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凇意在玄关换完鞋,即将开门迈出的一瞬间,以商量的口吻,对着慢他一步,还在换鞋的裴渡说:“裴渡,昨晚发生的一切,当没发生过,成吗?”
“嗯,是我在发酒疯,只是一场意外,你也别.....放在心上。”裴渡面色如常与他对视,他知道不这么说,闻凇意不会允许他再靠近。
“我不会。”闻凇意心里松了口气。
“再不走,真要迟到了。”裴渡推着他出门,入户门在两人身后闭合,像一个小盒子,将昨晚的事,锁在了里头,由时间尘封。
荒唐一场的昨夜,对裴渡来说,只是南柯一梦,既留不住,也抓不着。
坐进车里,闻凇意侧着脸,盯着窗户外,头疼地想,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裴渡。
裴渡对他的心思,究竟是过了界?还是把他当做莫瑜了?
无从探究的真相,这比病房里的那个试探的吻,还要令他尴尬、不知所措。
餐盒被打开,香味充盈了整个车厢。
闻凇意一点胃口没有,偏偏裴渡塞进他怀里,用着与平常交流的口吻说:“赶紧吃,不吃就等着被饿死吧。”
闻凇意回过头,垂眸看着怀里的餐盒,乖乖取了筷子。
裴渡抱着他那份,两人各吃各的,直到吃完,一路到了学校,也没搭上句话。
小吴一头雾水,两人怎么又别扭起来了。
不、不对,是陌生起来了。
......
两人一踏进叽叽喳喳早市似的班级,一群人也不顾裴渡还在身旁,就围上了闻凇意。
七嘴八舌围着他夸奖。
“大师,您拉得小提琴可真好听。”这句话是学委说的。
“优雅得像个王子。”这话是小甜说的。
“琴棋书画,你占了两样,请问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们不知道?”高峰说。
“元旦晚会,必要把你捧上舞台,为咱们班挣点面子,也让其他班级瞧瞧,我们班不止是死读书,也有多才多艺。”文静的文艺委员也来插一脚。
宋宁帆硬生生挤进人堆,揽着闻凇意脖子,咬牙切齿说:“你个叛徒,你竟然拉小提琴给黎括听,你啥时候跟黎括这么要好了,你不知道渡哥和黎括是情敌吗?”
闻凇意下意识看向裴渡,裴渡自顾自走向座位,仿佛不在意。
沈郁也跟着凑热闹,视线在闻凇意露出的肌肤扫了一眼,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失落地叹口气,妈的,哪个Alpha发疯什么也没发生,不应该强制爱,把人操得翻天覆地。
裴渡究竟怎么想的,难不成对闻凇意真的只是当个替身,心里只有莫瑜。
那昨晚盛怒之下跑了,是什么意思,演给莫瑜看,好让莫瑜吃醋,主动为他留下来?主动爱他爱得要死要活?
如果真是这样,裴渡这招欲擒故纵——
高,实在是高。
妙,实在是妙。
但凡一想,莫瑜突然变成恋爱脑做这种事,沈郁就瘆得慌。
未经大脑,闻凇意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我们碰巧遇到的,他买了把小提琴,问我会不会拉,我就顺手拉了一下。而且他不是伤心难过嘛,对待一个失恋的人,总要多点宽容吧。”
裴渡冷嗤一声。
闻凇意:“......”
宋宁帆信了,幸灾乐祸说:“可不是,莫瑜第一次宴请,渡哥是主角,黎括和他好歹是一同长大的竹马,都没这种待遇。不怪他伤心难过。”
“不过,黎括有毛病,不通音律的人,突然买把小提琴。装逼给莫瑜看吗?”
闻凇意心说,那是等着我去赎呢,想到那么多个零,闻凇意头疼,猴年马月才能赎走那把小提琴。
宋宁帆又朝裴渡说:“渡哥,晚上你也去买一把,让凇意教你,你拉给莫瑜听呗,我录下来发给黎括,气死黎括那孙子。”
裴渡眼也不抬说:“滚。”
宋宁帆:“......”
闻凇意松了口气,扯开了话题,说:“你们是不是看到什么视频了?”
“嗯,一个本地小有名气的博主拍下发在了她的社交平台,转发量现在已经飙升二十多万了。我们私下的群也传遍了。”
难怪进学校的时候,那么多人盯着他看,他以为是莫瑜的缘故。
“兄弟,教教我呗,你拉小提琴的样子,实在是优雅,有品,好看。”学委感慨地看了一眼小甜,说,“我也想像你这样,被人红着脸夸帅。”
小甜啐了他一口:“你先把你脸换换吧。”说完,害羞的视线从闻凇意面上划过,躲回了座位。
“别聊了,任老过来了,众爱卿赶紧归位。”班长喊了一声。
闻凇意在座位上做好,裴渡难得没有趴着,翻着一本教材。
闻凇意翻出了昨晚写一半的作文,继续充填。
明明都说好了,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但他们之间,好像无形阻隔了一堵墙。
.....
