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圣堂联谊会遇袭一事,雄保会的反应很迅速,没几天就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对此,燕屿还和曼努埃尔讨论过。他认为科梅会推一个替死鬼出来向公众交代,涉事虫都心照不宣地把这件事定性为意外,在这个证词里,组织方只需要承担防备不利的责任,随便找个实习生处罚就得了,根本不会伤及科梅的筋骨。
然而曼努埃尔却对此持否定态度,他很坚决地认为这件事一定会给科梅造成重大打击。
“这倒不是外部压力,而是科梅自己不会放过自己。”曼努埃尔神色复杂,“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雄虫主义者,你知道雄虫这个群体立身处世的根本依据在哪里吗?”
是《雄虫保护法》。
雄虫在争夺暴力方面有着天然弱势,所以他们只能通过社会契约来掌握集体暴力。以此来保护自己。二次内战后的虫族社会秩序由雄虫建立,他们选择了“法律”作为立身之基。通过法律创造新的社会规则,在这个规则里,暴力不再是随着首领喜好行事的私人物品,而是成为规则的一部分。虫族社会由以武立身,转型为了以法治国的社会。当所有虫都在规则中行事,雄虫在这套规则里的特殊地位才能够被承认。
所以他们比谁都更竭尽全力地维护法律的尊严。
如果法律崩塌,文明的规则被践踏,回到雌虫军团割据的时代。那么在野蛮之中,手中无法掌握暴力的雄虫们就会再次沦为禁脔。
就比如在落后地区,女性的地位如何悲惨并不用多说,尊严是文明社会才有的东西。
也难怪伊卡洛斯选择与雄保会合作,因为再如何唾骂他们像寄生虫,但在历史的角度来看,他们所代表的才是虫族更文明的一面。
他们是依靠规则活着的弱势群体,必须要拼尽全力维护社会的文明程度。所以当初的伊卡洛斯才会试图和雄虫合作,因为雄虫的确会为了社会转型、削弱战争对社会各方面影响而争取和平。
所以,正如曼努埃尔所料,在新闻发布会上,科梅直接宣布因为此次失职,他将会卸任雄保会副会长一职。
他不会允许自己成为射向周天子那支箭!(1)
《雄虫保护法》如何规定疏忽保护雄虫应该受到的惩罚,他只会加倍严厉地对自己实施,以此维护法律的尊严,强调雄虫的地位。
他用自己的卸任告诉所有虫——但凡有对雄虫们不利的行为,无论事情大小,无论是否主观,无论职位大小,即使是雄保会的最高掌权者之一也会受到惩罚。
“虽然是这样说,但他的下属还在原位,那不就等于权力还在他手中吗?”
曼努埃尔摇摇头:“他既然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就不介意更彻底一点。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至少短时间内,他绝对不会动用雄保会的职权。”
燕屿一怔,却不是为科梅这种古怪的坚持,而是想到了曼努埃尔。这对父子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才让他如此笃定呢?
*
正如曼努埃尔所说,科梅坚持以身作则,说是处罚就绝对不能疏忽。今日是他有实无名,那日后会不会更进一步有名有实?威信的崩塌就是被一次次所谓情理之中的让步所导致的。
“接下来的雄保会的事物就交给你们了。赫利俄斯那里不要轻举妄动,曼努埃尔——他如今成长的地步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他终归是个雌虫。得到权力就会想要永远抓在手里,生前死后都不能放手。不用我们动手,他就会让赫利俄斯阁下与他生下虫卵的,到时候赫利俄斯阁下就会明白。雌虫终究是另一个性别,只有雄虫能体谅雄虫。”
科梅对另外两位副会长颔首,不徐不急交代:“正好,我也有空去处理一些舆论上的问题。”
圣堂联谊会火灾中,要求雄虫撤离完后,雌虫们才可以离开的事情传出去后,引来了许多抱怨,虽然更多雌虫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盖住了那些不满的声音。但科梅不会忽略这些隐患。
正好,他现在能有空处理这些对抗情绪。
越是底层,越容易把负面情绪寄托在性别矛盾上。上层雌虫反而不会反对雄虫的特殊地位,因为他们和雄虫是互利互惠的关系,他们能够和雄虫结合诞下优质后代。所以在他们眼里,雄虫是可以合作的伙伴,也是可以获得的资源,同时还是一股不可小觑的政治力量。
但底层雌虫却没有这个机会,雄虫稀少就导致雌雄配对时,雄虫总是高娶。他们只能通过冻精生卵,而高等种雄虫因为有自己的护卫队,也不会被雄保会钳制,拥有捐精与否的自由。就算有,也不会被底层雌虫所获得。
而因为雌虫社会的特殊性——他们的未来在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决定了,基因等级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这种种族特性使他们的阶级固化到了一种恐怖的地步,人类所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是夸张的错误说法,但对于虫族而言,这就是事实。
本质上这是阶级矛盾。
雌虫议会里的各族群领袖难道不知道雌虫们的不满吗?但他们都是上层雌虫,是这个制度的受益者,所以轻易不会想去改变。
让他们对雄保会不满,总比让他们对自己不满好吧?
他们心知肚明这是在拿性别矛盾转移阶级矛盾,借此,雄虫们拿走了雌虫们手里那部分舆论权。他们接受转移矛盾,但要求有权控制舆论。雌虫们不擅长搞舆论,也看轻这种“旁门左道”,自然认为这是笔划算买卖。
加上雄虫们一开始手中就在舆论场中占据的那部分,发展到如今,所有媒体渠道都已经被雄虫垄断了。
掌握在雄虫,或者说科梅手里的力量——他掌握着垄断媒体集团,也正是凭借这份力量,他才成为了第三个雄保会副会长——当他想要灌输一个概念时,已经不能用操控舆论来形容了,只能说是洗脑。
科梅想到远方传来的消息,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也正是时间刚好。”
另一个副会长看他的表情,联系上下文,似乎想到了什么:“是……那边的消息吗?”
科梅轻叹:“是啊,伊卡洛斯的纪录片可以准备预热起来了。”
普通虫是不可能知道伊卡洛斯伪装雄虫的真相的,所以他在雌虫们眼里,就是一只雌君不孕不育依然不离不弃,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绝世好雄虫。用真实存在过的雄虫典范,去给底层雌虫们一管虚幻的抚慰剂,让廉价的爱情幻想去填补现实的空虚。
同时去分裂底层雌虫们的内部共识。
“其实也不是没有好雄虫的,一竿子打死太激进了。”这样的话,看似理智,其实也是在自我分裂。无论是哪个种族,都从不缺少向往另一个群体,而脱离自己群体的智慧生物。
只需要一点虚幻的、被爱的可能,底层就无法团结起来。
这正是他同意与伊卡洛斯合作,索取的报酬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