今,导致家里的生意被裴家针对,才会不顺的。
妈妈尖叫一声,用无比失望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要逼死我吗?”
从小,自从妈妈第一次再婚后,她每天都会让他罚站。
反省自己的错误。
然后自动给自己颁发惩罚,应该被打几下。
他有时候能想出一些错误,有时候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自己想自己的罪,自己为自己惩罚,有时候是很痛苦的,当他完全想不到一点,却必须给出一个罪责的时候。
他希望妈妈能主动告诉他,他做错了什么。
哪怕结果是,加倍的惩罚。
可每当这时候,妈妈就会失望地望着他,严厉地说:“当你反省不出自己的错误是什么的时候,那就是你已经错到无可救药的程度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闯祸了,大概是。
他习惯性按照小时候被要求的,反省自己这次的错误。
但他想不出,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不应该感到孤独吗?
不感到孤独,就不会妄想有一个朋友,就不会遇到裴斟今。
或者,错在不应该觉得自己有不和裴斟今做朋友的自由?
“如果裴家找上来,我会独自承担所有后果。”
继父冷笑:“承担,你承担得了吗?”
甩上门。
继父和妈妈甚至没有骂他。
他们只是不说话。
一切都很平静。
过分死寂的平静。
裴家的报复到来得无声无息,寻常得找不到任何一丝痕迹。
妹妹住校,暑假的时候去找她妈妈了。
继父和妈妈之前不是在忙生意,就是在打麻将。
家里经常没有人。
那几天继父和妈妈的脸上都有了喜色,似乎生意好转了很多。
他们说遇上了贵人。
忽然有一天,李君在楼下的客厅见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李君从未见过裴酌古,但他在见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对方一定就是裴酌古。
裴斟今的哥哥。
其实裴酌古来过裴斟今在这里的房子。
但他们没有见面。
当时李君在书房里。
他听到了裴斟今对裴酌古说话的声音,裴酌古只说了一句很简短的词。
他没听清是什么话,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很冷硬,不好惹。
是他见到就想远远躲开的人。
现在李君见到了真人。
裴酌古的头发很短,看起来是很硬的质感。
他跟裴斟今甚至长得看不出来相似。
是完完全全的成年人,无论是身形还是骨骼的硬度,还是气质举止神情。
黑亮的皮鞋发着光,看见的第一眼会觉得,踢在身上会很疼,一下就足以踢断骨头。
对方的穿着是那种精英商务风,袖子挽到手臂。
李君不记得那些衣服的式样,也不记得颜色,或者其他,甚至是手表的样子。
印象深刻的,是手臂绷紧的肌肉。
那是一个看上去非常擅长暴力的成年男人。
无论是体格,气质,印象,甚至是每一寸骨骼,他坐在那里,周围的空气,都散发着暴力的冷硬意味。
仿佛身上穿得不应该是西装衬衫,而是迷彩服。
手下敲打的不该是电脑键盘,应该是枪,是刀,是……任何能延展暴力的武器。
是李君最害怕的那种人。
我会被活活打死吗?
如果裴斟今死了,因为他死了,李君知道自己应该是要给他偿命的。
这和是不是他的错,他应不应该为此负责没有任何关系。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和应不应该没有关系。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也没有道理可言。
他做好了需要用死来结束这件事,为此支付代价的准备。
但在那一瞬还是有些害怕,他只希望,暴力和痛苦不要太长。
“过来。”对方没有抬头,声音是成年人的沙哑,没有温度的漠然冷酷,甚至残忍。
李君缓慢走过去。
对方依旧敲打着键盘,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既没有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也没有拿起任何东西砸向他的脑袋。
或者直接揪着他的头,往茶几的尖端不断去撞,去杀他。
想象中的一切报复,都没有到来。
什么都没有。
只有安静。
那个人好像很忙,一直在忙。
等待的时间很久很久。
一直都没有人回来。
天是黑的。
但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黑的。
是他下楼的时候,还是等待的时候?
终于,男人不那么忙了。
“过来。”他又说。
甚至对李君招了一下手,张开的手指向下按了按,只是仍旧没有抬眼。
但这个举止示意了,他需要李君站在哪里。
李君很慢地走到了对方示意的地方。
“坐。”对方在他家里,对李君说,仿佛主人。
李君没有动。
“要么就蹲下。”
李君于是,坐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男人的旁边。
对方没有任何预兆地,在黑暗里抬起头抬起眼向他看来。
李君整个僵在那里。
男人的唇边仿佛带着笑,像是讽刺,又像是冷的。
李君睁大眼睛,但又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只看到那个笑。
他看见了对方的脸,但大脑希望他不要看见,以此作为保护。
但大脑没有保护声音。
他听到了那个阴冷漠然的声音,和那个没有温度的仿佛面具一样讥讽的笑是一样的:“是这张脸,把裴斟今玩得神魂颠倒,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扔了他,像丢弃一条狗一样,靠得就是这张脸吗?”
