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透过房门缝隙吹进屋里,挂满房间的红灯笼顿时摇晃起来。
烛火幽幽,裴荒话落时,恰好那灯芯刺啦一声轻响,本是微乎其微的动静,可偏偏此时谁都没有再说话,静悄悄的屋子里,这响声就格外清晰。
裴荒的心髒也跟着缩紧了一下。
直到见薛镜辞听了“夫君”二字也并无异状,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也有些失落。
夜色渐深,薛镜辞催促裴荒去喝交杯酒,又亲自给两人将酒斟满。
裴荒局促的举着酒杯,正打算去勾他的手腕,却见薛镜辞已经将杯中物一饮而尽。
见他如此,裴荒张了张口,最后什麽都没说,也喝掉杯中的酒水。
薛镜辞咂咂嘴,嫌弃道:“好淡的酒。”
裴荒想起旁人对城主的评价,说道:“听说这位城主爱民如子,平日里除了管理城中大小事务,还要亲自领兵对抗妖族,怕是担心喝酒误事吧。”
将场面事做完,薛镜辞放下酒杯,问道:“你从门口进来时,有没有看到一双喜鞋?”
裴荒摇摇头:“什麽喜鞋?”
薛镜辞沉默片刻,道:“你进来前,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盯着你。”
裴荒却又摇摇头:“并未察觉。”
这倒是奇怪了,难道那女鬼只盯着他自己?
薛镜辞觉得不公,扬眉道:“方才这屋里有个鬼,应该是女鬼,一直盯着我看,很讨厌。”
他说的轻松淡然,可裴荒却紧张的很,四处张望的寻找。
薛镜辞拍拍他的手:“你一进来她就走了,只是应该还在附近,搞不懂她想干什麽,你要小心些。”
这人一边说话,一边卸掉身上沉重的物件,却发现自己根本拿不下来那头冠,无奈看向裴荒:“看来要你帮我了。”
裴荒睁大了眼,本还在警惕的心开始飘忽不定。
薛镜辞头上的华冠贵重,裴荒生怕扯了他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拆。
好半天才将头冠取下,薛镜辞竟又伸手去放下床幔,不设防的对着他宽衣解带。
这下裴荒不敢看了,结结巴巴说:“你,你是要……”
薛镜辞盯着他身上规整的喜服:“你不睡?”
裴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并不是那个意思。
薛镜辞便接着说:“你要是不睡就守夜吧,我坐了一天,好累。”
裴荒脸上有点烫,扭头不看他。
“睡吧,我会守着你的。”
薛镜辞滚到了床榻里面,留出个位置给他:“好。”
这夜裴荒整晚没睡,时刻提防着周遭的一切。
然而一夜平安过去,什麽都没有发生,薛镜辞所说的那双红色喜鞋也没有再出现过。
次日一早,就有侍卫前来喊薛镜辞去书房议事。
两人去了书房,就见江承意和林恒也在。
林恒穿了身文士的衣服,手里捏了把扇子,正面素白无暇,背面却密密麻麻写了小抄,以防有人忽然叫他作诗。
见到薛镜辞,听着旁人恭敬喊他城主,林恒瞬间瞪大眼睛,手里的扇子险些掉到地上。
那日裴荒主动握住鬼珠献祭,他心中十分钦佩,又见裴荒被迫与女鬼成亲,却谈笑风生神色自如,更是觉得此人了不得。
谁知道,哪有什麽女鬼,这城主竟被薛镜辞附身了!
江承意不动神色地摁住林恒,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城主,如今公子身份与过往不同,不如给他安排一个新的官职,让他跟着统领吧。”
说话的人面孔很生,并非仙门修士。薛镜辞正思索该如何作答,裴荒已经先一步拒绝道:“我不要什麽虚名,仍旧做城主的贴身侍卫就好。”
听了“贴身侍卫”四字,连江承意都有些绷不住面色,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统领的身份,便也帮腔道:“公子不慕虚名,一心保护城主,真是忠心耿耿。”
意见被驳回,说话的中年男子面色不虞,但到底没说什麽。
之后便是掌管城中事务的官员轮流向薛镜辞上报情况,轮到江承意时,薛镜辞特意留他下来单独问话。
裴荒牢记自己贴身侍卫的身份,守在门口寸步不离,谁知先前那提出让他升官的中年人竟凑过来,压低声音道:“你这是做什麽,莫非忘记了我们的目的!”
什麽目的?
