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是哪种得寸进尺?陆岁京想。
他没有提问, 自己在默默遐想,梦里的容念确实被自己过分地折腾。
容念不知道他脑子是什么黄色废料,很热情地主动举例。
“比如报销你这趟的油费!”容念拿出手机, 给陆岁京微信转账了两百块。
陆岁京没有收,看着这种例子,不太有世俗的欲i望。
他凉凉道:“容老板客气了,再这样下去,是不是要结一下军训来蹭床的过夜钱?”
“实在不知道睡男大学生一晚上该付多少。”
容念略显苦恼地说完,再微微耸了耸肩膀:“被上门讨债的话, 只好让睡回来当扯平了。”
发觉陆岁京不吱声, 他反而是得寸进尺的那一个。
容念漫不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 继而转了个小圈, 和陆岁京一起靠在大G的车门前, 还用胳膊肘推了推沉默的陆岁京。
他心情不错,声音温软又雀跃:“你想什么呢?怕睡得不满意?”
陆岁京摇头:“没什么。”
听到对方的撩拨, 本该是一件值得心猿意马的事情。
陆岁京觉得自己好似被羽毛挠了下, 在酥酥痒痒之余,却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
这样挑弄人心的话语,容念会对其他人说吗?他不禁去设想。
答案显然是不会。
容念复杂多面又顽劣爱玩, 但只对自己完全无所顾忌, 举手投足不加以挂碍。
想说什么便说了,想做什么便做了,陆岁京能够猜到容念会对自己这样特别的原因。
在容念眼里,他们从小结伴, 彼此见证对方经历的跌跌撞撞, 路途中又如何被命运塑造雕琢。
他被自己看到过太多不同模样, 两人之间不需要再有任何伪装。
陆岁京认为容念这么想没有错, 在相依为命过的竹马面前,随口打趣干嘛要有约束?
错的是自己,偷偷萌生爱慕,让这段关系变质,还想让玩笑话兑现。
就在陆岁京暗自走神,越来越失落之际,容念歪过脑袋,目光澄澈地打量着他。
“你在发呆诶。”容念道,“好早之前就想说,你有时候让我看不太懂。”
陆岁京道:“在反思上一句接的话不太对,应该说你爱抢被子,正常人睡你边上很难满意。”
一般来讲,他们的对话就应该这么发展。
容念终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复,道:“我就是不清楚,你刚才干嘛用一脸有心事的表情,回答我没什么?”
面对容念的询问,陆岁京答:“给青春期小孩留点隐私不好吗?”
“噢,小孩长大了,嫌我管太多。”容念佯装沮丧。
陆岁京道:“不是因为这个。”
容念追问:“那是为了什么呢?”
陆岁京道:“长大以后心事就会比较叛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适合说。”
容念支起耳朵:“我胆子很大,你不用怕吓到我。”
不料怂恿后陆岁京没买账,只是嗤笑了一声。
他蹙起眉头:“难道解决青春期问题的家庭栏目也讲究仪式感,挑个场合才能开口?”
谈心开导之类的事情,容念堪称拿手强项,福利院里的小孩最爱与他分享秘密。
也就是陆岁京喜欢一个人闷着,自己主动凑过去打听,还经常被潦草敷衍。
不过和过去比起来,现在陆岁京已经没再那么回避。
陆岁京道:“是因为你头疼过的事。”
容念苦恼地说:“这种事好多啊,就比如你跟我打谜语。”
“高中的时候,有人在福利院的墙上用油漆胡言乱语,我说那个人一定会很后悔。”陆岁京道。
容念神色微微一动,而陆岁京不急不缓地继续往下说。
他道:“时间再往前一点,有人仗着比我们年纪大个子高,抢走了院长留给你的樱桃,我答应你,属于你的东西谁也拿不走。”
那次是福利院里的争端,容念读初中的时候,老院长尚且身体硬朗,对他很是照顾。
这招来了一些嫉妒,被欺负后容念没告状,独自闷闷不乐。
他问陆岁京,自己是不是很软弱,那些人嘲笑他什么都保护不了。
陆岁京当时认真地和容念说了这句话,然后去找那些人打了一架,搞得浑身伤痕累累。
他其实很少挑起事端,在福利院里被排挤被冷落,向来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可是那次搞得遍体鳞伤,容念气得不行,严肃地让他伸手上药。
而陆岁京乖乖伸出手,紧攥的手掌向上摊开,里面是几颗完好无损的小樱桃。
回忆到这里,陆岁京笑了笑,似是无奈也似是认了命。
“你看,说出来的这些话,就算是要闯祸,我也忍不住做到底。”他道。
陆岁京以为,按照容念往常为此无奈叹气的表现,大概听到这里会劝自己就此闭嘴。
然而容念朝他扬起嘴角,似是不懂其中的犹豫和退却。
“很想做的话,干嘛不可以闯祸?”容念道。
陆岁京对这个回复感到不知所措,有些惊讶地望向少年。
容念道:“以前我是伤心过,为什么你不阳光不开朗,和其他同学不一样?是身边的我有哪里做得不对吗?”
陆岁京解释:“你没有做得不对。”
“其实这么勉强你就是不太对了,这还是最近重新遇到你以后,我才想明白,小岁为什么不能特别点?”
容念说到这儿,沉思了下,似是在考虑如何措辞。
他没有纠结太久,说:“你不用和别人一样……看到你在大学里和别人相处得不错,我很开心,但你可以只做你自己。”
陆岁京道:“可能现在有点难。”
容念道:“为什么?”
