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在两人身上跳跃,明明是血色漫天的古战场,此刻竟透出几分静谧。
薛镜辞视线落到裴荒的衣袖上。
那袖箭通体漆黑,远看时几乎与衣衫融为一体,近了瞧才发现雕工极为精巧。
见他看得认真,裴荒难掩得意的心思,献宝似地举起来:“怎麽样?我自己做的。”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伸手解下,递给薛镜辞道:“喜欢的话就送你了。”
薛镜辞不解地盯着他:“工艺精巧,做得不错,你舍得?”
裴荒将弓弩塞入薛镜辞怀中,故意卖关子道:“这玩意我多的是,以后慢慢给你看。”
薛镜辞不再推辞,将袖箭收入储物袋中,难得起了几分好奇。
上次见裴荒时,他用一把小巧的匕首杀妖,动作干脆利落。今日的弓弩也同属暗器之流,却不知裴荒的本命武器究竟是什麽。
两人短暂交谈,薛镜辞心底记挂着妖族斥候的事,便俯身去捡拾地上半死不活的雀鹰,要带回据点複命。
见那雀鹰血迹斑斑,臭味熏天,裴荒忙拦住他:“我来拿吧,反正身上已经髒了。”
听这意思,是要与薛镜辞一同回据点。
古战场兇险,薛镜辞倒不介意多带个帮手回去,便任由裴荒尾巴似地跟在自己后面。
系统窝在薛镜辞肩膀上,此刻才后知后觉地喵呜起来:“原来那青团是他送的。”
薛镜辞揉揉它的脑袋,以为它是吃人嘴短,忍不住逗它:“这回终于不喊他小鬼了?”
系统尾巴晃了晃:“个子高一点,也是个小鬼。”
小猫咪盯着前面的裴荒看,也不知这人是吃什麽长大的,个头蹿得那麽快。
两人回到据点,见薛镜辞身后多了个陌生人,衆人神色都有些戒备。
薛镜辞让裴荒将雀鹰递给江承意,主动介绍道:“这位是我故友。他是凡界散修,风眼出现时恰在附近游历,便被卷了进去。”
秘境开啓突然,确实有不少凡界散修误入。
虽然有薛镜辞出面做保,但衆人的戒备仍然不减。
林恒胆小不大,对危险有种天生的直觉。
他仔细打量着裴荒,总觉得这人周身充斥着一股兇兽般的野劲。
林恒捅了捅林肃,悄悄说道:“我听闻妖族有化形之术,但总会保留几分本来面目,比如肌肤上会残存鳞片。这人裹得如此严严实实……”
他话才说到一半,裴荒忽然看了过来。
那眼神淩厉,林恒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毒蛇给盯住了。
裴荒移开视线,忽然伸手撩开自己的衣袖,露出了肌肉虬劲的手臂。
“这位道友说的有理,我来路不明,此处又多有妖兽出没,是该自证身份才对。”
他如此坦蕩,倒是叫宋恒有些不好意思。
换做是他,被人如此质疑只怕会与那人打起来。
薛镜辞看向裴荒,淡淡道:“不必如此。”
裴荒凑过去贴在薛镜辞耳后偷偷说:“我才不在意旁人说什麽,只是不想让你为难罢了。”
薛镜辞轻笑,擡手将他的袖子放下来,裴荒忽然察觉到他的指尖划过了自己的手臂。
手臂瞬间变得炙热滚烫,直到薛镜辞收回手,他才小心地呼出一口气。
说不清楚是何时开始,薛镜辞每一次的触碰,哪怕只是极微小的一下,也会让他心绪慌乱。
衆人散去做事,裴荒跟在薛镜辞身后回了帐子,左看右看的打量,许久后才纠结着问道:“上次我托人带去上界的琥珀,你收到了吗?”
薛镜辞眨了眨眼,竟觉得有些亏心,扭头不去看他,只说:“收到了。”
裴荒高兴起来,追问:“你喜欢吗,那朵洛阳锦可是我从几千盆里挑出来最漂亮的一朵。”
他话还没说完,萧寻撩开帐子走进来,愧疚地向裴荒说出实情。
“那琥珀原来是这位道友送的,怪我不好,先前去师父房中时失手摔碎了,辜负了你一片心意,实在抱歉。”
师父?房中?
