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狗?”戚小胖歪了歪头, 那对黝黑的眼珠子轻轻转了转,有些懊恼似的说,“狗不许进山!”
不许?卿白心道这山是你家的?
想归想, 说是不能说的, 毕竟卿白从刚进寺庙大门随着九年的目光往回看的那一刻就知道了,这个‘戚小胖’是那种难得一见的、很珍稀的、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太聪明。
说实话,鬼怪阴物跟在队伍后面悄无声息的替换掉队友混进人群这种剧情在各种悬疑灵异作品中已经算是常规操作, 就连卿白这么个刚入玄学界大门只成功送了几单外卖的菜鸟都遇上过两次了, 但像这样摆烂的, 也是头一回见, 辟邪的黑狗就算了, 他甚至懒得变只黑色毛球敷衍一下他们。
进门前戚小胖还抱着煤球不肯放手,指望黑狗血脉法力无边护他平安恶灵退散, 进门后就两手空空探索欲惊人甚至还暗搓搓cue进度,相当ooc,相当不敬业。
没当场戳穿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当然也有想看他接下去会怎么演的想法, 好判断他是寺庙‘里面’的和尚, 还是寺庙‘外面’的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他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立场站队十分之分明, 一点不用他们费心。
见卿白九年两人如出一辙的淡定, ‘戚小胖’烦躁地挠了挠脑袋, 想说点能让他们变脸的狠话好为自己之前粗糙敷衍的扮演挽尊,又因为业务不熟练和脸上肉肉实在有点多预想中狰狞的表情只起了个头就撑不住, 半道跑偏顺从自然变成了气鼓鼓:“你们就不担心你们掉队的那个朋友去哪儿了吗?樗山可是很危险的……”
卿白看着面前这位顶着戚小胖的皮囊, 撂狠话也要抱着哀蝉手臂的属性不明阴物,莫名就有种和小朋友斗嘴的感觉, 于是不自觉放柔了语调:“担心啊,不过他应该是在进寺庙大门的那一瞬间被你替换掉的吧,那他大概不是被罅隙‘挤’了出去,就是还留在那扇大门门口。”
就算有其他可能,也逃不出九年的感知力,既然他没提醒,那就问题不大。
“比起他,我们现在比较担心被你抱着手臂的这位朋友。”
‘戚小胖’没说话,胖脸上却明晃晃地写着:你们怎么知道?你们居然知道?你们凭什么知道?!
情绪饱满层层递进,最后甚至还有点委屈,好像在说你们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他演的很辛苦好不好!
明明是阴物,一双乌漆嘛黑的眼珠子却干干净净,像泉水洗过的镜子似的,于是那隐隐带着控诉的小眼神也直击灵魂,让人有种在欺负小孩儿的感觉。
可惜卿白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虽做不出主动欺负小孩儿的事,但若是欺负了,那也就……欺负了,哄是不可能哄的,最多塞颗糖,争取为牙医创收贡献一份微薄力量。
眼前的‘戚小胖’不是真的小孩子,卿白此刻也没有糖,所以他选择拍拍九年手臂,让他说话。
九年寻着力道看了一眼拍完也不收走,就无比自然地搭在他手臂上的雪白小毛爪,无声笑了一下,顺着卿白的意思开口:“你和哀蝉是朋友吧?”
这个问题似乎对‘戚小胖’来说并不难,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虽然哀蝉在来时没提过他还有个非人朋友的事,他们不是当事人也不好确定这是真朋友还是假朋友,但愿意承认是朋友总比敌人好。
九年正色道:“哀蝉现在陷入陈年旧忆,妄图改变已经发生的事,但在记忆幻境中做再多改变也无济于事,只会沉溺其中越来越无法自拔,我们也会一直在这片树林原地打转,你愿意帮他、帮我们带路吗?”
卿白有些意外地看向九年,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关键时刻还挺会说话。
听了九年的话,这回‘戚小胖’没有立刻点头或摇头,他先看了看被他抱着手臂也没有反应,安安静静宛若假人的哀蝉,又看了看一身广袖长袍的九年,和被九年抱在怀里的小白猫卿白,像是在判断着什么。
卿白在这样的目光下都难得提起了心脏有些紧张,倒不是他的目光有多么锐利与充满压迫,正相反,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干净赤忱,即便是带着判断的打量,也并不咄咄逼人。
看了半晌,他像是分辨出了什么一般,用一种肯定的语气开口问:“你们也是小光头的朋友吗?”