明明是夏天,但他只感受到森森的寒意。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
“不是……”
他想说不是的,他跟裴斟今不是那种关系,裴斟今对他也不是那种……
但男人不需要他的解释。
直到仰着头无法动,李君才意识到,他的脸正在被对方冰冷的手掐着,一动不能。
成年男人钢铁一样的手臂,好像能生生捏碎他的骨头。
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甚至觉得连坐在那里,也全是靠那只手臂。
说话很难,解释也没有任何用,但李君还是艰难地说完了那句话。
他可以为裴斟今的死付出代价,甚至去死,但不能承担不属于他的罪。
如果裴斟今真的死了的话。
男人听完了他的话,但可能根本没有在意。
听上去就透着残忍的声音,漠然平静,仿佛透着铁锈味。
凑近李君:“他在地狱里,他想要你下去陪他。我答应他,要送你下地狱。”
他浑身紧绷,血液仿佛冰冷僵住了了已经很久。
随便吧。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被杀死的准备。
“你想死吗?”可怕的声音冷冷问他。
他曾经一度想死,但不是现在。
就好像裴斟今真的是他的药,他汲取了裴斟今的命,裴斟今死了,所以他就可以活了。
他现在不想死,他早已不想死了。
他最想活的时候,却要死。
但没关系,如果真的是他害死了裴斟今,他愿意付出代价,结束这件事。
“地狱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人说,是残忍冰冷的声音,但像是在笑。
对方说:“我不杀你,也不会动你一根手指。”
“我会碾碎你脸上的傲慢,你所有的骄傲,你会一无所有,只能烂在床上。”
“地狱,会比死更难受。”
男人松开了钳制着他的手。
李君仿佛上岸的鱼,迫不及待想回到水里。
他还没有来得及喘气。
听到冰冷命令的声音,对方只说了三个字,这三个字,宣布了地狱的开始。
对方离他很近,就在他头顶上方。
那三个字是:“脱衣服。”
猛然瞪大的眼睛。
瞬间失去呼吸。
他脸色惨白,望着对面,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
李君后退,他极力不要露出惊恐,极力让自己冷静,抽离,他说不出一句话。
只是摇头。
杀了我吧,只有这个,这个不行。
他情愿对方打他一顿,或者杀了他。
裴酌古没有动,他仍旧坐在那里,只是注视着他。
李君这才看清了对方的脸。
看见那双眼睛。
无法形容的眼睛,仿佛在冷笑,冷酷讽刺,却毫无波澜。
红色的眼睛,像毒蛇的,迸射着毒液的欲望。
对方平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威胁的举动,任由他逃跑退后。
“你知道吧,就算我上了你也不会有任何事。法律上,你爸妈,什么都不会有。”
李君那一刻,比死了还难受。
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地狱。
那个人像个幽魂一样,他站起来,像一座山逼近他,逼到墙上。
那一刻的声音,甚至和裴斟今重合,问他:“知道男人跟男人是怎么做的吗?”
李君伸出手。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哭出来,或者求饶,喉咙的悲鸣甚至因为窒息无法发出。
但那个人已经退开。
裴酌古回到原来的地方,继续头也不抬敲打键盘。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就像,一切才开始。
对方一点也不着急。
因为猎物太小了,无处可去,没有人会救他。
有时候弱小就是死的理由。
李君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
他这一天都没有吃东西,饥饿,惊恐。
他不敢睡。
家里的人一直都没有回来。
一整夜刚睡着他就惊醒,不断听着楼下深夜传来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以为那是最可怕的一夜,但那只是其中一夜。
继父和妈妈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
他听到了交谈声,听到了关门声。
他以为那个人已经走了。
他害怕地跑下楼,他想说话,想告诉妈妈发生了什么。
他想说,我们逃走吧。
他好像又一次回到那个时候,又像是从那以后就没有长大过。
但一眼看到,那个身影仍旧坐在客厅。
继父满脸堆笑,点头哈腰,连连称谢。
说多亏了对方。
李君木然地接受着信息。
继父的生意早已负债累累,对方出资买下了,包括这个房子,都已经是属于对方的。
对方慷慨地允许他们继续住在里面,允许他们和以前一样,继父甚至可以继续在那个厂子上班,当他的领导。
他们感恩连连,不断夸赞对方,仿佛亲如一家。
“不必这么客气,毕竟是小今最好的朋友。小今是我的侄儿,小念也等于是。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认这个叔叔。”
侄儿?