裴荒看向萧寻,眼底瞬间凝出一层寒气。
转头看向薛镜辞时,那寒气又渐渐消散,只是声音微凉:“这又是谁?”
薛镜辞眼中显出厉色,看向萧寻:“你我没行真正的拜师礼,出门在外,不必喊我师父。”
转而才与裴荒解释:“萧寻是我新收的弟子,那琥珀我很喜欢,本是打算穿了孔戴着的,但不小心碎了,萧寻只是想看看,并非有意。”
裴荒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转,忽然觉得自己倒是个外人,碍事得很,瞬间下颌紧绷,轮廓愈发显得冷峻,冷声道:“无妨,反正也不是什麽值钱的东西。”
薛镜辞想说些什麽,却见裴荒扭头朝外走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直到晚上,裴荒都没有再出现。
薛镜辞心想这人先前还寸步不离跟着自己,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蹤,脾气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差。
他心中有些闷闷的,吃饭时也没出帐子。
萧寻端了饭食过来找他,满脸歉意地说道:“师父,都是我不好,让他不高兴,还伤了师父的心。我这就去找他道歉,只要能让他消气,我做什麽都行。”
薛镜辞摇摇头:“不用。”
他看了看萧寻带来的干粮,掰了一半,余下的退回去道:“这些你拿去分给据点守卫。我要打坐修炼,你出去吧。”
萧寻只好离开。
尹心药见到这一幕,心中有些担心,便拦住萧寻问道:“薛师弟怎麽不来与大家一同吃饭?”
萧寻对她没什麽好感,淡淡道:“师父说要打坐修炼。”
尹心药没有多问,只是转头回了自己帐中,取出一个食盒,用灵力热了热。
宋珏挑开帘子进来,嗅到香味惊喜道:“师姐对我真好,怕我吃不好,还额外开小竈。”
尹心药护住食盒,摇头道:“这可不是给你的,我要拿去送给薛师弟。”
宋珏闻言,脸上露出懊恼之色:“白天多亏他机警,不然你就要受伤了。”
尹心药想起那惊魂一幕,此刻也后怕得汗透衣衫。
她摇头道:“没想到,我之前一直疏远他,他却过来救我……我想,他应当不是旁人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宋珏沉思片刻,附和道:“他这人确实不坏。”
谈话间,食盒已经变得温热。尹心药拉上宋珏,走到薛镜辞的帐子外,问道:“薛师弟,我有些事找你,可以进来吗?”
等了许久,帐子里都没反应。
正要离开,里面传来喵呜的叫声,片刻后有人拉开了帐子。
薛镜辞似乎是刚睡下,发丝被枕头压得有些淩乱,低敛的眉眼甚至有几分茫然。
尹心药还以为他是醉心修炼才不去吃饭,谁知是在军帐内偷偷睡觉,一时有些好笑。
但转念想起薛镜辞今日又是采药,又是捉妖,必定疲累无比,便赶紧将温热的食盒递给薛镜辞:“薛师弟,今日多谢你救我。这里有些果酱,还请你收下。”
薛镜辞打开食盒,鼻子动了动,果然嗅到一股玫瑰花的香气,忍不住问:“这都是你自己做的?”
尹心药点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干粮难以下咽,我便捣鼓了些果酱,抹上去果然好吃多了。”
薛镜辞心情好了些,见尹心药要走,主动叫住她,说道:“尹师姐,你身上有香味。”
再次听见这轻慢之语,尹心药却不複先前的反感。
她认真嗅了嗅自己衣裳,确实闻到一股淡淡香气,便道:“也许是香粉的味道,你若是喜欢,改日我送你一瓶。”
薛镜辞摇摇头:“不是那种香味。”
尹心药瞬间正色,追问道:“那是?”
薛镜辞道:“我有些说不好,只是这种香气似乎与灵力有关,你灵力纯彻,妖兽自然会更注意你,要小心。”
尹心药面色微变。
她这才知晓自己先前错怪了薛镜辞,还误信了那些流言蜚语,同时也想起自己今日被妖兽围攻的事来。
没想到竟不是巧合。
她点头应下,说道:“多谢师弟提醒。”
听见尹心药又谢了自己一次,薛镜辞心安理得道:“师姐,这果酱还有其他口味吗?”
