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纪因蓝发现, 自己在许最这里总会落到一个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大脑一片空白也没有反应机会的地步。
果然。
许最说得对。
这确实是个他不想听的问题哈。
纪因蓝瞬间觉得周围的蝉鸣好像比起刚才,又变吵了很多很多倍。
这到底什么怪问题???
什么乖不乖的???
我怎么知道???
纪因蓝被许最问懵了, 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最后只嗯嗯啊啊地含糊着敷衍了一下, 转身朝自己家的方向去了, 从开头的快走变成小跑。
他也是回到家里、洗完澡、吹干头发,舒舒服服躺到床上之后才反应过来——
许最或许是在回应他在游戏中随口说的那句“喜欢乖的”吧。
但知道了原因后, 纪因蓝并没有释然哪怕一点点, 反倒更别扭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又重重朝后栽倒下去,感觉房间好像有点热,他一骨碌爬起来, 在还没到六月的天气里趴在空调开关那里“滴滴滴”地把温度按到十六度。
回到床上, 纪因蓝还是觉得心里躁得慌。
他在床上扭了一段霹雳舞,而后闷闷地把枕头盖在了自己脑袋上。
十六度的空调开始运作,冷风吹得只穿了短袖短裤的纪因蓝打了个喷嚏。
他这才把自己的脑袋从枕头底下放出来。
他伸着手臂够到了手机, 眯着眼睛按开看了眼, 发现许最几分钟前给他发了消息。
pain[pen]n.痛苦;苦恼;讨厌的人(或事):对不起。
pain[pen]n.痛苦;苦恼;讨厌的人(或事):如果有时我做的事或者说的话让你感觉到困扰,你可以直接和我说。
pain[pen]n.痛苦;苦恼;讨厌的人(或事):告诉我你不喜欢这样, 我以后就不会再这样了。
纪因蓝静静地看着躺在屏幕里的这三句话, 有那么一个瞬间, 突然有一点出神。
也没什么,只是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提醒了什么一般,突然想到——
是啊, 如果不喜欢,他明明可以直说。
他哪用得着许最来提醒?他纪因蓝原本就是这样的性格, 他可以主动顺从,但旁人绝对绝对无法逼迫他接受不喜欢的人和事,就算是纪四余也不行。
那为什么呢?
为什么许最每次说的话、做的事,都能让他心烦意乱很久很久。
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拒绝和制止,哪怕一瞬。
这已经不像他了。
纪因蓝有点出神,直到又被空调冷风吹着打了个喷嚏。
他回过神来,点开输入框,在键盘上敲敲点点。
确实有一点,以后别……
删除。
嗯,以后别这样了……
删除。
也不是,就是……
删除。
输入框的光标跳来跳去,最后信息发出去时,只有两个简单的字。
蓝.:没事。
发出去之后,纪因蓝突然有点崩溃,他用力把手机投掷到另一边的沙发上,自己扯过被子自暴自弃般盖住了头。
他该不会是……
没有吧。
不会吧。
但除了这个可能性以外,别的理由,好像都不太能说得通了。
真是疯了……
纪因蓝想了一晚上有的没的,想来想去都是许最。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空调也忘了关,就那么顶着十六度的风吹了一晚上。到了后半夜,他在梦境里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睡梦中被外星人挪移去了南极。
这一晚上过去,后果就是,他第二天嗓子哑了鼻子也不通气了,难受得要死。
纪因蓝身体素质挺好,平时小病几乎没有,这次好不容易中次招,病毒就好像要把之前没折腾过的都报复回来似的,重感冒的症状反反复复折磨了纪因蓝一周多。
他这一周都没什么精神,但风头倒是出了不少,主要是月考成绩下来了,他的英语成绩达到了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的个人最佳,他盯着成绩表反反复复确认了好几遍,是九十三分没错。
海胆哥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让他继续加油好好努力。
语文老师福团也笑中带泪,不忘提醒纪因蓝在学英语的同时别忘了垂怜他依旧烂得一坨狗屎一样的语文,尤其是作文。
纪因蓝本来就是偏科战神,英语提了这么大一截,他的年级总排名也往前跳了不少,于妙对此很满意,还特意把他叫去办公室夸过一顿,说的话跟海胆和福团大差不差,让他继续加油,在语文上也努努力,诸如此类。
最后一次月考结束,代表着本学期也到了尾声。
学校一般会把一学期一度的家长会安排在最后一次月考与期末考试之间,算是大致总结一下这学期的情况,以及告知家长接下来的学习安排。
家长会安排在周五下午,纪因蓝一早把学校给的家长通行证留给纪四余,自己出门上学。
他的感冒拖拖拉拉,自己还总忘记吃药,这都快两周了才终于见了好,眼见着自己不怎么咳了,他才终于没戴那把人闷个半死的口罩。
但他还是有点懒得骑车,就直接去了柳湖公园的公交站。
他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车站里等着了。
纪因蓝感冒的这几天都没骑车,他总能在车站碰到许最。
他照常过去跟许最打了招呼,一起坐车去了学校。
他们顺着林荫道往教学楼走,路上,许最见纪因蓝蔫蔫的,多问一句:
“吃药了吗?”
