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屿清睁开眼睛,纤长的睫毛扫在商榷的掌心有些痒,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被他捕获,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感觉,但仅仅一瞬,又被他抛在不知道哪个狭小的角落里。
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来搭在他的手上,带着些微凉的潮湿,商榷垂眸看向枕在他肩膀上的人,顺从地随着他的力道将手从他的眼睛上移开。
那双漂亮的眼睛又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白屿清微微眯了下眼睛才适应了明亮的光线,他把头从商榷肩膀处移开看向前方,恍惚间还以为自己仍然站在那满是粘腻鲜血的天台上。
顶楼天台,地上堆放着大量陈腐已久的尸体,用黑布盖着永远不见天日。
那是被他亲手掩埋的尸体。
他的尸体。
腰上的手骤然抽离,身后的男人往后退了几步,好像属于人间的温度在慢慢远离,周身只剩下一片冰冷。
白屿清目光沉沉的看着熟悉的黑布,熟悉的堆放位置,那每一块黑布上面晕开大量的暗色血迹已经干涸着变成了僵硬的样子。
商榷走到他面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第一堆隆起,他慢慢踱步走到黑布前注视着白屿清,然后在他的视线下弯腰拎起了黑布的一角。
“这里面,是什么?”商榷就保持着将要掀开的动作问着白屿清,“想到了么?”
白屿清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满是鲜血的破碎肢体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张开唇瓣,慢慢的念出两个字。
“尸-体。”
商榷勾起唇,猛地将黑布掀开。
黑布在空中扬起了卷曲的弧度,好似遮住了半边天空又缓缓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白屿清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那被自己亲手堆叠起来的尸体,他再一次与他的异变体对上了视线,只不过那里面雾蒙蒙的一片,没有任何生机。
“大脑会根据现有的场景建立出虚假的幻觉,以我的想象为基准。”
白屿清不再看那一堆尸体,反而在旁边的地上开始找起了什么,他蹲下在地上慢慢摸索,然后指尖触碰到了那生锈的防护栏。
“找到了。”
视线中随着他握住那截圆管而在虚空中慢慢出现了防护栏的样子,白屿清拎着那截断裂的防护栏起身,地上的黑布布满了灰尘,柔软无形,没有任何被浸湿的样子,而那鲜血淋漓的尸体也尽数消失,原地只留下了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垃圾。
幻觉尽数消失,空气中充满了一种潮湿发霉的味道又被风吹着远去,白屿清抬头看向商榷。
“你说的真实就是指我的幻觉么?”
大脑根据完整的场景而制造出的虚幻太过真实,商榷之前的话起到了引导的作用,虚幻与真实一模一样,在他不知道黑布下是什么东西的时候这个场景就会真实到他分不清真假,黑布随意散落的位置就是白屿清刚上天台时看见的位置,而潜意识中也将那些被黑布掩盖住从而隆起的弧度变成了他堆叠尸体的刻意模仿的弧度,他的大脑开始自动填充之前的剧情。
因为太过真实,从内才不可破,也因而商榷不存在,他也出不去。
但是想离开大脑幻境很简单,让真实环境里存在的人拉他一把就好,不管在这时他认为的是真实还是虚假,在某一个场景中商榷就站在他背后,不管他当时站在哪里,只要他的身体再次被商榷锁进怀里,那他就能到达另一个场景。
同理,怎样离开那个同样可能为虚幻的场景,只需要让那个场景内的一样东西在他大脑中消失即可,比如,那截断裂的防护栏。
他睁开眼睛,看见了被自己掩埋的尸体,他在地上摸索,摸索到了他看不见的东西,将原本的空气握在手中,他重新看见了那个被他在另一个场景一点一点抹去的东西和黑布下的原本模样。
就此,幻觉尽数破碎,他所在场景宣告真实。
商榷看了看他手中的防护栏,饶有兴趣的扬了扬眉,“原来你设置了一个开关。”
白屿清把手里的东西扔到一边,看着掌心沾上的暗红色铁锈粉末微微皱了皱眉。
他有洁癖。
“靠着想象进入到了自己的幻觉内,又靠着自以为的真实冲破了自己给自己设置的幻境,妄想症哪有这么简单就让你破了,别忘了,你的诊断可是严重妄想症。”
商榷的声音似笑似嘲,他看着白屿清,从口袋里又拿出一块与刚才一模一样的手帕慢慢的走到了白屿清的身前,执起他那沾染了锈迹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慢慢擦拭着,姿态优雅,像一个彬彬有礼的绅士。
白屿清在收回手和继续忍受这脏污中选择了前者,他没有动,由着商榷替他将手擦拭干净。
“所以呢。”
商榷替他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将那手帕扔到了地上堆叠的腐朽中然后抬眸看他,“你没发现你能控制自己的幻觉吗,只要你想,幻觉就会出现,这就是我说的真实。”
白屿清抽回自己的手,“所以你说我没有妄想症,我的幻觉是你每天做的饭菜里加了致幻的药物是吗?”
