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思考着‘卖身上位’的卿白没发现, 在他词不达意的时候,九年的神色也不是很好,在某个瞬间, 他的眼眸里飞快掠过一丝茫然, 就像猝不及防听到了封存已久的关键词,既熟悉又陌生,又像遥远梦境残余的碎片, 陈年旧事散落的记忆拼图。
红老板两人也是没把他们当外人, 准备的一桌饭菜是既隆重又随意, 隆重在于短短时间内居然搞出了六菜一汤, 随意在于除了那道莲子汤其他都是外卖, 虽然是色香味俱全的高级外卖,还有精致摆盘。
说是四个人, 不知情的人看了只会以为是三人带一宠物,卿白就是那个宠物。红老板甚至还为他准备了大小合适方便抓拿的幼儿餐具。
卿白与面前宝宝调羹上的可爱卡通猫咪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时觉得既贴心又扎心——虽然有辅助握手, 他这不分瓣的梅花肉垫依然拿不起来。
好在九年经过这些天已经有了条件反射, 不用卿白开口便主动拿起调羹将饭菜喂到卿白嘴边。
宝宝调羹又名辅食勺, 形如其名十分小巧可爱,质地多为柔软硅胶, 长度不超过成人一掌, 而九年个子高手也格外修长, 拿着调羹的姿势不管怎么看都很别扭,有种大人偷拿小朋友过家家玩具的既视感。
这玩意儿虽然对九年别扭, 却对卿白却异常友好, 大小正和卿白如今的size,一勺一口, 再也不用担心菜汤油渍蹭到嘴角脸蛋和下巴的毛毛上。
卿白九年一个吃一个喂,一口一勺不亦乐乎,气氛和谐又温馨,却看呆了同桌的红老板与裴慈,若不是环境不对,他们俩格格不入得就像被临时抓来拼桌的陌生人。
红老板冲裴慈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说的执法如山又不失慈悲心善的镇阴神兽九年大人?
恕他眼拙,刚正不阿铁面无私没看出来,倒是看到了父爱如山舐犊情深,还蛮感人……单亲爸爸含辛茹苦抚育幼崽什么的。
裴慈习惯性想咳两声,碍于餐桌礼仪忍了下去,只能笑笑,也没法说他也算认识九年千年,这样的场面也是第一次见。
……如今灵犀已经珍贵到需要九年大人亲自抚养照顾了吗?可论珍贵程度,从古至今唯有一只,还把自己活成了图腾的九年大人岂非更加珍贵?
据殷为怀不可靠小道消息,这位自被哄去了阴间当差便再也没出来过,底下那几位阎王阴君恨不得把人供起来用,生怕他一个想不开离了阴间去人间享受正经供奉,毕竟不管是让九年大人镇守地狱还是镇守轮回台都属于是真实意义上的‘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自身体变小后卿白的食量也跟着变小了许多,甚至很多时候他都并不觉得饿,吃饭只是因为是九年给他喂饭。今日却胃口大开,吃了一碟子莲子汤里的莲子不说,还喝了两碗汤,却并不觉肚胀,反而四肢百骸都如泡在温度合宜的热水里,连骨缝里都暖洋洋,若不是理智在线,卿白还能再续几碗。
见卿白对这道唯一出自他们之手的‘冰糖水煮莲子’如此喜欢,红老板也总算是找到了话题打破沉寂的饭桌气氛,他语气很亲切地说:“这汤是用今早才从湖里采回来的新鲜莲子清炖的,只加了一点冰糖,清甜可口,灵气充沛,很适合身体不好的人与幼崽,回去的时候两位可要多带些,这一湖我们也吃不完。”
红老板想对一个人好的时候是真的无法令人拒绝,即便只是一份汤,一些莲子,话也说得漂漂亮亮无可指摘。
若不是九年,见红老板如此态度,卿白恐怕就真以为这莲子只是满湖荷花产能过剩急需处理的尾巷土特产了。
九年:“裴慈服用的蕴含大量纯净灵气的灵物便是出自这一湖菡萏吧?”
虽然是问句,但从九年口中说出来,就特别令人信服。
卿白无意识舔了舔唇,他好像胡吃海喝了特别牛.逼的东西……
红老板与裴慈对视一眼,最后开口的是裴慈,他点头又摇头,温声道:“系出同源,只是我从前食的是千年灵莲子,如今这些是新长成的,灵力有限,只比寻常莲子纯净些。”
听裴慈这样说,卿白反而松了一口气,无功不受禄,真无知无觉吃了别人家的好东西那可不好还。
九年苍白修长的手指捏着调羹轻轻搅了搅瓷碗里清透的莲子糖水,乍一看他的手比白瓷还要莹润三分,幼稚的宝宝调羹在他手里顿时也身价倍增。
九年垂着眼帘思考了一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温和而郑重:“这些莲子……卖吗?”