卿白点头:“是。”
我们是大光头的朋友。
只是一个字而已,‘戚小胖’却像得了什么保证一般神色一松,连语气都轻快了三分:“我不知道小光头想去哪儿,但如果是要找猴子的话……”
话音未落,上一秒还紧紧抱着哀蝉手臂强行‘小胖依人’的‘戚小胖’瞬间缩水,从一米八缩到大约只有成年人小臂高度不说,那身白嫩软肉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个扁鼻尖嘴长尾棕毛大耳朵的……小猴子。
小猴子攀在哀蝉手臂上,两丸乌黑发亮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在昏暗的树影里闪烁着机灵的光:“……我就是!”
卿白看看它的眼睛,又看看它身后自然弯曲像鞭子一样的长尾巴,突然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今天凌晨蹲在我们窗户外面的是你?”
小猴子噘了噘嘴,一点没有凌晨装神弄鬼吓人的愧疚感,他甚至还有点得意:“是我!我知道小光头回来了,专门下山去看小光头!”
没得意几秒它又颓了:“可是小光头只顾着念书都不理我!”
念书?是念经吧?
卿白也懒得纠正,只多问了一句:“然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们?”
小猴子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卿白嘴角抬了抬:“你是未成年猴子吧?”
小猴子的眼睛瞪的更圆了,嗯,即便恢复真身,看起来还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九年轻咳一声,提醒卿白不要欺猴太甚,自觉温和的卿白从善如流的岔开了话题:“能带我们去找樗山猴群吗?”
卿白抬爪指了指那位明明一直在往前走却还是再一次转到他们附近的小沙弥:“虽然你也是猴子,但似乎并不是他现在要找的。”
应该说并不是那两个老头要找的……不对,十多年过去,它还是幼猴模样,说明它当年真的被……找到了。
一直很好说话的小猴子那双黑眼睛里难得露出了点尖锐的警惕,它将哀蝉抱得更紧了,柔软的纳衣被扯出了一大片凌乱的褶皱,看那两只爪子抓的位置与用力程度,似乎抓的不只是衣服布料,然而哀蝉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你乱说!小光头就是来找我玩的!”
声音挺大,龇牙咧嘴的表情也挺到位,如果不是整只猴像树袋熊一样紧紧扒在哀蝉胳膊上应该会更有气势。
可惜没有如果,现实是它吼得再大声肢体语言也诚实的暴露了它最真实的情绪——又怕又怂。
卿白啧了一声,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一人一猴,久违的感受到了脑阔痛的滋味。
他当然知道小光头来树林十有八九就是来找它玩的,应该说正是因为这样才糟糕,从确定哀蝉和这小猴子真的是朋友的那一刻,之前的所有疑惑就都有了合理的解答——为什么在那个年轻力壮的青年和尚都没逮到猴子的情况下老和尚会让丁点大的小沙弥进山林?
原因很简单,小沙弥有一个小猴子朋友。
樗山里的猴群或许会躲着别有用心的成年人,但猴群里的某个小猴子一定会忍不住去见来找它玩的小光头。
……只是那一次来的不仅仅是朋友。
只是想明白归想明白,难道他还能把这‘猜测’说给眼前这个已经自己把自己吓得炸毛的小猴子听吗?
那可就不是简单的欺负小孩儿了。
卿白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九年目光,两人同时停顿了一下,又同时移开目光。
卿白一边往外挣了挣身体给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一边放缓声音安抚小猴子的情绪:“你说得对,你们是朋友,他当然是来找你的……”
小猴子还挺好哄,只是一句话的功夫爪子便松和不少,勉强也算救下了哀蝉胳膊上的皮肉,卿白再接再厉,接着编瞎话道:“我只是有点好奇,你们俩平时都在一起玩些什么?”
瞎话是瞎话,好奇也是真好奇。
虽然人类与猴子的基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相似度,追溯到远古时期还有共同的祖先,但进化将两者拉开了巨大差距,终究人猴有别。
一个人类幼崽和一个猴崽,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是如何玩到一起的?
不对……
“……你会说话?!”卿白终于反应过来,这猴它会说人话啊!
伪装成戚小胖的阴物会说话,这很正常,毕竟他之前遇到的那些都会说话。
但之前那些生前都是人类啊,人类当然会说话。
可这个不一样,它从前是猴,现在也是猴,这就很恐怖了……还是说动物死后魂体可以突破生物限制掌握高等智慧?
小猴子不懂卿白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激动,它歪了歪毛茸茸的圆脑袋:“你不是也会说话?”
小猴黑黝黝的眼瞳清晰的倒映着卿白小小的身影——一只雪白小猫。
那小表情好像在说:你一只猫都会说话,我猴子凭什么不能?
卿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