尹心药被他逗笑,此时才发觉薛镜辞其实是个极为纯澈的人。
这幅眼巴巴询问地模样,也挺可爱。
她赶紧点点头:“还有无花果味的,我回头给你拿。”
送走尹心药后,薛镜辞没了睡意,索性真的打坐修炼起来,只是半夜又被人叫起来。
江承意竟从那妖雀口中得知妖族準备从东南方向奇袭,便立刻动身去其他据点传达消息。
这下帐中只剩他一人,在夜风里静悄悄的,直到二更时,帐子外忽然传来军号声。
“妖族夜袭——”
薛镜辞眼神一戾,拔剑便杀了出去。
外头交战正酣,薛镜辞随意扫了扫,并未见到裴荒。
他杀了一阵,忽然望见存放粮草有火光闪动,似是妖族要放火烧粮。
薛镜辞疾掠而去,杀了几只外围的妖,就见火光闪了闪,彻底熄灭了。
空气中传出妖兽凄厉的嚎叫。
薛镜辞赶过去,在帐子前看到几只死透的妖兽。
那些妖兽死状凄惨,竟然被生生剥了皮,鲜血将地面都浸湿了。
薛镜辞蹙眉沉思,那杀妖之人手段狠绝,干净利落,不像淩虚宗的手法。
忽然,他耳朵动了动,隐约听见附近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剑光一闪,那草丛便被劲风吹开,露出了藏匿其中的少年。
少年年纪很小,身形苍白瘦弱,一手握着滴血的匕首,一手卷着刚刚剥下的兽皮。
像是黑夜里索命的恶鬼。
察觉到有人的靠近,少年眼中兇光毕现,可看清薛镜辞的脸后就愣在原地,将匕首丢到地上去。
他乖巧地将手举起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许是很久没笑过,以至于有些瘆人。
少年打着手语说了些什麽,薛镜辞看不懂,只是隐约觉得少年熟悉。
“你是……阿苏?”薛镜辞迟疑问道。
不远处响起战事结束的军号声,薛镜辞让少年跟上自己,回到先前搭好的帐子里。
他取出纸笔问:“会写字吗?”
阿苏擦擦手上血迹,握住了笔,写道:“我现在叫裴苏。”
薛镜辞原本只是猜测,如今却已确定,这小少年确实是跟着裴荒一同来的。于是接着问道:“你怎麽跟着裴荒,你父母和村长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裴苏握着笔的手指微微顿住,许久才写下:已经没有东来村了。
他低头写字,薛镜辞便看见了他脖子上深可见骨的伤疤,一时沉默下去。
裴苏不再提起往事,将纸翻了面,重新写道:哥说你去了上界,你果然是神仙,那里好玩吗?
薛镜辞摇头,说起上界之事,很是枯燥无趣。
说完上界,薛镜辞想问裴荒的事情,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索时他眼神便落在纸上,开始还不觉得,盯得时间久了,越来越觉得阿苏的字迹很是眼熟,竟然和自己的有六七分像。
薛镜辞心念微动:“谁教你写字的?裴荒?”
裴苏眨眨眼,在他心中薛镜辞始终是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是有问必答。
他老老实实点点头,写道:跟哥学的,他说想要修炼就要能看明白功法上的字。閑下来时哥让我练字,我有他写的字帖,每天都练。
说罢,阿苏从怀中取出一张纸,递给薛镜辞看。
薛镜辞就着烛火,细细去看上面的字。
若说阿苏的字与他有六七分相似,那裴荒的字几乎是与他一模一样了。
秋日的麦谷香混杂记忆扑面而来。
薛镜辞恍惚记起,自己在东来村时每日午时都会抄写经文,后来离开时也没将经文带走。
他放下字帖,问道:“裴荒练字,用的是我留下的经文?”
