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律师的组要来新人了。
这个消息在半小时内传遍了事务所, 傅琢州去茶水间里泡咖啡,被同事拉着打听消息。
毕竟钱律师带教的组非常特殊,在本就非常挑剔的所里, 这个组更是出了名的门坎高、压力大、要求严。
这两年所里校招的学历标准被拔高,几乎只招硕士,钱律师更是没再聘用过新人,每次给他送简历,他都没看中。
现在居然传闻指名要一个燕大的本科生?!
“是你学弟兼未来师弟,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吧?他是不是家里有矿啊?”同事问。
律圈很看人脉, 顶尖的事务所招人时也会将此考虑进去, 出身好资源强必然更有竞争力。
只不过钱老板向来不吃这套, 唯能力作为评价指标, 至于资源, 他作为老师都会给,不需要学生自带。
……最近难道行情太差, 钱老师也松手了?
“不是。他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周五入职,案子都给他准备好了半年的量。”傅琢州笑道。
“你们是真狠,人家还在毕业典礼呢, 就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被钱老师看中, 这真不一定是好事。”
钱恺是律所的合伙人,比起那些每天只负责签字盖章的老板,他在业务上非常活跃,上了年纪但还依旧在一线扛事。
近些年他是整个非诉部门的一把手, 搁在更早前, 诉讼做得非常厉害。
这两块他都能提供很好的机会, 但手底下的新人不可以挑活。
由钱老板安排规划, 组里能接的项目范围内,第一年给什么做什么,适时做内部调整。
在大家眼里,这事非常残酷。
专精于一个领域都能累得够呛,何况要驾驭住多种业务?
同事叹气:“新人会不会三个月内辞职跑路?你好不容易有个师弟!”
“不会的。”傅琢州道,“他很厉害,也很……你们看到就知道了。”
很多律师上午跑案子下午坐班,周四的午间,诉讼部门陆陆续续来人。
有个年轻律师歇在折迭椅上,一睁眼,看到楼层的打印机前面,站了个容貌精致、身形高挑的小男生。
震惊之余,他险些从椅子上翻下来。
[我操,我们公司来明星了!!最近在搞什么福利活动吗?难道有谁接了辟谣诉讼?]
发完这句话,那位明星转过脸来,秀气地弯起桃花眼,朝他打了声招呼。
“我是钱老师组新来的律师,叫容念。”他轻快道,“容许的容,念念不忘的念。”
打印机缓缓出纸,容念倾过身,细长的手指将打印好的招标文书拿起来。
“楼上正好没纸了,师兄在和客户开会,我就来帮忙跑个腿。”他解释。
“哎,原来是琢州的小师弟啊……你们钱老板是不是看脸招人的?”同事挠着头,纳闷。
容念开玩笑:“应该不是吧,我每次玩抽卡游戏,脸都非酋得要命。”
同事捧场地笑了几声,殷勤地找出几盒新的打印纸,帮忙送到楼上去,一路中顺便找话题搭讪。
到了九楼,他看到开完会的傅琢州,还朝人递了个热切的眼神。
傅琢州心领神会,私下对他说:“不好意思,他已经有对象了,你没有机会。”
同事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颜控:“谈了可以分,结婚可以离……”
这话大多被当做玩笑,听过也便算了,可傅琢州神色微动,态度有一些微妙。
替同事保命似的,他真诚建议:“这话可别再说了,我怕你被他对象埋了填海。”
“啊?我看你师弟挺温柔的嘛,好乖一男孩子,找的对象怎么那么暴力?”同事满脸惋惜。
紧接着,他窃笑着扯淡:“科学研究表明,双方性格差别太大,一般都走不长远……”
傅琢州对他扔下一句“自求多福”,没有继续理会。
回到工位,容念刚从IT服务中心回来,那边发了办公计算机,开机后要激活账户。
报到第一天,他准备周全,自带了些办公用品,每个都非常实用,书立、升降桌、无频闪led台灯还有一把人体工学椅。
他将笔记本计算机摆在升降桌上,弄好一系列注册后,还分给傅琢州一包自带的小零食。
容念好奇:“你刚被拉去说了什么悄悄话?”
