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卿白如此果断, 戚小胖简直心惊肉跳,伸手去拉却只抓到一把空气,顿时更加心慌, 他的直觉告诉他那门后不会太平……可他卿哥都进去了他能怎么办?
……那种被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戚小胖咬咬牙, 紧跟着卿白的脚步一头扎进黑暗里。
小门极窄,一次仅能容一人通过,门后却别有洞天, 让人眼前一亮……物理层面的眼前一亮。
——巨大的树木静默地矗立着, 树冠遮天蔽日, 宛若一把巨大的黑伞, 将整个祠堂、乃至整个巨槐都笼罩其中。人站在树下仰头不见天日、也不见枝干的尽头, 这世上的一切在它面前都渺小如蚂蚁。
萤火如星子,在枝叶间温柔闪烁, 驱散了黑暗,也为这巨树添了几分梦幻……惊鸿一瞥,不禁让人联想到只存在于童话故事里的魔法大树, 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扑扇着透明翅膀的小精灵从树叶间探出脑袋来。
“这……这是?”
三位误入‘童话世界’的不速之客看着眼前梦幻景象皆是满目惊异。
不过即使是戚小胖也谨慎地停下了往前的步伐。这些时日的经历已经让他们充分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有妖也有鬼。
小吴用力闭了下眼睛, 再睁开后语气严肃地道:“先别慌,所见未必是真, 这里的妖邪极善变化之术……”
话还没说完就被卿白打断:“现在所见才是真。”
小吴没说完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 思绪辗转腾挪好一会儿才勉强理出个线头:“……何以见得?”
卿白抬头望天, 依然是那片熟悉的压抑黑色,可一旦探清它的本质之后就能轻易分辨出其中微妙区别。
卿白轻声道:“我和九年清晨出门。”
“哈?”小吴和戚小胖对视, 一个比一个懵逼, 不懂卿白突然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卿白问小吴:“阴司与外界的时间流速是否一致?”
小吴:“自然一致。”他们阴司又不是传说中的天宫瑶池,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九年来去阴司的速度如何?”卿白没有等小吴回答, 继续问道,“我们在阴司待了多久?出阴司遇鬼吏逃进巨槐用了多久?巨槐游神耽搁了多久?又在祠堂停留了多久?”
不说不知道,一说才惊觉他们今天竟然经历了这么多……可先不论他们逃进巨槐之后的事,只说在阴司与出阴司路上耽搁的时间,不算短,但也绝对没有长到一转眼就直接天黑的程度。
小吴神色逐渐凝重:“我们这是被……”
卿白看着眼前巨树,一字一顿道:“被外物与自己的眼睛欺骗了。”
全程晕着被人绑架过来,导致对时间失去概念的戚小胖听着两人的对话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清澈的愚蠢:“什么什么什么?我们被骗了?什么时候?”
“……”卿白叹了口气,把话挑明了说,“我们头顶的不是天,是树。”
戚小胖抬头,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目之所及皆是黑压压一片,他的眼睛告诉他那是夜幕与低垂的乌云,但对卿白的信任又让他越看越觉得那些乌云像是树叶的形状。
“那这树得多大呀……”
“大到整个巨槐都在它的笼罩之下。”卿白声音镇静地说着违反众人认知的话,“树冠大到遮天蔽日,树下自然昏天黑地,不论我们什么时候闯进来,这里永远都是黑夜。”
“这……这不科学……吧……”戚小胖喃喃自语,虽然他自己也知道他这话放在此时有多可笑,但仍然试图找出可能存在的漏洞,“这树真要有这么大,离老远就能看到,就算藏在山里也藏不住吧?那不得参加参加什么‘世界上最高大的树’之类的比赛排行为国争光?或者被当地政.府打造成‘千年古树’之类的景点?哪儿能这么默默无闻……”
“总不能,总不能巨槐之名其实指的是它……吧?”
与还在垂死挣扎试图拯救自己世界观的戚小胖不同,小吴无比丝滑的接受了卿白的判断,她仰头看了一会儿巨树,又回头盯着祠堂,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藏在山里,而是藏在另一方世界呢?”
三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罅隙!”
终于回到熟悉的领域,戚小胖竟然松了一口气,开始动用他那为数不多的经验积极寻找破局关键:“那此方罅隙主人会是谁?”
“还好这回咱们一共就遇到几个人,可以直接用排除法!”戚小胖盘算了一下,立马锁定人选,两眼放光道,“柳一心消失之前让我们帮她干啥来着?”