商榷看着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突然问道:“你知道煤气灯效应吗?”
白屿清皱眉看他,总感觉有些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是什么,“是什么?”
“想要谋夺你的财产,所以用各种手段向你暗示你存在精神问题,利用你的信任操控你的精神,让你陷入崩溃,最后彻底变成一个精神病人。”
商榷的眸子有些深,隐隐有些烦躁,他说完这些话,突然道
“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白屿清轻嘲一声,“目的?”
商榷道:“我们都想找到离开这里方法,只不过你在长达九次的催眠中慢慢忘记了。”
白屿清的神情慢慢变冷,问道:“你什么意思?”
商榷道:“还记得你是怎么被确诊为妄想症的吗?”
白屿清眯了眯眼睛,道:“经常看到诡异的幻觉。”
商榷认真的看着他,道:“如果我告诉你那不是你的幻觉呢。”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其实我也忘记了。”商榷眸中冷光一闪而过,“但我的是记忆清洗,因为我是背叛者。”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在我的大脑中安装了一个记忆阻隔芯片,然后把激活磁卡放在了这个他们早就准备好的囚笼里,就是你早上洗澡时在花洒中发现的身份信息卡。”
“只要磁卡从那个由特殊材质制作的袋子中出来,我大脑中的芯片就会自动激活,所以我恢复了全部的记忆。”
“你不是妄想症患者,最初你的确是因为看到诡异景象才会选择进行心理诊断,但结论是你并没有任何病症,你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也就是说,你所看到的都是因为你的眼睛。”
白屿清怔了一下,然后沉声道:“阴阳眼。”
商榷点点头,“我的工作地点的确是在天海大厦,但并不是这里的天海大厦,这里是大海中的一座孤岛,他们一比一复刻了城市的一角,在你进行所谓的心理治疗时将你麻醉然后运来了这座岛上,你在长久的催眠与心理暗示中渐渐相信了所谓的医生向你灌输的一切,你曾经没有的幻觉也是在药物与心理暗示中达成了真实。”
“在这个岛上的所有人都是对你进行观察的研究人员,这是一个完全不正规关于大脑领域的研究所,他们非常缺钱也非常缺完美的试验品,而你刚刚继承了一笔天价遗产,又恰好觉得自己有精神病,所以很不幸,你被选中了。”
“你的大脑制造出你想象中的幻觉,同时也在尽力勘破你制造的幻觉,因为你觉得你找到了你幻觉中的真实,所以那些幻觉才会就此消失,而这里存在的真实诡异,是不会消失的,你每看到一次,就会更加坚信自己有病,说到底,还是多此一举,人类总是爱将事情复杂化,却偏偏不去想最有可能存在的原因,明明与自己的大脑博弈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却偏偏对这种事乐此不疲。”
白屿清眯了眯眼,“你在嘲讽我?”
商榷耸了耸肩,笑道:“我可没这么说,我们现在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哦不,是我要依附于你,毕竟只有你才有可能会接近那些研究人员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而我,是不被允许离开我们脚下这栋大楼的,这是他们给我清除记忆之后下达的听话指令,一旦我离开,在没有找到出口的情况下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白屿清垂下眸子,半晌,问道:“你说我和你一样想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那我肯定是知道这里有问题的,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还会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催眠,而且大脑中存在的那些记忆,几乎全是虚假的。”
商榷道:“强制催眠和记忆分离,这是我能想到的方法,也许你的记忆正存放在这个岛上的某一处,也许已经完全被销毁,很遗憾,在你认为我是你男朋友之前,我就已经被清除记忆变成了只想让你发疯配合医生谋夺你财产的宁墒。”
白屿清凝视着他,道:“那你做了什么才会被认定为背叛者。”
商榷笑了起来,明明是轻松的语气,声音中却像夹杂了万千刺骨凛冽的寒冰:“我太不听话了,因为没办法想象怎么会有蠢货斥巨资建造这样一个地方却要做这么无聊的事而辞职,但是很不幸,我知道的太多了。”
说着,他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白屿清,千万不要贸然去海边,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你,包括房子里都存在监视器与窃听器,一旦你表现出任何想要离开这里的意愿,那么你将会再一次面临强制催眠或者药物注射,而我也会被发现,这里与外世隔绝,我没有亲人朋友会找我,你也没有,如果死在这里,那可真就永不见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