不是,哥哥吗?
继父的声音带着堆满的喜悦笑道:“谁不知道裴先生最疼爱这个侄子,当儿子似的,我们家小念能有这个福气求之不得呢,快,叫叔叔啊……”
李君先是一愣,瞬间炸开了一样脑子里一片发白。
那片长久的白里,有许多东西都忽然直接清晰,清楚。
裴斟今的一切,都忽然清楚了。
那些无法理解的矛盾,都有了答案。
裴斟今,裴酌古。
李君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容念在他刚认识裴斟今的时候说,他会把你拖进地狱里。
裴斟今后的世界,裴酌古,就是那个地狱。
“以后还要多打扰。”
“您太客气了,这里一切都是您的,您想怎么住怎么住,是我们打扰您才是,就是我的债务……”
“不着急,一家人……”
李君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但在对方离开后,他还是第一时间找机会单独告诉了妈妈,发生了什么,那个人对他说了什么。
妈妈愣了一下,许久,她说:“不会有事的,应该是你误会……”
她看着李君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后叮嘱他:“以后小心点,别跟他单独相处就行。”
说着,妈妈咬牙切齿骂那个人果然不是好东西,但她只是骂了几句。
“我们逃走吧。”
李君说出口。
他早就想带着妈妈逃走,他马上就成年了,他可以不上学,找个工作,他可以养妈妈的。
如果非要上学,他可以跟学校谈的,应该有勤工俭学,他可以一边打工一边赚钱。
“你疯了吗?你不上学你想干什么?你能干什么?你是要气死我吗?”
李君知道,他不应该要求妈妈保护他第二次,她已经保护过他一次了。
但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
他晕了过去,从楼梯上摔下。
医生说是一种神经免疫系统方面的疾病。
他没有听太懂,但大概意思明白了。
是一种情绪病。
是因为长期生活在紧张恐惧压抑的环境下,导致身体的免疫系统方面出现了问题,免疫系统觉得他病了,试图杀死病变的敌人,于是无差别攻击。
“这种病主要是病人要保持放松,心情要愉快,不要紧张,害怕。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什么好害怕的,怕考试吗?”
妈妈开始责骂他,骂他为什么要紧张,为什么不能轻松一点,为什么要害怕恐惧?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孽,为什么会有你这种到处给我找事的一无是处的孩子?你让我怎么办?”
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有脚扭伤了。
但从那以后,他总是毫无规律发病。
发病的时候就会忽然浑身失去控制,发烧,失去意识。
他越想放松,越想不要生病,不要发作,越无法控制。
他常备着退烧药,不叫任何人知道,不麻烦任何人。
但有一次即便吃了药还是晕了过去。
醒来后在医院的病床上。
很小的病房,其他床位都是空的,只有他躺在那里。
他的脸还是很烫,浑身没有力气,但他醒来了,看到了床头站着的人。
裴酌古的脸上,带着那种笑容,像死了很久的裴斟今在冷笑着看着他。
对方的眼神甚至像是怜悯。
他在打电话,李君听到了。
是妈妈的声音,在搓麻将,她笑着千恩万谢,谢谢裴酌古来照顾他。
他的心在那一瞬失去温度,甚至好像不会再跳。
让他小心不要和男人独处的妈妈,宁肯打麻将,主动让这个男人来医院陪他。
这是什么意思?
他回到家,问了妈妈。
妈妈毫不在意:“你就是想得多,你知道你为什么生病吗?就是想太多了,人无完人有一点坏毛病很正常……要不然怎么办呢?要不然你让我怎么办?家里借了人家那么多钱,我要再离一次吗?我就算离也背着债……”
眼泪滴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尽力了,她就这点能力。
男人几乎每天晚上都回来。
他几乎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家里只有他,和那个人。
他的房间被搬到了楼下,房间的门可以倒锁,但钥匙可以从外打开。
即便用重物抵住门也没有用。
因为房间和阳台之间没有门。
因为阳台和隔壁是打通的。
对方轻而易举可以从隔壁进入他的房间。
有一天晚上,他不小心睡着了,骤然惊醒,看到黑暗里,那个人就站在他的床上盯着他。
不知道已经盯了多久。
发红的,毒液一样欲望的眼睛。
唇边张狂的笑容。
他很害怕,他真的很害怕。
梦里那个人也在,压在他身上,在耳边笑着问他:“你知道,怎么让男人怀孕吗?他会从你的肚子里,再爬出来。”
即便闭上眼睛是噩梦,但他竟然没有闭上眼睛的时间。
脚步声一直在门外徘徊。
他感到绝望,他不知道那个人难道白日的时候不需要工作吗?