高峰弯着腰在桌肚里捯饬,终于找到昨晚连夜抄好的错题本,他转身递还给闻凇意,也提了一茬小提琴:“凇意,你改天有空教我拉小提琴吧,我家里也有一把,都快落灰了。还有吉他,你会弹吉他吗?当初为了优雅和帅气,我两个都买了,结果一个也没学会。”
闻凇意垂着密集的睫毛,轻轻一颤,说:“我不太会教,不过可以试试。”
“大师,这你就谦虚了。”
闻凇意没好气瞪他:“你再不转回去,我就举报你玩手机了。”
高峰:“……”说得好好的,突然翻脸做什么。
任静恰好一脚踏进教室,显然也看到了视频,双手撑在讲台上揶揄说:“我们班这学期原来来了个全能大师啊,样样优秀,元旦晚会,我再也不用被其他老师嘲笑我只会教书呆子了。同学们,这都要感谢谁?”
“渡哥。”全班异口同声,高峰喊得脸红脖子粗的,尤为激动。
任静又说:“那元旦晚会表演,要靠谁?”
全班同学:“凇意同学。”
凇意同学:“......”
被归属的感觉,真的很好。
闻凇意不自觉咬着笔头,轻轻笑了一声。
裴渡觑着闻凇意脸上的笑,脸色僵硬。
全班就只有他一个人,仿佛被隔离开,不懂他们的自豪感,不懂他们的倾羡。
光是嫉妒,就已经将他打败,将他击溃地伏地不起。
他竟不知道,闻凇意会拉小提琴,还拉得这般好。
闻凇意藏着掖着的,他一无所知,也许他已经全部分享给黎括,闻凇意就这么在乎黎括,就这么喜欢黎括。
凭什么!
他究竟哪点比不上黎括。
万千思绪压进肺腑,裴渡感到自己随时会爆炸。
嫉妒,让他说出了违心的话。
昨晚,他滴酒未沾,光喝茶水,哪来的酒疯劲。
他想让闻凇意拉小提琴给他一个人听。
仅此而已。
可偏偏闻凇意已经拉给了另一个Alpha听。
凭什么拉给黎括听,凭什么黎括是第一个听众。
裴渡侧趴着,委屈望着窗外透着枯黄的枝丫,心脏好似被人揉搓得皱巴巴的。
……
一天下来,闻凇意和裴渡的交流屈指可数。
放学后,小吴来接,送两人回了别墅。
闻凇意先下的车,见裴渡坐在车里不动,他弯腰睇着裴渡,视线在撞见对方冷漠的侧脸时,怔了一怔。
已经好久没有见到露出这种神色的裴渡了。
陌生得可怕,也让闻凇意不适应。
“裴渡,你......还有别的事?”
今天不是周末,裴渡自然是不回裴家的,他是要去见莫瑜吗?约会?
裴渡转过脸,那双在闻凇意看来颜色很漂亮的深蓝眼睛,写满了陌生,彷如初见。
闻凇意一时,竟觉得心口有些窒息。
“我要回我父母那,今晚不回来。你记得锁好门窗。”顿了顿,裴渡又阴阳怪气地补充了一句,“当然,你要是去找黎括潇洒,请你记住一点,别再让我知道。”
“关门。”他丢下最后两个字。
闻凇意觉得委屈,他又不是真的莫瑜,和黎括一起玩乐也没什么吧,凭什么就要把这笔糊涂账算在他头上,再者,他与黎括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裴渡吃哪门子的醋。
正主和替身的醋都吃,裴渡也未免真的很闲很无聊。
于是,他没有关门,僵持不动,咬着唇,负气说:“如果被你知道呢?你要怎样?赶我走还是找黎括打架?”
裴渡几乎要脱口而出反驳,我根本不可能赶你走。
数次动气,心口越发得不舒服,裴渡冷声说:“那你就继续给他拉小提琴好了,最好上他家去拉,你心里不是早就想这么做了吗?你还跟着我回家做什么,你从今天晚上开始找黎括去。”
“我会拉小提琴给黎括听,是因为我看见那把小提琴和我小时候拥有的那把长得很像,黎括花钱买下,让我试试。我没有特意表演给他看,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他买下,难道不是要送给你?”