裴苏点点头。
离开东来村后,他和裴荒一路颠沛流离,经历不少危险,但薛镜辞留下的东西都被好好地保管了起来。
甚至两人攒钱买下的第一个储物袋,也全都拿去装了薛镜辞的东西。
裴苏对此倒是毫无意见,在他心中,薛镜辞始终是年少时从天而降,救人于水火的神明。
只是他哥这人,平日里从不信神,路过神庙都要顺手从供台上偷点东西吃,竟也会对一个人如此恭敬。
收回思绪,裴苏看着桌上自己写下的字,又看了看裴荒的字帖,突然觉得自己的字有些丑。
他看向薛镜辞,忍不住像小时候那般偷偷告状道:其实我以前也想直接抄你的字,但是哥不让,只同意我抄他的。开始哥的字也丑,我就跟着学,所以现在写成这样了,不怪我。
薛镜辞忍不住轻笑起来。
帐子外有动静,是先前去其他据点的江承意回来了。
裴苏伸出两根手指,朝薛镜辞比了个“走路”的手势,然后身形敏捷地从军帐底部钻出去了。
临走时,还将桌上的白纸一并带走,碰乱的东西也顺手归位,仿佛从未出现过。
看来这偷鸡摸狗的事也没少干。
薛镜辞心想,裴荒怎麽也不教点好事,好好的孩子跟着他都成了贼。
江承意没察觉,走进来摁了摁眉心,神色却并未松懈下来:“今日多亏你捉了那雀鹰,各处据点早有準备,损失不大。”
薛镜辞问道:“你在担心其他几个方位?”
江承意微微愣住,没想到薛镜辞竟轻易猜中了他心底的担忧。
这秘境对仙门弟子来说是一次试炼,更是难得的机缘,因此大多数人都抱着各自为战的念头。
他们身处东面,顾好自己即可,余下的便是多去搜刮资源,充实本门派的力量。
江承意摇摇头道:“先休息吧,今日来攻击、据点的都是些飞禽妖兽,想来是前锋,真正的大部队还在后方,随时有可能攻来。”
他倒头就睡,薛镜辞却没了睡意。
屋子里多了个不算熟悉的人,他本能地生出防备,干脆就地打坐起来。
天明时分,军帐外传来汤药的甘苦气味。
薛镜辞掀开帘子,果然看到尹心药正在熬煮止血凝伤的汤药,想必是要给受伤的士兵送去。
宋珏也在一旁帮忙,他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扇子,色红如血,轻轻扇动便能给丹炉加热。
见了薛镜辞,宋珏主动开口搭话,心情颇为不错:“薛师弟,多亏了你那日采摘的草药,昨日收获如何?”
薛镜辞疑惑:“收获?”
宋珏扬了扬手中的扇子,兴奋道:“我昨日杀了只赤练鸟,从它身上搜出这把扇子,竟是件稀罕的灵宝。”
尹心药闻言也摸了摸头顶的翠翎发簪,说道:“领头的妖是一只蛊雕,身死后落下一枚妖珠,里面藏了不少上古修士的物件,我出力少,却也分到一支灵簪,可以凝聚灵力。”
说完这话,尹心药忽然想起击杀蛊雕时薛镜辞并不在场,自然也没分到东西。
她朝宋珏看了一眼,两人神色古怪起来。最后还是宋珏问道:“薛师弟,你该不会一直都在杀妖,忘了去搜罗妖兽身上的宝贝吧?”
薛镜辞点头。
髒。
况且他来秘境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攒够军功,换取成为长老的信物。
那妖兽尸体血气沖天,他也没有兴致一一翻捡。
宋珏有些哽住,若是换做别人,他肯定觉得那人心机深沉,必定是得了宝贝后藏起来,不愿外人知晓。
可是薛镜辞这人,越是相处久了,越明白他的直白。
既然他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恐怕,薛镜辞是真的将这次试炼当做一次真正的战争,只顾着杀妖去了。
宋珏忍不住拉了拉尹心药的衣袖,低声道:“陈昭拉上了林肃和林恒,想去周围碰碰运气,看看还有没有遗落的宝贝。我本想和你也去找找,不如再叫上薛师弟吧。总不能让他来一趟秘境,什麽也没拿到。”
尹心药点头答应。
待煮好了汤药,尹心药便邀薛镜辞同行,只说是采草药。
薛镜辞答应下来。
宋珏和尹心药自幼在上界长大,对于秘境夺宝之事熟悉至极,还真让他们找到不少好东西。
将东西平分后,三人回到军帐,恰好撞上了陈昭一行人。
林恒满脸笑容,正拉着陈昭的手臂说话。
陈昭却有些心不在焉,视线总是不经意往薛镜辞身上扫。
今日这趟外出,为的是寻宝,因此组队之人必须是平日里熟悉且信得过的人。
他与林肃林恒熟悉,组成一队并不奇怪。
但薛镜辞何时与尹心药他们走得这麽近了?
