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这猜想过于大胆敢想, 病房内一时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过了许久,戚小胖才试探着开口破局:“咱们这是被无视了?还是他真的看不见我们?”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往病床那边送了个眼神……不管他是真无视还是假看不见, 剩下这母女俩却是板上钉钉的和他们互动交流过。
而据他这段时日撞鬼的丰富经验来看, 在这种情况下,显然是能交流的更加可疑。
如今在这里的四舍五入都是‘熟人’,只要大胆猜测小心求证, 差不多就能推出谁是此方罅隙的主人。而一旦顺藤摸到瓜, 他们离开这鬼地方那不就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儿?
然而卿白并没有看戚小胖, 只摇了摇头, 神色有些沉凝, 不知在思索什么。
反倒是一直都没有怎么主动说过话的‘佟酒年’像是突然起了谈话的兴致,嘴角上扬着问他们:“你们说, 她能救吗?”
是‘能’救吗,而不是‘有’救吗……
在场都是抓字眼高手,闻言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在心里细品这一字之差的背后可能隐含的深意。
只有卿白, 神色越发沉凝……明明顶着那张佟酒年惯常用的温和笑脸, 说出的话却带着凉凉的讽刺意味,实在是……occ得有些严重。
在场三人虽然还没有开诚布公的通过气, 但都心知肚明这位‘佟酒年’有问题, 先前的许多交流也是点到为止十分收敛, 并且全程没和他正面交流。
可现在人家都主动开口询问了,他们总不能装没听见吧?
戚小胖左右看了看, 发现他可靠的同伴都没有接话的打算, 没办法,他只好咬咬牙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英勇情操顺着‘佟酒年’的话茬胡扯:“哈哈哈哈, 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攻克了那么多以前被视为绝症的疑难杂症,她这……”
戚小胖瞟了一眼病床上只有露出被子的部分可以称之为‘人’的少女,昧着良心继续瞎说:“她这虽然是怪了点、稀奇了点、麻烦了点,但、但也还没到山穷水尽只能躺平等死的地步吧……”
‘佟酒年’嘴上那点笑的弧度被一点点抿平,他睁着那双形状优美却莫名冷郁的眼眸死死盯着戚小胖,在戚小胖被吓回卿白身后的前一秒又突然移开了视线,像是正经讨论一般一字一顿提出异议:“可是她妈妈没钱了。”
戚小胖直觉这话有点怪,却没时间细想,下意识说出先前那男人算账时他就想过的解决方案:“办法总比困难多,既然这病这么怪,那应该很有研究价值吧?多联系一些大医院和社会福利机构,总会有爱钻研的医学人员和爱心人士愿意伸出援手……说不定还能上医学教科书成为经典病例呢。”
说完才发觉自己似乎有点张扬了的戚小胖怂怂向他卿哥寻求肯定:“……是吧?”
卿白笑了一下,心道这可真是典型的没被生活重创过的象牙塔幸福小孩思维……但也没什么错。
于是他点了下头。
‘佟酒年’见卿白点头,冷嗤一声,似乎是在嘲讽他们太天真:“那就看下去吧。”
嗯嗯嗯?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怎么就像他们和他打上赌一样了?
而且就算是打赌,也得讲究个公平吧?万一这罅隙就是你操控的,那还不是想让她生就生,想让她死就死……
不对……在心里腹诽得热闹的小吴没忍住狠狠给了自己一下,暗骂自己松懈——这里除了他们这几个被算计进来的大‘活人’以外,其余的‘人’还能是什么?
不管表面看上去如何,什么‘病’啊‘生’啊‘死’啊的,其实都是已经发生过了的事实。
谁能和事实赌呢?
他们输定了。
想通过后,小吴已经悲观的做好了结果出来后大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直接将这破医院变成停尸间火葬场的心理准备,此刻她只庆幸还好自己够谨慎,身上带了足够多的保命装备……等会儿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给小灵犀套上保命符再说。
卿白不知道有人为他的小命操碎了心,他正在心里琢磨这位‘佟酒年’自出现后字数不多、内涵却不少的几句话。
或者说,他自进入这个医院以来警惕的一直是这位绝不应该出现的‘佟酒年’,一刻也未放松。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是他单方面警惕就有用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前一刻还声声唤着母亲、用额头蹭着母亲手掌的少女没有任何预兆地咳起了血,仿佛年久失修开关失灵的水龙头,以令人心惊胆战的架势大口大口往外呕血,期间没有规律且一刻不停,到了后面嘴巴不够用鲜红的血液直接从鼻孔涌出……也不知那么大点的身体哪儿来那么多血,染红了枕头床单被子也不见停,淅淅沥沥的红色一路从病房滴进急救室。
几人被这突然的发病震撼住了,提线木偶一般呆呆地看着少女呕血、看着不知从哪儿来的医护人员突然冲进病房、看着医护人员将几乎泡在鲜血里的少女推进急救室抢救,然后和少女的母亲一起等在急救室门外,看着门上红色的灯不停闪烁。
“看吧,”‘佟酒年’在一片寂静中冷不丁开口,“没救了。”
戚小胖看了一眼正倚在急救室门旁、额抵白墙闭眼祈祷的女人,心中烦躁油然而生:“你急什么急急什么急?这不正抢救着呢吗,医生都还没说话呢,你先给下死亡通知书了,你活阎王啊?”