红老板与裴慈再度对视,这回开口的是红老板,他语气难得柔和,不带一点铜臭气。
“说什么卖不卖的,谈钱多伤感情……九年大人需要多少直接开口便是。”
这体贴入微慷慨大方的话一出口,最惊讶的是自诩对红老板有一定浅显了解的卿白……这还是从前那个谈感情伤钱、动辄神奇海螺伺候的红老板?
看来裴慈对红老板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了可以违背商人的原则。
九年摇摇头:“不谈钱,九年欠你们一个人情。”
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再珍贵的金银珠宝都是外物,‘情’才是最难还的。
刚才还提着气担心吃了别人家好东西不好还的卿白这会儿却安然自若,一点也没有劳累亏欠九年的自觉。
红老板虽然是商人,身上却有一股洒脱正气,自不是会占别人便宜的人,尽管他从裴慈的三言两语里已经大致了解了九年于阴间的重要性,这种人物的一个人情,岂止千金。
红老板一双桃花眼灼灼生辉,笑着道:“不过是一湖莲子罢了,哪敌大人当年出手相救的恩情。”
他红药的一句谢,难道就不值千金?
九年与红药对视片刻,妥协了:“那便麻烦了。”
这就是让殷慈等待千年的人,难怪……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承受得起千年的执念。
事情一谈妥,湖心亭内终于有了点故人重逢轻松友好的气氛。
裴慈问了几句阴间旧识的近况,九年挑着他知道的说了,红老板见多识广又与裴慈关系密切,也能搭上几句话,只有卿白,除了在场几人就知道一个阴君殷为怀,还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又早早填饱了肚子……实在无事可做卿白干脆蹦到了亭边围栏边,就着几人虽各有千秋却同样悦耳的谈话声欣赏起湖景来。
九年见卿白还在视线范围内,所处位置也离水还有一段距离便没有管,只在谈话之余一直分神默默关注着那小小一团白色。
红老板目光何等清明,自然看出了九年默不作声的关心,只觉得这一幕像极了家长带着小孩去亲戚朋友家吃席,小孩坐不住,早早吃完就下地东奔西跑玩耍逗乐,大人虽然还坐在席上与人交际心神却早跟着自家小孩儿跑了,至于酒菜,再如何色香味俱全只怕也是……食不知味。
若是饭后再攒一桌牌局就更像了,红老板想。
“……这莲子可是为小灵犀准备的?”旧识近况已经问完,为了不让席间气氛冷落,裴慈只得现找话题。
九年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好话题,估计不是另有内情就是有不好与人言说的密辛,裴慈正准备自然而然的将话题岔开,却不料红药这时开了口:“这些莲子虽然内含纯净灵气,但终究是外物,少量服用强身健体,多了只怕会……揠苗助长。”
九年声音依然沉稳:“多谢红老板提醒……只是他情况特殊。”
刚才还不接话的九年这会儿却有些知无不言的意思:“卿白心智已然成熟,人形也已成年,只有兽身始终停留在幼崽时期,对灵力的掌控也没有进展……刚开始我只以为是他从前一直以人类身份在阳世生活没有得到灵犀传承的缘故,如今再想,或许是灵力储蓄不足,无法支撑兽身成长。”
红老板看了一眼蹲在栏杆边,小雪团似的卿白,也有点惊讶:“那岂不是正好对症?灵莲子内含灵气再纯净不过,正适合他服用。”
九年没有笑,只是眉目舒展了许多,一身红底黑袍也尽显温润:“……希望如此。”
卿白没有听到九年与红老板他们后面的对话,因为他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湖里的事物吸引了。
之前从墙头往下看只能看到一片碧叶红花,偶尔有大点的风吹过才能看到一点水面,只觉这湖清透静谧,这会儿换了个角度再看,才发现那大片荷叶下竟藏了许多热闹……这湖里竟然有鹅!不是天鹅是大鹅!农村那种追着狗子和小孩叨的大鹅!
不过环境使然,在这样比画卷还要清雅生动的莲花湖里,乡村大鹅游弋其中也染上荷香沾上仙气,一抬翅一昂首尽显优雅。
只是……那黑豆豆眼怎么越看越觉得犀……犀利?好似在说‘你瞅啥,再瞅叨你’,人性化不说还挺暴躁,跟在大鹅后面划水的小鹅也是……谁家小鹅跟着鹅妈妈划水会像军训列队训练一样整齐?大学军训汇报表演也不过如此了吧……不,他们当年军训时甚至比不过这群鹅。
该说不愧是红老板家的鹅吗?果真不同凡响,堪比军队。
对方鹅多势众,自己又行动不便,虽说有九年撑腰,但这种打不过叫家长的小学鸡既视感太强,卿白的自尊心不允许自己沦落到那等地步,于是趁鹅们还没上头,率先移开视线……然后就和泡在水里的人脸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