“一些陆岁京听了会高血压的脏东西。”傅琢州没有客气,拆了零食道,“好久没问过你俩情况,他最近怎么样?”
容念道:“上星期全球数学家大会开幕,地点挑了燕大,他是直博生,被拉去撑场面,连着听了几天报告,昨天刚折腾完。”
燕大的数院学生如果选本校深造,有个平台极好的国际数学研究中心,但要一路硕博连读。
推免前,陆岁京有过犹豫,担心接下来五年,一个专心学术一个发展事业,会不会步调太不一致?
而容念给了非常多的支持,表示自己天天打工回家能有男大学生等着,开心死。
现在容念顺利入职,陆岁京在研究中心也开始新的课题,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啊对,学长很久没见过他了,正好我们前不久拍过照!”容念给傅琢州看自己的手机壁纸。
他和陆岁京穿着学士服,在燕大的操场绿荫下拍了一张合照。
他们貌似是被同学起哄着拉到了镜头前面,两个人并肩而立,笑得非常腼腆,又洋溢着烂漫。
很登对。
如果大张旗鼓贴出去,不知道多少暗存芳心的同事要梦碎。
“才毕业,真年轻啊。”傅琢州感叹,“我都忘了学校的路该怎么走了。”
容念回应:“我明明在炫耀男朋友有多帅,学长怎么突然搞年龄焦虑?”
傅琢州配合地说:“帅帅帅。”
这里工作时间非常灵活,如果不需要开庭或驻场,正常来说早上九点半上班,晚上没事的话五点半走人。
近来没到繁忙季度,下午四点,钱恺在会议室开了一场组内会议,向大家介绍完新人。
他再向容念布置了工作,让其他人配合推进。
五点一刻,他便让人该加班加班,该回家回家。
“这里早上和中午有送餐,加班的话晚饭、夜宵和出租都报销,周围餐馆多,你按照自己口味挑。”钱恺道。
容念道:“好的,谢谢您。”
他在这两届新人里确实是最特别的一个,钱恺为了留下他,签约合同走的是特批。
钱恺道:“别的不多叮嘱了,显得我这老头很烦,相信你会让大家认可我眼光不错。”
他又带容念熟悉了自己的办公室位置,同在一层楼,整个东南角都是他们组的地盘。
组里人数不多,使用的空间很宽敞,如果中途犯困,有休息间可供小睡。
每楼层的茶水间提供无限量软饮与茶叶,楼上还有内部的医务室和推拿馆,开支都是公司买单。
今天晚上陆岁京要开组会,留在学校里吃饭,容念便没急着走,跟着几位前辈去附近吃了晚饭。
“你之前是在哪儿实习?”前辈打听。
容念一一讲述,每段经历的含金量都非常高,对律师生涯很具有意义。
大学期间结束法院助理的工作后,他去国外当了交换生,全程参与过两桩国际项目。
回国他做过两段不短的实习,先在金融机构的法务部,毕业前又跳去过另一家赫赫有名的律所,中途顺手多考了一张证券方面的从业资格证。
同行之间可以轻易地找到共同语言,前辈们与他聊了起来,提点了些圈子里的弯弯绕绕。
容念是能够沉下心来安静做事的性格,出于成长环境复杂,让他在待人接物上很有一套,不用费心嘴甜,就可以博人好感。
和他一起吃饭闲聊,体验总是开心又松弛,他也借此迅速与同事打成一片。
大家饱着肚子回到公司,容念扫了眼腕表上的时间,开始着手准备钱恺布置的任务。
如今他入职的具体情况与上辈子有不同,钱恺给他制定的计划难度也随之发生了改变……
现在的期望明显拔高到了另一个层次。
不过容念没怵,整理完思路,已经不慌不忙地和负责人对接最新进展。
确定好自己接下来要如何一步步处理,他在椅子里伸了个懒腰,散漫地从事务所离开。
容念到家门口的时候,陆岁京恰巧也刚回来。
一个衣着端正,一个轻松随意,白T搭上深色运动裤,背了一只单肩包,在燕大一抓一大把。
因为脸长得英俊,所以即便打扮得很大众,望过去依旧耀眼,蓬勃的锐气几乎要满溢出来。
“阿念。”陆岁京也一眼注意到了他。
容念从未那么强烈意识到自己是在和年下弟弟谈恋爱,一时间有点恍惚。
他笑道:“哪里来的学生仔,不老老实实待在校园里,跑出来想干嘛?”
