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最刚抬手像是要碰上来的时候, 纪因蓝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因为他并不怎么喜欢别人碰他的头和脸。
但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躲,而是任由许最碰了上来, 纪因蓝也不知道。
可能是这家伙看起来实在不高兴,而他不想让他再变得更不高兴一点吧。
许最扶上了他的侧颈, 拇指指腹落在他下颌骨骼的位置, 蹭了一下,用的力气稍微有点重。
纪因蓝不知道他在蹭什么, 他脑中一片空白, 只懵懵地看着许最的脸。
许最垂着眼,纤长眼睫在眸子里落着阴影,给他增添了很多距离感。
刚碰到的时候,纪因蓝能感觉到, 许最的手是凉的。
但后来, 被碰到的地方又好像有点发烫,纪因蓝分不清变烫的到底是许最还是自己。
他早该往后跳一步躲开许最的。
但纪因蓝就像根木头一样站那一动不动,又或许是他一时动不了。
直到他听见许最那句带着点哑的:
“怎么那么招人?”
怎么说呢, 纪因蓝能从这句话里听到很多很复杂的情绪, 但他一时形容不来。
好在那种微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许最像是轻声叹了口气, 放了手, 他的手垂落身侧, 自己轻轻抿了抿唇,补了一句:
“……对不起。”
说完,他顺着小路继续往林荫道走, 而纪因蓝终于回过神,往前几步跟上了他。
他观察着许最的表情, 有点犹豫,但还是问:
“你生气了?”
“……”许最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视线。
他垂垂眼,看着脚下的地面,开口时声音有点低:
“你不是我的。”
顿了顿,又反问:
“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非要说的话,他只是有点懊恼,有点气自己。
懊恼于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生气自己明知道不该,但还是控制不住地飞出些不该出现的想法。
纪因蓝很招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这不是第一次,当然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纪因蓝现在没想法,也不在意这些人这些事,所以不会为此流连,但他总有一天会遇见看一眼就挪不开目光的人,会谈恋爱,甚至结婚,会对别人笑对别人好,如果现在他就因为这些事难受,那以后又会怎么想、又会做出什么事。
是他自己要到他身边来,现在看来,这个选择简直与自.虐无异。
人总是贪婪的,一开始想认识他、离他近点就行,等真离近了,又开始心痒。他花了几年时间藏住的小心思接二连三暴露在了纪因蓝面前,但他反而因为不用继续压抑不用再用“朋友”做伪装而松了口气,甚至,纪因蓝知道得越多,他越有种冲动,想把他变成自己的。
他跟纪因蓝说过很多次“喜欢”,每次都是轻松的、放纵的、自由的、随心所欲的。而纪因蓝很好,虽然看得出来他对此不太习惯也不大想听,却也从来没阻止过许最对他说这些话。
但这是因为纪因蓝这个人本身就很好。
纪因蓝不喜欢他。
原本就不喜欢,如果再了解他一点,估计就变成讨厌了。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心里这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但他听见那句“你不是我的”,心里突然没来由地闷了一下。
所以他该怎么接这个话?
好像怎么接都很奇怪。
跟他解释?但自己要跟他解释什么,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哄两句?那更奇怪了。
张飞会哄关羽吗?
还没等纪因蓝想出个解决办法,两个人就已经随着人流进了教学楼,在楼梯口分别的时候,周边吵吵嚷嚷,许最只低声和他说了句:
“考试顺利。”
纪因蓝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只来得及一声含糊的“嗯”。
这次的英语考试不难,当然,也有可能是纪因蓝懂了那些曲里拐弯的单词和语法,不再两眼一抹黑纯纯看天书的原因。
考完试开完简短班会彻底放学后,纪因蓝先回了一趟家。
他回家放下书包换了身衣服,才打车去了晚上聚餐的地点。
张嘉杭发给他们的位置是他家自己的饭店,他家里人知道他请了同学来过生日,特意给他们留下了后院比较清静的位置,看起来像个小小的露营地。
今天来的人挺多,男男女女围着坐了一圈,笑着闹着,热闹得不行。
纪因蓝跟着服务生走进后院,远远就看见了他们。他跟服务生说了一声不用继续带路了,自己正准备过去,但却听到旁边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就见许最一个人坐在墙角的小椅子上,见他转过头,才起身朝他走过来。
纪因蓝看看那边的热闹场景,又看看许最跟他孤零零的小椅子,下意识问:
“怎么不过去,就一个人在这坐着喂蚊子?”
许最也跟着他看了眼那边:
“……人太多了。不认识。”
“不会啊,丁逸逍他们来了,你没看见?”
“……”许最垂下眼:
“等你一起。”
纪因蓝看着他,有点无奈:苺鈤更薪小説㪊𝟡壹39⓵捌③伍o
“那你就一直等在这?咱住那么近,你不会提前跟我说一声,咱俩一起过来?”