夏天的尾声里,他们并肩靠在越野车前,头顶有沉甸甸的花枝垂落,迎面而来的夜风捎上了秋意。
吹来的风是凉的,可陆岁京却脸颊发烫。
他心想,为了你开心。
“不分享就算啦,发现你难以启齿的事情还挺多。”容念摆了摆手,“不过……”
不过什么?陆岁京垂下眼去瞧他。
容念好像被接下来要说的话给难住了,左思右想半天,都没能讲出口。
其中的纠结还表现在了动作上,他往口袋里摸了摸,好像打算抽根烟来分散注意力,然后发现没有打火机。
他朝陆岁京眨了眨眼睛,示意陆岁京去车里找找打火机。
可是陆岁京道:“不准抽。”
容念:???
怎么突然就不准抽了?
自己没管他特立独行,他来管自己不良习惯?
幸好容念没有瘾,既然弟弟不孝顺,那哥哥就把烟盒塞了回去。
“我是想说,你的底线放在刑法那条线的上面可以吗?”容念很真诚地问。
这次轮到陆岁京:???
显然,容念看到陆岁京这么磨磨蹭蹭,不愿意说所思所想,再结合他最近貌似在□□神类药物的蛛丝马迹。
自己继而联想到对方曾经的种种偏执行径,这人状态属实是在危险边缘试探。
很难不往法制节目去猜测。
眼见着陆岁京的表情一下子丰富多彩,容念认为他们又闹乌龙了。
他移了移脚尖准备溜走,没等顺利逃进窦家,就被陆岁京喊住。
陆岁京道:“我的做人底线在你这儿就是这个高度?”
容念:“……没有没有,我收回那句话,改成用三好学生的标准要求你。”
陆岁京语气有点酸:“哦,对标傅琢州是么?”
他知道在容念心里,傅琢州应该是为人处世最无可挑剔的那一类。
而自己是无恶不作潜在分子。
容念道:“没有啊,傅学长显然是十佳模范了吧。”
见陆岁京逐渐失落,容念似乎觉得他幼稚,烂漫地笑了起来。
“和底线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他解释。
陆岁京被容念突然冒出来的话弄愣了,几乎是不知所措地红了耳根。
容念道:“毕竟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我这么自由自在了。”
他心思玲珑,往往言行细致拿捏有度,该说的点到即止,不该说的永远怀揣心间。
温柔如傅琢州,只要容念肯吐露,聊糟心事也好,聊大麻烦也罢,无论是学长还是师兄,大概很愿意当倾听者。
但上辈子加上这辈子,两人有过无数次能交心的机会,容念也从没有提起童年,连负面情绪都没有表现过。
容念的性格就是这样,越是沉重的东西,往往隐藏得越好。
而陆岁京与他相依为命过,共度过那些曲折起伏,容念什么也不需要做,从身上的疤痕到灵魂的缺口,什么都会被理解。
算是机缘巧合阴差阳错,甚至可以说是命运的钦定,世界上确实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存在。
“你现在是把我看做弟弟?”陆岁京道。
容念道:“咦?可以么?”
陆岁京道:“大冒险时间还没过,严格意义上我是你男朋友,道德来说不搞骨科。”
看来这人底线还挺高,从刑法直接拔高到了道德,再往上提升真要争当三好学生了。
容念道:“虽然我作为兄长是不算称职,但没到让你这么不情不愿的程度吧?”
陆岁京没承认:“我哪里不情愿了?”
“满脸写着过了时间也不乐意被当弟弟。”容念道,“我有点挫败,回房间疗伤去了。”
陆岁京争分夺秒行使男友权利:“晚安,宝贝。”
容念:“…………”
他晕头转向地走回窦家,很难招架陆岁京这种以下欺上的花样。
看到满院子生机勃勃的花草,他决定进行一个回击。
外面,陆岁京刚发动油门,就见容念小跑着出来。
容念道:“礼尚往来。”
陆岁京:??
面对着陆岁京的茫然,容念靠着车窗,姿态绅士地牵起了陆岁京的左手。
紧接着,他拿出自己用花藤编的小环,正当好套进了陆岁京的无名指上,顶端中间还恰当好打了个蝴蝶结。
陆岁京一时间不可思议,没想到容念会将一件小事记得这么久。
他们重逢的那一天,在梁云复的生日会,自己悄悄在容念的手上打了个蝴蝶结。
时间兜兜转转,如今出现在了自己这边。
“你在玩过家家?”陆岁京问。
容念道:“这段时间不是一直都在玩?”
陆岁京道:“那我不该载你回窦家,应该带你即刻私奔。”
“或许也可以跟我回去,不过这种行为叫偷情,好像没有私奔来得酷。”
容念说完,再度原路折返,朝陆岁京挥了挥手。
陆岁京看着他回去,此时天色已晚,窦家装修布置时怎么好看怎么来,并未考虑明亮问题,花园里安放的路灯很少。
纤细单薄的少年渐渐走进阴影里,陆岁京再转过头,看着手上的草编戒指。
我喜欢的人不想失去竹马弟弟。陆岁京甜蜜又懊恼地想。
可是,陆岁京无法让容念顺意。
他不愿意继续作为无需堤防的存在,不想配合玩笑一时欢快后,将那些逗弄风轻云淡地掀过。
陆岁京会动情会渴望,会期待兑现与索求。
自己比较适合被看成必须警惕、需要留神的坏人,他心说。
坏人只想以下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