纪因蓝吸吸鼻子,往口袋里摸了摸:
“啧……忘带了。”
他没当回事:
“反正快好了,不吃也行。”
许最没说话。
他只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递给他。
纪因蓝看了眼,发现那是一板感冒药——和他最近吃的那款一模一样。
纪因蓝愣了一下。
他看看药,又看看许最,没说什么,只抬手接过了药,算是接受了他的好意。
“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喝了。”
“嗯。我和你一起。”
纪因蓝看了他一眼,想说离我远一点我今天没戴口罩虽然我快好了但还是以防万一别把你传染了。
但他又想了想,他跟许最坐在一起,天天离那么近,还一起吃饭,这人也没多大事,现在再提倒显得自己刻意疏远似的。
所以,话在嘴里滚了一圈,最后也没往外说。
纪因蓝跟许最一起去了小卖部,他拿了瓶矿泉水,许最就站在一边等他,像是没什么想买的。
纪因蓝也没管他,付钱的时候,他顺手从柜台边的小货架上拿了一盒自己平时常吃的蓝莓味泡泡糖。
老板扫了包装盒上的条形码,看了眼电脑屏幕,从旁边拿来一个小小的魔方挂件,连着包装盒一起递给纪因蓝:
“活动送的小挂件。”
“哦。”纪因蓝把泡泡糖盒子塞到书包里,自己拿着那挂件看了眼。
这应该是泡泡糖品牌和动画片鸭蛋超人的联名小礼物,拿在手里挺小一只,包装袋上面还印着动画片里的主角鸭蛋超人和汽水战士。
虽说这只是个挂件,但魔方可是货真价实的魔方,能转着玩的那种,就是太小了,长宽高最多五厘米,做工也不怎么样,转起来很费劲,倒不如单纯当个挂件使。
纪因蓝隔着包装袋拨弄两下就失了兴趣,他本来就不大喜欢这种东西。
他随手把魔方递给许最:
“想玩吗?喜欢就给你。”
许最没应声,他只抬手拿过了那只魔方。
把魔方连着包装袋一起拿走时,他的指尖不小心扫到了纪因蓝的手心。起额㪊久𝟓❺❶陆❾四灵巴
纪因蓝的手有一瞬微不可察的轻颤,他立马垂了手,手指无意识地蜷起,有点僵硬地将目光落去了别处。
许最好像真的很喜欢那只魔方,纪因蓝看他玩了一上午,那魔方明明很难拧,他拧得很慢,也很认真。
纪因蓝观察过一会儿,没看出他在拧什么、是在还原还是在漫无目的地扭着玩,就也没再关心。
下午两节课过后,参加家长会的学生家长们就陆续来了学校。教室里还在上课,走廊里早到的家长们就已经等在了门口,隔着玻璃窗看着自家孩子,偶尔低声聊两句。
纪因蓝有点分心,他托着下巴望着走廊里那群大人,在里面挑拣着纪四余的身影。
但纪四余向来都是踩着点来,偶尔迟到也有可能,纪因蓝没期待着真能找见她。
他望着走廊发了会儿呆,直到下课铃响起,他随口问旁边的许最:
“你妈来了没?”
许最点了点头。
纪因蓝原本还想多问一句“是哪位”,但还没等问出口,他就听有人靠近的脚步声,还有一句:
“小最。”
纪因蓝下意识回头看去,看见一个留着中长卷发的中年女人朝他们走过来。
她长得挺好看的,眉眼跟许最和许冠很像,但说来奇妙,明明是三双线条相似的眼睛,可三个人给人的感觉都不一样,许最淡漠,许冠痞气,眼前的女人则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凌厉感。
“阿姨好。”纪因蓝随口问候一声,而后起身,跟许最一起把座位让给苏文丽。
“你好。”苏文丽朝他点点头,目光在他头发里那几撮蓝色挑染上落了一瞬。
不过很快她就没再看纪因蓝了,她看看许最,又看看黑板:
“怎么坐这么后面?能看见黑板吗?”
许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苏文丽有点火气,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大声责问,只压低声音道:
“许最,你这次有点太过分了。你什么时候转来九班了,为什么不跟我说?我刚才去了一班,没看见你,要不是你之前班主任认识我,我还不知道你自作主张转到九班了!你怎么想的,一班那么好的班你不待?他说你告诉他家长知道情况,我怎么知道了?转班申请书家长签字谁给你签的?啊?”