“来蹲点,看看有没有帅哥收留过夜。”陆岁京道。
容念问:“那请问我够格吗?”
陆岁京盯着他的脸,笑了声:“惊喜得有点超标了。”
单肩包略有份量,陆岁京没有随身带计算机,照理来说不会这么沉甸甸。
容念为此多看了一眼,然后陆岁京从包里拿出了一盒草莓。
“农学院今天从棚里刚摘出来的新品种,给我们送了一点,拿回来你尝尝。”
为了保证水果的口感,他特意在学校的便利店买了保鲜冰袋,塞在包里。
回到家,他们在液晶显示屏前打了一个小时的双人游戏,期间消灭掉一盒草莓。
容念嘴里咬着酸奶的吸管,盘腿坐到茶几前的地毯上,背靠着后面软绵绵的沙发,捧住手机同意了一批同事的好友请求。
陆岁京在玩吸管的塑料纸,眼神时不时往容念那边瞟。
临近十点,他终于憋不住了。
“怎么那么多人加你个人微信啊,你们没有工作软件的吗?”陆岁京道。
容念道:“有的呀。”
他报了个很知名的办公专用的实时通讯软件,陆岁京干巴巴地“噢”了声。
陆岁京车轱辘了句:“还有那么多人私下里加你微信。”
容念道:“只是方便平时联络吧,万一下班时间他们有事找我呢?”
陆岁京没进过职场,但很有肃清不良风气的志向。
“下班时间同事就应该别来打扰,大家不是没看过《劳动法》,干嘛知法犯法?你又没有全天24小时卖给资本家……”
说着说着,他貌似觉得自己讲这些,含有醋意的私心非常明显,不禁掩饰般咳嗽了两声。
容念摸了摸鼻尖,倒是认真地反思了一会。
“确实,我上辈子还在半夜风急火燎地给师兄发文件,怪不好意思的,他那时候居然没骂我,每次都及时回复。”
陆岁京无声地望向他:“……”
容念感觉对方投来的眼神里内容颇多,弯起了眼睫。
他道:“很重要的公事等不及了才会这样,放心吧,大家都是正常人!”
陆岁京不知不觉往容念身边凑近了些,两个人的膝盖碰在一起。
“你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陆岁京道,“说说看,什么公事算重要?”
他这个问题直戳重点,换做重生前的容念来回应,答案肯定是——
所有公事都很重要。
但现在的容念道:“不迅速完成就会直接丢饭碗的那种。”
陆岁京有一点将信将疑,抿起了嘴,不过显而易见很满意这个答案,温热的手心覆在了容念的手背上。
“真的吗?”陆岁京道。
容念道:“以前没生活嘛,职场就是全部,也不讲究两者要平衡,反正下了班就很无聊。”
“租房离公司很近,可以说是太近了,就算人躺在床上,感觉还在围着工作转。回家洗澡睡觉,不打游戏也不看电影,醒过来也不讲究穿衣打扮,得体就行,镜子都懒得多照。”
如此碎碎念叨着,容念语气有些感慨。
陆岁京思索:“你有多照镜子吗?”