他为什么能白天黑夜一直折磨他?
晚上回来,男人有时候会叫住他。
“他说喜欢听你读东西给他听,读点什么给我听听。”
“……我得写作业。”
他高三了。
“你觉得,我会让你高考吗?”
“……”
“如果你表现得好一点,会的。读点什么吧。”
裴酌古把那些裴斟今写给他的信拿出来,让他读。
信读完了,就读裴斟今的日记,读李君写过的东西。
读他的绝望和痛苦。
读完了,就让他读报纸。
那些报纸上的新闻,写着某些以为自己是男人的人,忽然怀孕了,发现自己原来有两套器官。
某些人正常地生活着,但莫名生了个孩子,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人发生的关系。
“你确定,自己一直是醒着的吗?是正常的吗?”裴酌古善意地提醒。
整夜整夜的睡眠剥夺。
“容念容念,站起来!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睡不醒?”
“容念,为什么没有交作业?”
“容念……”
“你以为,你把他推进地狱里,你还能有光鲜的未来吗?”
“你知道,什么叫地狱吗?”
“听说了吗?容念的亲爸……还有他妈妈……他哥哥……”
“你猜他会不会也……”
“你不知道吗?之前那个省城来的裴公子,被他玩得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人家什么事也没有,现在听说裴公子的叔叔住在他家。”
“怪不得看不上我们……我要是他,有这张脸我也不想努力。”
“你哥来了,你不知道你哥吃了多少苦,那个男人不是东西,根本不管他,让他被保姆从小虐待,等他一到十八岁就赶出来不管他了。妈妈太心痛了,容念,我和你哥只能靠你了,你要争气……你去求求你裴叔叔,让他给你哥安排进学校……他不爱学习,那安排进你裴叔叔家的公司,要工资高一点……”
长期的睡眠剥夺,他不太分得清现实和想象。
有时候看到了裴酌古,又像是看到了裴斟今。
“我跟你一起死,你杀我吧。”
“我不舍得。你学会了吗?”裴斟今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
裴斟今的嘴唇笑容的幅度一点点和男人的重合:“男人跟男人是怎么做的。”
他快要疯了,也可能已经疯了。
或者已经死了,这里是地狱,才会永不超生。
闭上眼睛,那个人就坐在他床边,在他耳边,带着毒液的欲望的声音:“脱衣服……”
惊醒睁开眼睛,脚步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响起,随时会进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
不要害怕,不要紧张,不要恐惧。
不能发病,不能晕倒,不能睡着。
“可是你已经睡着了。”
他惊恐地睁开眼睛,看见妈妈和哥哥笑得欢喜快乐,像两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他们笑嘻嘻地按着他的手脚,房间里贴满了喜字。
男人笑着看着他,眼神冰冷又灼热,在解扣子。
醒醒,快醒醒,是噩梦,是噩梦。
他终于醒来,浑身湿透,不顾一切跑出门。
每一个人都回头笑着盯着他,问他:“你学会了吗?”
他们追着他,问他,无数只手抓着他。
他爬上高楼,爬上那个满是锈迹的脚手架,那个天台,想要逃。
砰。
睁开眼,他还站在那个黑暗的屋子里。
敲击键盘的声音,裴酌古坐在那里,头也不抬说:“过来。”
说:“容念,脱衣服。”
李君瞪大眼睛,他还在那里:“……”
房间里没有门。
裴酌古说:“听。听到了吗?”
听到了。
男人暴力的声音,女人的哭声和呼救。
“都怪你儿子,害得我……去死,你去死……”
裴酌古毫无温度的声音,缓缓说:“都是因为你不乖,没有学会,所以你妈被你爸打死了。她是为你而死的,是你杀了她。”
“……”惊恐绝望,甚至发不出声音。
这是梦,这一定是梦。
快点醒来,快点醒来。
“你忘了,你已经很久没有睡觉了,这不是梦,这是地狱。”裴酌古耐心地说,“容念,学会了吗?求我吧,道歉,她或许还能活。”
李君晃了晃,像一个灵魂被摔得粉碎的玩偶。
他想,我学会了。
他会跪下,求他,让妈妈的惨叫停止,只要停止。
他可以下地狱。
一只手放在了他的肩上,温暖,薄长。
“我来。”那个声音说,没有感情,但从容平静,“他找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