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因为帝王癖性轻佻多情, 又或许因为赵珩对他信任至极,于是无比郑重、又随意地向他承诺。
“将朕关起来。”
帝王的声音犹在耳畔。
有那么一瞬间,姬循雅被简直蛊惑得神魂颠倒, 心旌摇荡, 恨不得就此乖顺地伏在帝王脚边, 做他那条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最忠心耿耿的狗。
而后,却感受到了阵微妙的恼怒。
赵珩到底知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姬循雅眸光晦暗。
赵珩的一生活得虽不算万事顺遂,但未尝见过那些令人作呕的阴私之事。
于是,帝王似乎难以想象, 姬循雅所谓的关起来, 并不是那么简单。
将军府密室中的锁链与器具,也不过是他对赵珩那些肮脏的、不可见光的欲念所展现万分之一。
赵珩怎么敢,就这样信任、毫无防备地同自己说,将他关起来。
他根本不知道,他会遭到怎样过分,难以言说的对待!
连姬循雅自己都不曾发觉,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
赵珩见姬将军似乎怔住了,只一动不动地跪坐着,半是好笑, 半是开怀, 就伸手,摸了摸姬循雅的下颌。
触手温凉,线条却绷得极紧, 仿佛身体的主人用尽力气与自制在忍耐着什么。
赵珩当然知道姬循雅在忍耐什么,至少, 他以为自己知道。
可他非但不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试探姬循雅的底线在哪,一直都是赵珩最爱干的事情之一。
姬循雅浓黑的眼眸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眸光中似有暗光翻涌。
赵珩便捏住姬循雅的下颌,在上面落下了一个很轻的吻。
不出意料地,感受到唇下的肌肤愈发僵硬。
赵珩含笑地与姬循雅对视。
姬循雅这种人,实在是太能勾起他得寸进尺的欲望了。
一如上一世他与尚是公子的姬循雅相处时,姬氏公子永远矜持克己,温雅节制,在赵珩眼中,简直同活着的神像无甚差别了。
端宁清峻、含章挺生。
哪怕两人一起被叛军包围,赵珩持剑劈砍向姬循雅——身后的叛军,在生死之间,面对盟友突如其来的疑似倒戈,循雅公子神色都殊无变化,只是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玉人一般的面颊上,被溅上了几滴血。
他垂眼,一点猩红顺着睫毛尖落下。
明明只是一滴温热的血,落入赵珩眼中,却锋利如刀刃。
划得赵珩心头猛然一震。
幸好,少年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幸好,这位循雅公子只是燕君七公子,除非他的所有兄弟都暴毙,不然王位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姬循雅来继承。
不然,赵珩想,他无论如何,恐怕都难以对眼前人刀剑相向。
“多谢,”姬循雅哑声道:“珩公子救命之恩。”
赵珩定定看了他片刻,蓦地笑了起来。
他望着这张沾了血,竟显现出几分诡异妖气的漂亮面孔笑道;“循雅公子客气了,齐燕交好,我与公子自然该肝胆相照。”
他一甩持剑的手,方才不慎被刺了一剑的伤口还来不及结痂,就因为他肆无忌惮的动作扯得更开,血流如注。
姬循雅仿佛被刚才的动作吓到了,沉默地站了好一会,抬手。
“撕拉——”
他扯下广袖一角,轻轻拉住了赵珩的手腕。
赵珩觉得很有趣,便一动不动。
时下诸国多爱窄袖短袍,不仅便于骑马射猎,更兼干练洒脱的意气风发之美。
然而燕国却不同,燕惯以王族后裔自居,凡燕国宗亲大臣,俱长袍危冠。
姬循雅这件衣服方才还未乱,此刻为给赵珩裹伤而被他自己扯了下来。
齐君公子天然含笑的目光注视着姬循雅。
赵珩以为姬循雅会恼怒,又或许,应该表露出点劫后余生的惊恐,但他都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握托住赵珩的手,将缎条裹住了后者的伤处。
他的动作很轻,很小心,仿佛掌中的不是赵珩用惯了刀剑,被薄茧与伤痕覆盖的手,而是什么传国玉玺,稀世珍宝。
不卑不亢,沉静温良。
他越是克制,越是忍耐,赵珩就越是想看他再维持不住这幅淡漠面具的样子。
赵珩一手压着姬循雅的肩膀,借此撑起身体,又去吻他眼睛。
长睫受了惊似的,轻轻一颤。
因为他垂眸的动作,赵珩看不见这双眼睛涌动的情绪,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
喉结悄无声息地滚动了下,姬循雅衣袖下手指握得极紧,用力太过,连骨节都泛着白。
只要赵珩靠近,再靠近点。
就能将这不知收敛,还要继续逗弄他的人,吞吃得连骨头渣滓都不剩。
见姬循雅隐忍,赵珩心口发软,几乎要升起点爱怜的情绪了。
多可怜示弱的模样。
“卿卿。”赵珩唤他,语调酥得姬循雅眼睫垂得更低。
他的眸光更沉,更暗。
赵珩未免,太不设防了。
帝王毫无防备地越靠越近,宛如没有不怀半点戒心,就靠近假寐的毒蛇身旁的猎物。
愚蠢、轻忽、不知死活。
龙涎香的暖甜与血腥气的阴冷混在一处,缠绵相融,难分彼此。
姬循雅轻缓地抬眸。
赵珩同他对视,正要笑话他羞赧得宛如未出阁的姑娘家,旋即与之目光相撞,唇角笑意陡地一顿。
那是一种晦暗得如同泥沼深渊,能溺毙吞噬一切生灵的目光。
赵珩暗道一句不好。
多年行军打仗的警惕令他头皮蓦地一麻,下意识地要与这过于危险的人拉开点距离。
下一刻,变故骤起!