“……爸。”许最答了一个字。
苏文丽面色有点难看。
许译对家里两个儿子的学习问题从来不关心,他懒得看文字,在公司签什么东西都是底下人一层层检查过报上来,他随手一写名字就完事,这次许最让签字,许译估计也根本没看纸上是什么内容,大手一挥就签上了。
许译不关心,许最自己也不说,两个人干了这事,居然就这么瞒了她半学期。
苏文丽气得要死,气许译不上心,更气许最自作主张。
但这里当然不是发火的地方,她只低声说了句“算了回去再说”,自己坐到了许最的位置上。
这位女士训孩子一点也不避人,纪因蓝站在旁边听了全程,多少有点尴尬。
他看了许最一眼,只想快点把人捞走:
“走吧,咱俩做值日去。”
许最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反正学生在家长会期间也没事干,纪因蓝和许最又正好是这周室外卫生区的值日生,就打算直接把卫生区扫了,等家长会结束直接回家就行。
原本室外卫生小组还有另外两个男生,但那两个男生被于妙抓去当家长会志愿者了,纪因蓝想着多两个人少两人都是干,就打算自己和许最两个人把卫生区扫干净得了,反正地方也不大,不怎么费事。
下楼后,他们原本想先去工具室拿扫帚,但到了地方才发现忘记问劳动委员要工具室钥匙,纪因蓝让许最在工具室门口等着,自己去楼上跑了一趟。
家长会还没开始,教室里挤了不少人,学生家长都有。
纪因蓝在人堆里找见了劳动委员,从她那借来钥匙,临走时,他又往自己座位上看了眼。
纪四余已经来了,正坐在他座位上打着哈欠看他为她准备在桌上的漫画书。
但她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苏文丽不知道去了哪里。
纪因蓝走过去,问纪四余:
“姐,你什么时候来的?”
纪四余看了他一眼:“刚坐下。”
“哦,你旁边那位呢?”
“没见啊?是谁?帅哥妈妈吗?已经来了?”
看出来了,纪四余对许最那张脸的印象实在深刻。
纪四余没见到人,那看来苏文丽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了,纪因蓝便没再多问,直接回了工具房。
他们班的工具房位置很特别,在教学楼大楼梯下面,那里被单独开出了一个小房间,不知道怎么被于妙征用来当了工具房。这是个风水宝地,安静又隐蔽,班里同学偶尔翘课都会来这躲着。
纪因蓝顺着大楼梯下去,走到边上时,他突然瞥见下面两道人影。
意识到那是谁,纪因蓝愣了一下,立马靠在柱子旁边,探头往下看,想瞧得再仔细点。
许最还在刚才的位置站着等他,还在低头玩他那个小魔方。
而另一个人是苏文丽,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了,反正纪因蓝刚刚上楼时没碰到她。苺日更新暁說群⑼①③玖依巴𝟛❺靈
他站在楼梯上,听着下面的人说话,倒也能听个大概。
“我跟九班班主任聊过了,当时转班的情况她跟我说了点,我大概明白了。”
“但小最,你在原来班里受了欺负为什么不说呢?告诉老师告诉妈妈都行啊,让大人去帮你解决,你这一声不吭地转班了算是怎么回事啊?九班和一班教得能一样吗,要是当时能解决问题,咱们不就不用转班了吗,你说说现在转出来倒是简单了,想再回一班多难呢?……”
“还有,我真想不通,我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没缺胳膊少腿还这么高的个子,怎么就能让别人欺负了?他说你你不会还嘴吗?他欺负你不会还手吗?你这说两句话张个嘴都难,等以后走出社会怎么办?在学校你能转班,到外面你往哪跑?辞职?不是说让你跟你弟似的到处惹事,但你至少得融入正常的生活社交环境吧?我这一路上没见哪家孩子跟你一样啊,那不都是大大方方的,你天天跟人家在一起,怎么就不学点好的呢?……”
“……唉,这事就先这么着吧,听说那个学生也受过处分了,有什么我也不好再提。我看你这转班后的成绩也都还看的过去,这次这事就暂时算了,我不跟你算账,但要是以后你成绩下降了,我是必须要想办法把你弄回一班的。”
苏文丽说了这么一大堆,许最也没应声,只点了点头。
“行了,家长会也快开始了,我先回去了。”
苏文丽摆摆手。
纪因蓝以为她要走了,免得撞上尴尬,他正想找个地方避一避,但转身前,他瞥见苏文丽突然朝许最走了几步。
纪因蓝以为她是要拍拍许最的肩膀,但她没有——
她走过去,直接把那个小魔方从许最手里拿了过来。
许最好像没松手,因为苏文丽第一下没能拿走,她又加了力道,才半抢着让魔方离开了许最的手。
“之前在走廊里就看你桌上摆着这东西,上课肯定分心了吧,做个值日都要拿着,有什么好玩的?影响学习。等考上大学,你爱怎么玩怎么玩。”
许最好像有点愣住了,他看着苏文丽,轻轻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却见苏文丽一抬手,把小魔方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那个垃圾桶是个大大的塑料桶,里面是各班室外值日生倒的草叶灰、学生丢的试卷草稿纸之类的东西,小魔方就静静地躺在一堆废纸间。
许最看看它,又看看已经走开的苏文丽,抿抿唇,最终也没说话。
纪因蓝注意到,他好像无声地叹了口气。
苏文丽没有走大楼梯,纪因蓝就也没有避让。
他就站在楼梯上,看着下面许最孤零零的影子。
后来,他看见许最走到垃圾桶旁边,弯腰把魔方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低头吹了吹魔方表面沾到的草叶和灰尘。
他的动作很熟练,也很无所谓。
就好像在过去的十几年里,他遇到过这种情况无数次。
习惯成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