小吴:“找骨灰。”
戚小胖红光满面,只觉得终于瞎猫碰上死耗子,老天开眼让他们遇到一回送分题,当即手舞足蹈的给卿白小吴解释他的推理过程:“你们看啊——女鬼!找骨灰!树……这棵是槐树吗?没关系,树的品种不重要,问题不大,不影响它修炼成精……这不是x女幽魂是什么!”
戚小胖大声说出结论:“哼哼哼,也就是说,咱们只要找到柳一心的骨灰就能出去了!”
小吴:“……”居然是有逻辑的。
卿白却觉得事情没有戚小胖推理的那么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但他向来奉行鼓励式教育,是以并不直接否定,而是提出疑问:“所以你已经知道骨灰在哪儿了?”
“那还能在哪儿……”戚小胖朝巨树努了努嘴,“在‘姥姥’那儿呗。”
小吴被那声‘姥姥’逗乐了,笑着给戚小胖挖坑:“好精彩的推理,好顺畅的逻辑……既然如此不如就由你去为小倩哦不、为小心姑娘收敛骨灰吧!”
戚小胖脸上肥肉抖三抖,有些后悔刚才出头了。想推脱却又被不合时宜的责任感架住——自己提出的猜想确实应该由自己去证实,可是……看着眼前遮天蔽日的巨树……他真的不敢啊啊啊!
卿白将戚小胖的纠结看在眼里,觉得鼓励式教育也进行得差不多了,直言道:“柳一心的骨灰不在树下。”
卿哥!你是我永远的哥!虽然一句话就推翻了他前面所有的推理,但戚小胖还是感恩戴德:“怎么说?”
卿白声音淡淡:“推己及人……谁会将自己爱的人埋在这么怪异的树下呢。”
等等,推己及人这时候用不合适吧……不过戚小胖被说服了。他抬手扣了扣脑阔,有点尴尬地说:“我都忘了柳一心的骨灰是被她妈妈藏进祠堂的。”
先不论这树扎根的地方在没在祠堂的范围内……一位母亲总不会用自己女儿的骨灰去滋养怪树。
卿白并不认为柳一心会是此方罅隙之主,事实上在他反应过来这里是罅隙时,他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他与小吴逃进巨槐时他回头看到的那一眼……那位古怪鬼吏身后一长串拷手、锁脚、蒙眼、封嘴,如风中残烛枯草寒露般散发着微弱苍冷白光的女鬼,与连绵不绝的鞭炮声都无法完全遮盖住的鸟鸣。
卿白实在很好奇这究竟是什么树。
于是他上前几步,在小吴戚小胖惊恐的目光中抬起手,然后轻轻放上树干……
——冷。
这是卿白此刻唯一的感受,而且手下触感绝不是天然木质表面那种独有的、温和的凉意,而是属于人为冶炼的、金属的冷意。
卿白想了想,手势变换曲指一敲——随着沉闷的、宛若击玉敲金的‘当’的一声嗡鸣,眼前这棵望不见头的巨树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枝叶轻颤,叮铃作响,而那未散的余音则顺着苏醒的枝干一路向上、向上、向上,最终汇聚在最顶端枝头形成恍若晨钟暮鼓般震人心神的一击重响。
都说晨钟暮鼓,震悟大千,卿白虽未料到自己心血来潮的轻轻一敲会造成如此大的动静,却也由此确定了心中猜想。
这棵巨树果真是人造之物。
只是要何等伟力才能造出如此……
“啊!”
卿白思绪被一声惊叫打断,但他并未寻声回望,而是依从直觉倏然抬头。
一抹黑影如世上最轻盈最柔软的羽毛,优雅且轻飘飘地落在巨树枝头……或者说它本就是由世上最轻盈最柔软的羽毛组成。
黑色的大鸟拥有比黑夜还要纯正的颜色,在‘夜色’的掩护下连一枚树叶都没惊动。若不是戚小胖眼尖嘴快,他们还不知何时才会发现这里多了一个活物。
不过这一幕实在有些眼熟……三人很快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祠堂里那堵聚气照壁上雕刻的画面嘛!只是鹤落脚的位置从树顶变成了树枝。
谁能想到那面照壁上超前的艺术表现形式竟然是写实派呢。
黑色的鹤在枝头站定后,动了动它修长优美的脖子,然后以一个十分人性化的角度凝视着树前的卿白。
若是忽略此刻的环境与氛围,这模样其实是有些滑稽的,因为不论它的羽毛多么柔顺、它的眼睛多么灵气、它躯体里的灵魂多么智慧,它的外表都是一只鸟,而只要是鸟,眼睛大多都长在脑袋两侧,很难同时‘正眼看人’。
卿白也定定地看着它,片刻后,像是打招呼一般神色自然语气笃定地开口:“玄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