“景……”
宣字还未说出口被被迫咽回。
猝不及防地被拖拽过去,两人在体力上本就有差距,久居深宫的帝王倘手无利器,便会被将军轻而易举地拢入身下。
赵珩瞳孔受惊后本能地猛地收缩。
天旋地转间,他缓了一息才重新看清姬循雅的脸。
姬循雅的面容近在咫尺,依旧,清丽出尘,似化外之人。
然而,他却用着这张最清心寡欲的面容做着这种事。
皇帝陛下此刻悔也晚矣,他一直都知道,面前状若温顺的姬将军可不真是个柔弱无依的小美人。
姬循雅愿意短暂地低头,只不过是在等待。
等待能一击毙命的时机。
赵珩诚然欣赏这种果决狠辣的优点,只不过若用在他身上,他很难真正笑出来。
如迎风持炬,引火烧身。
“陛下。”姬循雅终于开口。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赵珩。
也望着这双粲若熔金般的眼睛里,占据了赵珩全部心神的自己。
至少在此刻,是他。
也只有他。
动作狠厉凶猛,不留余地,姬循雅的声音却无比温存。
他垂首,将冰凉的面颊轻轻贴上赵珩的脖颈。
幽冷的触感令赵珩脊骨都发僵。
又或者,不仅仅因为姬循雅身上的冷意。
“陛下,”姬循雅道,唇齿开阖,亲昵却危险地,贴上帝王因紧张不断滚动的喉结,“臣领命。”
……
“歘——”
长剑入鞘。
剑柄与剑鞘口相撞,发出咣当一声响。
武库空荡,任何声响都显得分外明显,燕靖思猛地回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燕朗把剑又扔回剑架上。
“哥。”他长长松了口气,有几分抱怨地叫了声。
燕朗淡淡地问:“方才就见你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燕靖思余光一瞥正在清点兵刃的军士们,快走上前了几步,走到燕朗身前,将他拉出了武库。
燕朗静默两秒,与同僚略一点头,和他一道出去了。
燕靖思四下环顾了一圈,见无人在旁侧,声音仍压得极低,“我方才在想,将军为何如此突然地命人清点兵刃甲胄。”
虽则先前在驻地时姬循雅也时常命人清点辎重兵刃,且时日不定,或三月一次,或半年一次,但燕靖思莫名地觉得有些微妙。
这事本与燕朗无关,但燕靖思见自家兄长并不当值,就将人拽来了与自己一道监管核对。
燕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觉得为何?”
燕靖思声音放得更低,“我觉得,”他一面觑着自己兄长的脸色,一面试探道:“莫非,近来战事又起?”
“哦。”燕朗道,只表达听见了,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看得燕靖思心又提起,“哥,该不会是将军真要……”杀字刚出了个模糊的气音,就在燕朗的注视下被迫噤声,“了陛下吧。”
燕朗怀疑地看了眼燕靖思,有时候他真的很好奇,自己这个弟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就凭那两位如胶似漆的劲儿,无论是赵珩想杀姬循雅,还是姬循雅想杀赵珩,都恐怕用不着调兵那么麻烦,照燕朗所想,枕头底下藏把匕首足够用了。
“哥,你说是不是?”燕靖思认真地问。
燕朗笑眯眯地说:“军机大事,我不敢告诉你。”他拍了拍燕靖思的肩膀,“若你关心则乱将此事奏明了哪位,咱家的三族在九泉下也不能放过你我。”
燕靖思:“……”
燕靖思辩解道:“我不过是看将军近来夜宿皇宫的次数比往常多了,才以为……”
以为将军终于打算将谋朝篡位一事化为现实。
话尚未说完,就遭自家兄长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
“哎!哥,哥,我错了,我真错了!”
燕靖思欲躲,未躲开,结结实实地被踹了下。
燕朗斥了句,“与你无干的事不要问。”
燕靖思可怜兮兮地应了声,旋即又嘀咕了句,“你是我亲哥,我又不会问旁人。”
“你还想问旁人?”
燕朗抬腿又要踹他。
“燕大人!”
燕朗动作一顿,燕靖思趁着这个空当忙道:“大人属下先进去了。”
来人急急上前,“大人,将军有要事令我等去办。”
燕朗瞬间收敛了满面玩笑之色,沉声道:“怎么了?”
“将军下令,命,封锁宫禁,严禁任何人出入!”
……
此刻,寝宫。
宫漏内泄出一滴水液。
“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