萧寻也走过来,亲昵地凑到薛镜辞身边说话。
陈昭这才意识到,十人之中,竟有半数人都对薛镜辞颇有好感。
他面色微沉,寻了个借口独自离开。
萧寻今日没有与薛镜辞一同行动,此刻旁敲侧击问道:“师兄今日有没有遇到那位故友,我还是想与他郑重道歉。”
尹心药心中好奇至极,但她不是多话的人,当即拉着宋珏走开,留萧寻与薛镜辞说话。
薛镜辞摇摇头,今日一整天,他都没有再见到裴荒。
萧寻松了口气,神色自如地请教了薛镜辞几个修炼上的问题,这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两天就这麽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第三日一早,天还蒙蒙亮,便有人急急来帐中寻江承意。
“江师兄,我今早起来忽然打不开储物袋了!这可如何是好……”
来者是冯易,昨日得了不少好东西,今早他正要取出战利品好好欣赏,却怎麽都打不开储物袋,急出了一身冷汗。
江承意神色一凛,毫不迟疑地拿出自己的储物袋,果然也取不出东西了。
薛镜辞看向他,冷静道:“我也不行,想必是秘境的禁制。”
江承意迅速召集衆人问话,还派了几个士兵去附近据点传递消息,得到的答案都是无法打开储物袋。
不仅如此,他们体内的灵力也被一股力道锁住,此刻近乎是凡人的状态。
“你们几个,随我去清点物资。其余人跟着林肃巡逻据点,防止妖族奇袭。”
江承意神色冷静吩咐下去,起身朝存放军备的地方走去,等清点完毕后,心就彻底沉了下去。
衆人一直知晓主城和各处据点战备吃紧,却都觉得与自己无关。毕竟能来这里的修士哪个没点底蕴,储物袋早就装满了食物、丹药和武器。
可如今,衆人却要真正仰仗着稀薄的军备物资,与妖族对战了。
江承意呼出一口气,还未走出帐子,就听见军号急吹。
妖族军队果然攻过来了!
另一边,林肃剑势淩厉,虽然失去了强大的灵力,每一击仍有恢弘之势。
他见林恒出剑缓慢,忍不住骂道:“没了灵气就不会出剑了?你平时到底怎麽练剑的!”
林恒面色涨红,修士的剑招本就与凡人不同,灵气灌注剑身时光芒大盛,随便挥挥都让人感觉威力十足。
如今换了这不会发光的剑,林恒都觉得自己不会打了。
对方攻势太急,江承意忙叫大家凝聚起来,形成一道密集防线,将东面据点死死守在身后。
前方有林肃撑着,薛镜辞便游走在衆人身后,见谁力竭便出手相助,以确保这长长战线不被妖族攻破。
清冷干净的气息慢慢将所有人笼罩,竟让人觉得被这股气息包裹着,可以安心托付一切。
衆人面上的急躁不安渐渐消去,只专心擡手对敌,用尽余力。
原本隐隐溃散的战线,渐渐变得牢固起来,甚至主动前进,朝汹涌的妖族逼去。
就在这时候,异变陡生。
妖族领头的,是只通体漆黑的狼蛛。
此刻它腹鸣如雷,原本正在攻击的小蜘蛛,忽然朝它身边聚拢过去。
此刻,狼蛛张开巨大的口器,大口吞下几只同族,周身泛起红光,俨然是一副晋阶之象。
其他妖族也立即聚拢过来,保护它晋阶。
林肃剑气一扫,不再吝惜体内为数不多的灵气,高声喊道:“随我攻过去,绝对不能让那狼蛛晋阶!”
他正要强攻,去见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竟直直落到那狼蛛身上,一把抓住粗粝的长毛。
那人身上并未带着武器,看得人心惊不已,正是裴荒。
“危险,快回来!”
林肃下意识高声喊道。
话音刚落,就见那狼蛛猛地一震,要将裴荒甩下去。
衆人纷纷看过去,为那人捏了一把冷汗。
要是真被甩下去,等待他的便是万妖分食的凄惨下场!