‘佟酒年’没料到自己话才刚出口竟会被根本不敢正眼瞧他的戚小胖一通怼,当即愣住,然后下意识看向这三人中明显处于主导地位的卿白。
在场第二惊讶的是刚仗义执言怼完人的戚小胖。戚小胖也属实是没想到自己的胆量竟然还能有上升空间,可帅气的漂亮话已经说出去了,再怂回去岂不是整段垮掉?
无法,管不住嘴的戚小胖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卿白,期望他卿哥能出言解救他于水火之中。
而被各方共同期待的卿白正饶有兴趣的观察白墙。
这医院敷衍的地方是真敷衍,基础建设都不必说,就连医院里该有的医生护士病人和病人家属都是按需出现。可又在一些不重要的地方该死的还原,比如急救室外面的这面白墙,上面被人用钥匙或指甲密密麻麻刻满了大大小小的‘平安’、‘顺利’,字体有端正工整,也有缺笔少画。
显然,这面墙已听过无数虔诚的祈祷。
小吴扯了一把卿白,示意他说点什么……那位的表情都要不对了,虽然本来就很冷。
“那就看下去吧。”卿白将‘佟酒年’先前的话原样还了回去,“看下去不就知道究竟是活阎王还是——”
可惜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急救室的大门开了,出来的护士身上血迹斑斑,看着不像白衣天使,倒像刚从某个新鲜命案现场爬出来的索命厉鬼,一出来就直冲中年女人而去,话又急又密,还夹杂着许多专业词汇,说的每个字众人都认识,合一起却有些听不懂。
卿白简单提取了一下关键词——里面还在抢救的那位情况很不好,需要动刀在喉咙上开个口子,然后动用高端医疗仪器续命,至于这续命的费用……按日算。
高端医疗仪器医院有,动刀的医生也随时待命,但续命费得先交。
可正如‘佟酒年’之前所言……她妈妈没钱了。
而没有钱,甚至连在急救室外面对着白墙祈祷的资格都没有。
明明那个护士的话说的如此晦涩,中年女人却比他们这些旁观的人还快反应过来,她先是呆愣了几秒,而后突然极速喘息了好几下,然后猛地抓住护士的手,双目圆睁语气坚定,让医生马上动手术。
“我有钱!我有钱!我有好多钱!只要救回我女儿,我的钱全部给你们!”
一身血迹的护士任凭中年女人把她的手抓得泛青也不为所动,嘴里只重复道:“得先缴费。”
中年女人近距离定睛看了护士的眼睛几秒,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让她反手甩开了刚刚还抓住不放的护士的手。
旁观的小吴提着心生怕她因为恐惧说出什么不理智的话,毕竟那位护士的眼眶里黢黑一片,既没有眼白也没有眼珠,正常人看到都会吓一大跳。
中年女人的反应却超乎了小吴的预料,她没有惊讶也没有恐惧,连后退远离护士的动作都没有,只是站在原地急惶惶地四下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
很快,他们就知道她是在找什么人了,先前说出去接待来探望小心的老师同学的男人似乎也收到女儿抢救的消息,着急忙慌的往这边跑来。
中年女人见到来人急得发红的眼睛瞬间亮了,不等男人停步便扑了上去,抓着男人衣领哑声质问:“钱呢?把钱给我!”
男人像是被中年女人如此激烈的反应吓到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有些木讷地问:“什么钱?”
中年女人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像是看仇人,她咬牙切齿地说:“小心学校老师同学给她的捐款!”
此言一出,急救室门前顿时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医院内所有正按照流程走的动静全部停止,就连门上一直闪烁的红色信号灯都静止了,红色的光仿佛一束利剑,没有任何预兆、极其蛮横地劈开了笼罩在这所医院里的虚假。
‘演员’突然不按‘剧本’来,创造这出‘戏’的‘人’也反应不过来,只能先给戏台按暂停。
作为演员兼观众的卿白倒是有所预料,他抬眼看向正呆呆看着中年女人的‘佟酒年’,轻声道:“还要看下去么?”
“柳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