许最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种可能性,他也没说什么,只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纪因蓝总有种感觉。
许最好像谁也不想靠近,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更不信任任何人。
除了他。
所以,即便人堆里有几个和他天天见面天天一起吃饭说话的人,他也还是不太想靠近,只愿意安安静静坐在这里等着他。
算了,反正今天这趟也是自己替他答应的,不然按许最的性子,知道是这么多人扎在一起玩,估计当场就拒绝了。
纪因蓝朝他扬扬下巴,示意他跟着自己,而后抬步朝那边走了过去。
“哎,蓝来了!”
桌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家都朝他们看了过来。
“纪因蓝来晚了,一会儿先罚三杯。”
“哎旁边这位是……这是不是年级第一那个大学霸?许最!我对这张帅脸有印象!”
“学霸好学霸好。”
“学霸来晚了,学霸也罚!”
这群人平时经常凑一起玩,有几个还没见过许最,因此都逮着他起哄。
纪因蓝一来就被张嘉杭逮到旁边倒酒去了,一时没能顾得上许最,他看了眼那边,正想出个声让这群家伙别欺负人,谁想不用他吭声,丁逸逍先站起来走到许最那边,边揽着许最肩膀往留给他和纪因蓝的空位走,边回怼那群起哄的臭小子:
“哎,少欺负我们大学霸,他不喝酒,都别想着往他这招呼啊!”
姜闪闪给许最拉开了旁边的空椅子,边帮着说了句:
“就是,你们人来疯爱折腾新朋友,逮着陆珏和小包公折腾去,我们阿最比较内向,不爱说话。欺负人当心蓝揍你们。”
陆珏:“?”
李思勉:“?”
许最可能对现在的状况有点意外,他看了看丁逸逍,又看看姜闪闪。
低声给他们说了句“谢谢”,才坐在姜闪闪拉出来的空椅子上。
朋友们都不是会为难人的性子,见来了个内向的,就也不逮着人薅了,说说笑笑地把话题带到了别人身上。
见那边一片和谐,纪因蓝无意识地弯了弯唇角,这才收回视线。
纪因蓝端着酒杯回到桌上的时候,许最看了他一眼,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纪因蓝朝他扬扬眉,意思是有事说事,许最这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小声跟他说:
“生日礼物。”
人都不认识,还记得准备生日礼物?
准备了生日礼物,但不认识人,所以不敢送,还需要他来转交?
纪因蓝看着他,有点想笑。
他还非不顺着许最来了:
“他又不吃人,你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物,自己给他。”
“……”
许最抿抿唇,也没说话,就静静地注视着他。
纪因蓝已经对他这套免疫了,不为所动,一样静静地回看过去。
最后,还是许最无声地叹了口气,败下阵来。
正好那时张嘉杭路过他们这边,他看准时机,伸手轻轻拉了一下张嘉杭的衣角。
张嘉杭愣了一下,转头看过来,两个人茫然地对视片刻,许最才垂下眼,拿出了他在手里握了好久的小盒子:
“生日礼物。”
他声音不大,语速还快,颇有种速战速决的意思,估计也是不想引人注意,但可惜对方没懂他的用意。
“哇!”张嘉杭夸张地惊叹一声,双手拿过那个小盒子,惊喜道:
“你还给我准备了生日礼物!!!”
这下好了,桌上所有人被这声惊动,集体朝这边行起注目礼。
张嘉杭本来就是个热情的人,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跟纪因蓝丁逸逍他们玩得好的一般都内向不到哪去。
他最会给情绪价值,拿到礼物后,他当场拆开,而后又是一句夸张的:
“哇!你怎么知道我正好缺一副蓝牙耳机?!天哪,学霸,你这么懂我,咱俩肯定有上天注定的缘分,说不定一百年前咱俩还坐过同一条小船,感动了!这礼物真好,我太喜欢了!”
张嘉杭在很认真地表达自己对学霸的感谢,但学霸本人看着已经像是在找合适的地缝了。
“差不多行了。”纪因蓝笑着帮他解了围:
“孩子都快钻桌子底下去了。”
“他可真好玩。”
张嘉杭也乐得不行,又跟许最说:
“礼物我是真喜欢,秀是作的心是真的!以后都是朋友,有事随时找我!”
说完,张嘉杭就抱着他的新蓝牙耳机乐呵呵地去了另一边。
纪因蓝看了许最一眼,问:
“还行吧?感觉也没那么难吧。”
许最看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他感觉,许最的坐姿好像比一开始放松了很多。
一群十几岁的男生女生凑在一起,人多,热闹,吃个饭也如秋风扫落叶,迅速解决了战斗,那之后,张嘉杭叫人来收拾了桌子,男生们开始专心喝酒。
但喝酒总得带点添头,张嘉杭今天失策,忘了准备桌游,最后一桌人一合计,还是决定玩最随意也最老土的真心话大冒险。
他们搞了个酒瓶,随便转,转到瓶口的要么答题要么喝酒,转到瓶底的出题。
半大少年爱问的问题,无非就是情感相关。喜欢的人啊、跟男朋友女朋友的感情状况啊、为什么分手啊……诸如此类。
桌上人多,纪因蓝点没那么背,玩半天也没转到他。他只靠着靠背,边吃小番茄边听那些倒霉蛋的情感八卦。
但人总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纪因蓝还在因为上一个说“自己因为脚太臭被女朋友嫌弃”的人嘎嘎乐,下一秒,桌子中间的瓶子缓缓停止,瓶口对着他,瓶底对着张嘉杭。
见转到他,张嘉杭先兴奋了一下,又觉得不对:
“靠,都知道蓝不谈恋爱不搞暧昧,这我有什么好问的?”