然而就在狼蛛抖动庞大身体的瞬间,裴荒却顺势一跃,足尖轻点腾空而起,与此同时,竟迅速地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来。
这剑极软,却在顷刻之间凝聚了磅礴的灵力,化为陨铁般无坚不摧。
裴荒看準时机,狠厉地向下扎进去。
狼蛛的心髒被刺穿,瞬间发出响彻天地的惨叫。
裴荒身上脸上被溅上青色的血液,却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反倒接着将剑身捅进去,手腕翻转将狼蛛的心髒彻底绞碎。
首领被杀,妖族彻底翻腾,转头要对準裴荒攻击,衆人纷纷上前救人,却见裴荒极其熟练地伸手掏出一颗淡蓝色的妖核。
他跳下狼蛛巨大的尸体,将妖核抛到空中,迅速丢了张黑色符纸到天上,那符咒上朱砂赤红发光,瞬间催化出妖核内漫天的妖气,让其他妖物动弹不得。
直到裴荒极快地穿梭而出,那符纸也燃烧殆尽,妖族大军瞬间反扑,发了疯的要将他扯进兽潮里。
然而没了狼蛛,此时的妖族已经失去控制,乱作一团,竟让裴荒真的溜了出去。
薛镜辞自然也看见了裴荒的身影。
那日阿苏出现,他便猜测裴荒也在附近,只是昨日一整天都没见到。
没想到,他其实并未走远。
衆人一鼓作气,沖上去击溃了妖族的部队。
他们简单处理伤势,便打算返回帐子休息,不知下一波妖族攻势何时回来,忽然有两个满身沾血的修士闯过来。
江承意细细询问,才知今日妖族从四方进攻,如今北面据点岌岌可危,药物也彻底告罄,不出一日,就会被妖族大军彻底击溃。
大家商议过后,江承意打算将东面据点的物资,运送一部分给北面,甚至还要派修士过去支援!
冯易第一个站起来,反驳道:“江师兄,如今大家的储物袋都被锁定,灵力也削弱不少,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哪有功夫去管别人!”
其他宗门的弟子也纷纷附和:“是啊,此番历练按军功分配资源,我们的任务是守好东面,他们守不住,是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别人。”
尹心药看了薛镜辞一眼,忽然站起来道:“战场兇险并非儿戏,我同意去支援北面。至于丹药补给,诸位道友不必担心,我先前已经与同门采摘了许多草药,只要两日时间,就能补上缺口。”
听了这话,人群中又站起一个男子,正是药宗少主曾轩朗。
他高声道:“我也同意支援北面,虽是历练,但尽量不要有伤亡,这几日我们药宗会与淩虚宗一同炼制丹药。”
一时间,反对的声音少了许多。
但仍有人不满道:“可听江道友之意,除了支援丹药,我们还要派修士过去帮忙守护据点,那我们自己的据点岂不是无人看守?”
“是啊,我们自己的据点也很危险,派人是万万不行的。”
江承意沉默片刻,道:“既如此,派人之事由淩虚宗负责,诸位道友回去休息吧。”
待所有人离去后,冯意怒声道:“江师兄,你辈分与修为皆是我们之中最高的,按理我该听从你的命令。但支援北面,恕我难以从命。”
说罢竟直接拂袖离去。
一时间无人说话。
薛镜辞淡淡道:“我们面对的是城战,并非个体,北面若是失守,所有据点在不远的未来都将倾覆。你们去吧,我们自己的据点,可以布阵防御。”
江承意的眼睛微微亮起:“你当真可以?”
薛镜辞点点头,江承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立即安排好了支援之事。
待阵法布好后已经过去了一日,前去支援北面的陈昭、林恒与林肃却仍旧没有回来。
系统窝在薛镜辞脚边,问道:“宿主是在担心北面的情况?”
薛镜辞点点头,他不习惯将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里,总要亲自去看看才能放心。
只是东面阵法需要有人守着,他一时走不开。
系统扒拉着薛镜辞的衣袖,想不出安慰的话,忽然一个果子从天而降,砸在它的脑袋上。
“嗷——”
系统瞪圆眼睛,朝罪魁祸首看去。
就见裴荒嚼着一个果子,朝自己得意地笑了笑。
系统把果子从脑门上扒拉下来,递给宿主道:“宿主,你快帮我砸回去!”