“没有呀,我都是从你反应里确认自己今天是不是格外好看的。”
容念哼哼着,话音刚落,白净的脸颊便被亲了一下。
他眯起桃花眼,眸子里闪烁富有暖意的情绪。
“明明周围有好几家商场,我上辈子只去过两次,冰箱里的饮料却怎么也喝不完……甚至能把它们放到过期。”容念嘀咕。
如今他发觉原来逛超市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和陆岁京研究食材,试吃新上市的零食,以及路过旁边的家居店,为对方挑选新睡衣。
这些日常的点点滴滴,是和绩效评级不一样、但非常重要的收获。
“其实下班时间可以很有趣。”容念道,“陆同学,你努力理解一下,我尝到甜头以后就想适度打工,健康并快乐地长命百岁。”
“一百岁?好久啊,真要加油。”陆岁京道。
容念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与他面面相觑。
紧接着,容念喃喃:“也没有太漫长吧,和你在一起又不会腻。”
这句话特别中听,对于陆岁京来说很受用。
于是他的注意力成功地完全离开微信,转移到了吻住容念上。
……
容念被亲着喉结,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
衣料摩擦的声音在卧室内极其明显,结实柔软的大床略微晃动,一只枕头不知道为什么掉到了地上,没有人去捡起来。
这个时间点依旧有人陆续下班,顺便添加公司新人的好友。
听到“叮”的一声,陆岁京的眼神暗了暗。
容念抢在他表达不满之前,敏锐道:“你分心。”
他还说:“正好我累了,你自己去玩吧,看来你今晚沉迷手机了。”
讲完,容念被陆岁京搂得更紧。
氛围再度变得甜蜜黏稠,没想到这回手机居然响个不停,滴滴滴个没完。
不仅是陆岁京,容念自己都开始纳闷。
然后容念冲洗完,清清爽爽窝在陆岁京的怀里,打开微信扫了一眼。
[嗨,我是地产业务部的任博文,中午你来楼下打印,我们见过的。]
[原来你是燕大的?好巧,我本科母校在你隔壁(今年QS排名前45)。]
[你和琢州还是学长学弟哈,我跟他关系很好,有空可以三个人去喝一杯。]
[对了,我180来着。]
[嘿嘿嘿你不住附近吧?看你今天走得挺早,是不是通勤挺远的。]
[我就在公司旁边,整租了套120坪的三室两厅,不过是一个人住,老孤寡了。]
[明天给你买早饭?]
容念:“………………”
半晌,他道:“如果我和你说,上辈子我和他没交集,也没碰上过这种事,你会信吗?”
这确实是事实,要是容念了解任博文的德性,绝对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他上辈子都没去过地产业务部的办公室,这回入职阴差阳错,帮傅琢州打印资料才进去了一次。
而陆岁京当然是相信的。
但结合目前形势,他嘴上绝对不说。
“哥哥的魅力这么大,我太清楚了,被外人追求真的很正常。”陆岁京贴心道。
容念:“……”
陆岁京道:“跟我在一起,要是被他们知道了,说不定替你委屈呢。”
容念:???
陆岁京道:“研究生一穷二白的,不租公司旁边,也不给男朋友买早饭。”
住在全款购置豪华大平层、天天吃热腾腾的男友现烧早饭的容念:“……”
真他妈重新定义一穷二白。
绿茶味浓郁。
“睡觉吧。”陆岁京翻了个身,留下一个落寞的背影。
他补充:“不然明天哥哥没精神上班,大家该怪我没轻没重,耽误对象搞事业了。”
容念用指尖戳了戳陆岁京的后背,把下巴压在对方肩头。
“干什么,不说话了呀?”他道。
陆岁京道:“再说的话,该被嫌烦了。”
容念往前挪了挪,几乎半个人压在陆岁京身上。
他道:“怎么可能嫌你烦?”
·
第二天,容念满是恍惚地坐在工位上。
傅琢州诧异:“你昨天没睡好?”
容念苦笑了一声,耳边感觉还环绕播放着陆岁京的声音。
——“阿念,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你真的不会嫌我幼稚吧?我是不是吃醋吃得太过分了啊?那我说了。”
——“明天你能不能以一种不着痕迹的,但又很精准的方式,告诉那个姓任的……”
——“你男朋友脱鞋有一米八六。”
最后这句由于容念没立即答应,该数字至少强调性循环了五十遍。
“休息是休息够了。”容念眼神有少许涣散,“师兄,你不懂谈恋爱的烦恼……”
傅琢州变得神色微妙:“你为什么还突然人身攻击?”
恰巧有同事经过,打着哈欠去茶水间泡咖啡,听到了一嘴“谈恋爱”,随即表情震惊。
“我去,小容律师,你名草有主?”他诧异。
容念并不回避,爽快道:“谈了好几年了。”
“哦哦,下手挺早啊!和你在一起,你对象应该很优秀吧?”
容念差点脱口而出被洗脑了一整晚的186,三位数字滚到喉咙口再急忙咽回去。
他闭了闭眼,咬牙道:“幼稚鬼,吃醋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