旁边的人给他支了个招,他听了一耳朵,这就问:
“放你一马吧,上一次被人要微信是什么时候?”
“……”愿赌服输,纪因蓝如实答:
“今天中午。”
桌上立马掀起一片起哄声,张嘉杭接着问:
“这不就在学校吗?对方哪个班的,好不好看?”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别蒙我。”
“这算系列问题,刚刚苏苏他们不也这么答了?”
边上有人跟着附和,毕竟有八卦谁不想听?
但纪因蓝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合适:
“别人隐私,不说了,我喝酒。”
虽然没听到八卦有点失望,但纪因蓝说的也是,起哄的那几个就也没继续,张罗着开始了下一轮。
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故意搞他,纪因蓝大半局没参与,结果一参与就来了两轮。
张嘉杭对着纪因蓝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节目效果的问题了,旁边又有人支招:
“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啊?”
丁逸逍反应最大:
“别放屁了!上次十个人搞他,好不容易让他输局游戏,问的就是这个,结果人说喜欢辅助玩得好的。别告诉我这么无聊的答案你们还想听第二次???”
大家都笑了,张嘉杭想了想,问:
“那还就这个问题,但你不能说关于游戏的了,说说别的,性格,长相之类的。”
“我哪知道……”
这可真是太为难纪因蓝了。
但听到这个问题后,一个词没来由地含在了嘴边,他没多想,直接答了:
“乖的吧。”
“噢——乖的——”有不怕事大的男生跟桌上几个女孩示意:
“哎,姐几个都听见了,这可是冷知识,赶紧跟你们小姐妹汇报一下,蓝喜欢乖的。有意向的赶紧冲起来!”
丁逸逍在边上凉凉补了一句:
“门槛有点高,不仅要乖,还得是个大师段的辅助,要能跟得上蓝的脚步。对,还要会玩小羊,不然蓝玩不了他本命。”
众人又笑了,有人问:
“他妈的召唤师峡谷真有会玩的奥莉美娜?我怎么不信呢,我遇到的羊从来只能在对局里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一个个糟心得要死。”
“当然有。”纪因蓝回了一句,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许最,却发现许最也在看他。
对上许最视线的那一瞬间,纪因蓝一下子就不知道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片刻,他触电一般,匆匆忙忙地收回了视线。
后面的游戏,纪因蓝再没中过奖,倒是让他逮着几次机会礼尚往来逼问张嘉杭。
许最也被转过一次,他对面的人问的是最常规的“有没有喜欢的人”,许最想也没想说了“有”,大家起哄一阵,但因为知道他不爱说话,加上又不怎么熟,就没像逼问其他朋友那样非要耍赖皮加几个问题问问到底姓甚名谁。
一群人玩到挺晚,有一部分还鼓着要去KTV来个第二场。
纪因蓝有点累了,就没跟他们一起,告别后自己带着许最先回了家。
这个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许最打了个车,纪因蓝和他一起坐在后排。
纪因蓝有点困,加上酒劲上来了,有点晕乎。
但他没有闭眼,他只看着车窗外的流光,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
出神的时候,他没来由地在想,先前那个对视,许最好像有话要说。
他想说什么?
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再这么没头没尾地问一句,就有点奇怪了。
所以纪因蓝深吸一口气,也没太纠结。
出租车带着柠檬味清新剂的空气停在了柳湖公园门口,纪因蓝下车,多问一句:
“这么晚回去,你能解释吧,你家里人会不会说你?需不需要我跟你串个供词之类的?”
毕竟今天这趟是他替许最应下来的,他得负责到底。
许最摇头,答:
“今天家里没大人,只有许冠。”
“那就好。”纪因蓝放心了。
他正准备跟许最说句再见,但抬眼时,他发现许最又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纪因蓝微一挑眉,直言道:
“还想说什么?有话就说。”
“……想问个问题。”
许最默默挪开了视线。
“问。”
“……可你应该不想听。”
“你别管我想不想听,你想问你就问。”
“哦。”
纪因蓝是真的有点困了,晚风也吹不醒他。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打哈欠时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眼睛里,许最和路灯的光糊成了一团。
也是那时,他听见许最的声音夹在路边驰过的车流声间,像是随口一问,又好像有点认真。
“……”
他垂着眼,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再开口时,他声音稍微低了一点:
“纪因蓝。
“我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