薛镜辞捡起果子,想了想道:“挺好吃的,丢了可惜。”
说完咬了一口。
裴荒找了半个山头,才找到这麽几个果子,就这麽送人也不可惜,却也不看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这阵法是五方玄灵阵?东方为杀门,西方为……”
薛镜辞转头看向他道:“你也懂阵法?”
裴荒被他看得不自在:“自然懂。”
见薛镜辞仍然看着自己,他想了想又说:“比你那徒弟可要厉害多了,想去就去吧,这里我来守。”
这人面冷心热,薛镜辞忍不住勾了勾唇角,也不与他啰嗦,转身就走,直奔北面,他放松的神情才骤然紧绷起来。
这里的情况比他想得还要更危险。
地上血迹弥漫,无数折损的法器跌落在黄沙中,风一吹,便彻底陷落下去。
北面竟然有流沙。
薛镜辞御起剑,小心贴着地面飞行,减少灵气流转。
不知飞了多久,他忽然看见流沙之中有人。
林肃大半个身体陷落进去,林恒站在剑身上,伸手去拽他。
可两人体内的灵气都几乎消耗殆尽,林恒脚下的剑也剧烈颤动起来,随时都要栽倒下去,却死死攥着林肃不撒手。
薛镜辞心中有些惊诧。
林恒这人欺软怕硬,胆子又小,没想到也有不怕死的时候。
他不再迟疑,御剑过去,悬停在两人的上方。
薛镜辞朝林肃伸出手:“上来。”
林肃愣了愣,赶紧抓住薛镜辞的手。
那只手苍白冰凉,看起来脆弱无比,林肃下意识不敢握得太用力,只是轻轻地触碰。
薛镜辞却误以为林肃力竭,便更紧地反握住他,直接将他拉到了自己的剑上。
“你……”林恒整个人都惊呆了。
先前在客栈时,这人看起来冷心冷肺,平日里也一副生人勿进的冰冷模样。
谁知道,他竟会来救自己和哥哥。
薛镜辞上下扫了一眼林恒,见他没受伤问道:“怎麽只有你们,陈昭呢?”
往日林恒总爱与陈昭混在一块,可现在提起这名字,林恒却差点咬碎了牙。
“那孬种见有危险,早就跑了!”
林肃不满他非议同门,呵斥:“林恒,不準乱说。”
林恒眼睛都气红了:“他明明就是……”
薛镜辞却没耐心听他们说话,御剑朝东边飞去:“我的灵气支撑不了太久,快走吧。”
等回到东面据点时,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
薛镜辞找到尹心药,让她去看看林肃,陈昭也从侧面的沙土里钻出来,灰头土脸的不敢靠近。
林恒怒目而视,幸而林肃一直拎着他衣领,才没叫他沖过去打人。
好在大家虽然狼狈,却也没什麽大事。
薛镜辞挂念着阵法那边,先行一步,回到了他们自己的据点。
裴荒还守在原处。
树枝上挂着黯淡的冷月,薛镜辞下意识放轻了脚步,第一次没等裴荒朝自己走来,而是主动靠近过去。
“今日我见到你用剑了。”
裴荒故意不看他,然而薛镜辞凑得极近,清清冷冷的声音拂过耳边,还是令他耳尖瞬间烫了起来。
薛镜辞晃到他面前去,声音温软:“剑法精进许多,虽是简单剑招,却发挥到了极致,可见功力深厚。”
裴荒还是第一次听薛镜辞这般认真的夸奖他,嘴角忍不住弯起,又很快压了下去,说道:“那是自然,我天资出衆。”
薛镜辞纠正道:“是我教的好。”
“琥珀虽然碎了,但碎片我都收好了。”
薛镜辞对着他笑了笑,轻声道:“别生气了。”
裴荒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脑海中忽然有个不切实际的猜想,睁大了眼睛,结结巴巴说:“你……”
“你是不是在哄我?”
下一秒,他就见薛镜辞点了点头。
裴荒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微颤,忽然有些扛不住,心绪大乱。
紧接着,笼罩营地的阵法瞬间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