裴荒心中惊诧,面上却不显,镇定道:“我自有打算。”
那中年人还想说些什麽,余光见江承意从书房里出来,便只好作罢,低声提醒裴荒莫要忘记自己妖族的身份。
裴荒万万没想到,自己附身之人还有另一重身份,竟是妖族细作。
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妖族与人族的身体究竟有什麽不同。
沉思间,薛镜辞推门出来,带着他离开府邸,去城内校场领兵操练。
操练结束后,还要去视察农田沟渠,一直忙活到入夜才回府。
薛镜辞累得很,如今虽不用像先前那般打打杀杀,可当城主更是劳心劳力。
他回屋沐浴之后就要睡下,却见裴荒鬼鬼祟祟地凑过来,低声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薛镜辞知道裴荒喜欢做些工艺精巧的玩意,睡意瞬间被驱散了几分,颇为好奇的盯着他。
裴荒伸手扯下床幔,开始脱衣服。
他直接将衣服褪到腰腹处,露出了线条紧实的肌肉,薛镜辞懵了片刻,蹙眉道:“你干什麽。”
裴荒没应声,竟又开始脱裤子。
薛镜辞不可思议的睁大眼,右手已经蓄力,做好了要打人的準备,却见裴荒费力地从裤子里揪出一条白白软软的毛绒尾巴。
裴荒把尾巴捧到薛镜辞面前给他看,尾巴尖难掩得意地翘起来,说道:“你看,我有尾巴了。”
以前他总是看到薛镜辞去揉那只丑猫的脑袋,应该十分喜欢柔软的小动物。
如今,小丑猫没能进入秘境,这位置正好归他了。
裴荒又低头凑到薛镜辞眼前,一对白软耳朵忽然冒了出来。
他动了动耳朵,问道:“你看看这狐貍耳朵,白不白,软不软?”
见薛镜辞只是紧盯着看,并没有上手摸的意思,裴荒有些失望。
他暗自蓄力,引动妖气,只听“砰”的一声,竟彻底变成了一只小小的白色狐貍。
衣衫里的小狐貍拱了拱脑袋,努力钻出去,却被层层叠叠的布料困住。
薛镜辞伸手帮他,触碰的瞬间眼睛亮了亮。
雪白柔软的皮毛极为暖和,薛镜辞忍不住开心地揉了起来。
裴荒感受着他冰凉的指尖触碰着自己,异常柔软温柔,整个人晕乎乎的,几乎要失了魂。
就在这时候,屋内忽然起了疾风,剎那间吹得烛火摇曳,天昏地暗。
等薛镜辞再睁开眼时,便又重新坐到了红豔豔的花轿上。
他闭了闭眼,长吸一口气,轿子便又摇晃起来,顶着沉重的头冠,晃得他脖子都要断了。
没想到短短两天,他竟然坐了三次花轿。
一切如旧,没有丝毫变化,拜堂后入洞房,那女鬼又出现,非要闹得他去门口转转才罢休。
薛镜辞不明其意,只能跟着那双喜鞋走过去,那鬼气森森的风才停止。
两人又经历了一遍先前发生的事情,直到入夜后才终于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裴荒叹气道:“对不起,都怪我……”
薛镜辞立即打断他:“别乱说话,我可不想再坐一回花轿。”
裴荒点点头,擡手捂紧了嘴。
薛镜辞说出自己的猜测:“这鬼境诡异,我们有些话可以随便说,有些话却不能,慎言。”
裴荒此时也意识到,他身为妖族奸细,随意在城主面前暴露是不被允许的。
但若他真要滴水不漏地当个奸细,不去暴露自己妖族身份,许多消息就无法传递给薛镜辞。
想了想,裴荒突然开口说:“城主,今夜我在书房睡。”
薛镜辞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还是点头答应。
裴荒推门出去,一路上遇到许多侍女和守卫,明明那些人才是鬼,此刻却一副见鬼神情。
见他去了书房,喜婆赶紧追来,问道:“公子你这是……”
裴荒咳嗽一声,正经说道:“城主不习惯身边有人,我怕影响他休息,今日就在书房睡下。”
喜婆瞪大眼睛,其他人也捂嘴抽气。
直到见裴荒进了书房,砰的关上门,他们才聚在一起小声嘀咕起来:“今夜可是新婚之夜……难道公子他不行?”
却没想到那门又开了,裴荒听了个正着,黑着脸训斥:“没事做就去后院砍柴。”
这才将衆人赶走。
待人群散去后,他才重新引动妖力,又变回了白狐貍的模样,四只小短腿紧着换的跑回了洞房。
薛镜辞一人呆在屋中,正有些无聊,忽然听见有什麽东西在挠窗户。
他起身去开窗,就见月色之下,一只半大不大的小白狐笨拙地掉了进来,慢吞吞地钻进被窝里。
“你……”
薛镜辞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裴荒先前说过自己今夜都在书房,便将被窝掀起来,小声嘀咕:“哪里来的小狐貍。”
他只字不提这狐貍是裴荒,等了一会儿,周遭安静无风,并没有时光逆转的迹象。
原来睁眼说瞎话真的可以。
薛镜辞放下心,疲惫感瞬间如潮水涌来,挨着暖乎乎的小狐貍,很快就睡着了。
裴荒一动不动,静静看着闭目的薛镜辞。等他睡熟了,才小心翼翼挤过去,欲盖弥彰地叫唤了几声。
他以为自己的叫声会是充满力量与野性的“嗷嗷”,谁知道脱口而出却是“嘤嘤”。
“……”
裴荒赶紧收了声,谁知这轻微声响还是惊动到了薛镜辞。
薛镜辞隐约听见什麽声音,像是系统在撒娇,便下意识伸出手将白团子抱入怀中,将头埋过去用脸颊蹭了蹭哄说:“睡。”
随着他的动作,乌黑的发丝散落到白皙的颈间,又轻轻倾泻在小狐貍的身体上。
裴荒动了动白耳朵,只听到起起伏伏的呼吸声,鼻尖是清淡冷冽的香气。
他的眼睛骤然睁大,再也无法思考任何事情,只有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