闻凇意蹙眉:“是,他是要送给我,但我没要,我要自己花钱从他手里买过来。”
“自欺欺人。”裴渡讥诮地说,“你们关系这么好,他白送你,你就该要的。你是他的专属琴师,他送你一把小提琴这真没什么,他送给你昂贵的东西还少吗?一把名贵的琴算什么,就连莫瑜都未必有你这待遇。”
小吴听得头疼,恨不能捂着闻凇意的嘴巴不叫他再继续和自家少爷叫板。
“黎括把我当朋友,我也把他当朋友,专属琴师只是他无心的玩笑,你别太小题大做,还是你根本就认为,我没资格和你们有钱人做朋友?如果你是这样想的,我答应你,不会再见黎括。”
“你用不着转移话题,曲解我的意思,你和别人吃喝玩乐我不会干涉,唯独黎括不行。”
闻凇意:“就因为他是你情敌?裴渡,可我不是你的莫瑜,我只是你找的替代品,我为什么不可以和黎括做朋友。”
“不管你是什么,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没有资格反抗我。”
闻凇意忍着争吵的冲动,攥紧了拳头,冷静说:“裴渡,你又开始不讲道理,总是这样,你能不能成熟点。”
裴渡薄唇勾起嘲讽弧度:“在你眼睛,黎括是最讲道理最成熟吧,和他相处让你感到放松。所以你就背着我去找他安慰他,陪着他喝酒,拉小提琴哄他开心。”
一桩桩一件件,裴渡永远都记在心上,嫉妒蚕食着他,他根本忘不掉,一想起来,便恨得咬牙切齿。
“闻凇意,你记着,给你钱,供你衣食住行上学的人,是我。你没资格拿着我的钱享受着我给的好处,却去哄我的情敌。你把我当成什么?冤种?傻子?这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如果你想终止协议,可以,违约金一分也不能少。但我不会要黎括的钱。不过,我知道,你也不会向黎括伸手要钱,不然你把莫瑜的脸放哪,仔细想想,你有一张像莫瑜的脸,真是占了天大便宜。”裴渡犀利无情的话,纷纷化为无形利剑,疯狂戳向闻凇意的心。
裴渡自己很不痛快,他不想说出这种话,可他控制不住,今天一天闻凇意的刻意保持疏离已经快要把他逼疯了。
“难道不是吗?闻凇意。因为这张脸,黎括才看得见你,而我最初找上你……”
裴渡话没说完,闻凇意也明白了什么意思,他站在车外,脸色骤然雪白毫无血色,他告诉自己,不过是又回到了最初,不要在意不要在意,没事的,裴渡说的是事实。
事实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
入了秋,瑟瑟晚风掠过身体,一股凉意仿佛停留在了心头。
小吴从左边后视镜里,瞥见了闻凇意苍白、微颤的嘴唇,清瘦身板风一吹就会倒似的,不由得心疼,搞不清楚两人怎么又猛然间掐起架来。
他又插不上话,只能干看着焦急。
刻薄的话脱口而出,覆水难收,裴渡想道歉,又拉不下脸,拳头握在身侧,手背青筋绷着,犹如山脉交错。
闻凇意呼吸凝滞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黑漆漆的眼珠如失去光泽的黑色玉石,他低声致歉,微微垂着头颅,有什么东西无声崩裂:“我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不该失去自知之明,不该自以为是,我确实没有资格反抗你。”
“……裴渡,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我向你道歉。”
他关上车门,对小吴勉强笑了笑,转身踏入别墅。
“走吧。”裴渡望着他清晰的背影,无声吐了口气,胸腔依旧难受。
......
回到别墅,闻凇意抱着书包,挨着沙发坐下,有条不紊地掏出作业和卷子,握着笔,迟迟不动。
须臾,他将笔帽盖了回去,幽幽叹了口气。
他高估了自己的专注力,以为不会受裴渡那番话影响,但他心神乱糟糟地,早就如乱成一团理不清的毛线。
他盯着白纸黑字的卷子,第一次产生了烦躁
这种感觉,比他解不出答案,还让他糟糕。
原来,裴渡以前真是让着他、哄着他了,对他说话客气了。
那些违约金,他当然都拿不出来,他也绝不可能向黎括借,不然他把黎括当成什么了。
只有服软,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是裴渡不经意间的纵容和温柔,让他产生了错觉。
他知道,裴渡和黎括对他的一切特殊,都是因为他有一张好皮囊,这张好皮囊背后的主人,才是他们真正在意的人。
他的Alpha父亲用他绑住闻拂雪,但一旦闻拂雪表现出对他好,则遭受的就是来自他的Alpha父亲或用皮带抽打,或束缚住他眼睛将他绑在客厅一晚上,又或者把他关在后院的杂物间里。
他的大伯对他好,所有送他的礼物都比他亲生儿子还精致昂贵,也建立在他是他深爱之人所生的孩子,哪怕最后,为了救溺水的他义无反顾跳进水里丢命的那一刻,还在对他说:“凇凇,你不能死,你爸爸会伤心难过的,他最爱你了。”
就只有闻拂雪会真正的、单纯地爱他。
哪怕他是他父亲强迫闻拂雪的产物,是折断闻拂雪翅膀、斩断他梦想的帮凶,是用来困住闻拂雪的牢笼,闻拂雪也心甘情愿爱他,从未对他有一丝的怨恨。
裴渡没有错。
错的是他。
有恃无恐也该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他不该因为这些日子的相处,而忘了身份。
他不是莫瑜,他没有资格。
不该忘的,怎么可以忘记呢!
自我做了一会心理辅导,闻凇意沉淀情绪,开始写作业,果然效率高了。
【作者有话说】
两口子又要吵架咯。
不过呢,小情侣不吵架不吃醋那还能是小情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