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看着许最捡回了自己的小魔方。
他似乎没露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只随便擦了擦小魔方的表面,就走回原来的位置,低着头边拧魔方, 边乖乖等着纪因蓝回来。
纪因蓝没有立刻下去。
他靠在大楼梯的扶手边望着底下许最孤零零的影子,略微有点出神。
有那么一瞬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比如, 许最可能从小到大都没拥有过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就像被杀掉吃肉的宠物兔子,就像被随便送给亲戚家小孩的辣椒兔玩偶, 就像刚才被人随便拿走丢到垃圾桶里的小魔方。
他身边的人从来不会询问他的意见, 他们不管他想要什么、喜欢什么,总是把自己认为对的东西塞给他,把自己认为错的替他丢掉,他们用自己的标准来替许最做决定, 还不让许最拒绝反抗, 久而久之,双方都觉得这是应该的、是正确的。
所以许最不会表达喜欢,不是因为真的没有喜欢的东西, 而是因为表达了也没用。
所以许最说话不怎么直接, 只会拐弯抹角地说一点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把自己摆到一个十分弱势的位置, 让别人去猜他想要的结果, 再主动替他提出。
所以许最才从来不说自己想要什么, 因为就算得到了也不长久,它们只是短暂停留在他身边,它们是生活“借”给他的, 它们随时会在某个他预料不到的时机被别人拿走。
他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完全属于他自己。
他或许从来没真正拥有过什么。
夏日的蝉鸣混杂在阳光和风里,纪因蓝站在这里, 依稀能听见小魔方转动时轻微的声响。
他偶然想起,许最好像对“归属”有一点点小小的执念。
比如他帽子上那句“Blue's”。
比如那天在出图书馆的小路上,他语气有点懊恼,轻叹着说了一句“你不是我的”。
因为不是他的,所以连生气都没有资格。
这样的小孩,应该很没有安全感吧。
纪因蓝觉得自己越来越怪了,心里又开始难受,难受得发闷。
他心口莫名堵着某种冲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勉强强平复了心情。
他快步从楼梯上下去,看见许最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正常,好像只是正常地回到他身边,在此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冲许最笑了一下:
“我来晚了。”
“……没有。”
许最看了他一眼,把小魔方放进了口袋里。
纪因蓝望着他,原本想问问刚才的事,但想了想,他还是闭了嘴,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工具房的门。
两个人从工具房拿了扫帚出来,简单把卫生区扫干净,又一起抬着垃圾桶去倒了垃圾。
他们做这些事并没有花太多时间,回到工具房时,家长会还没结束。
反正家长会结束前没学生什么事,外面又热,纪因蓝便和许最坐在工具房里等着。
楼梯下这个小工具房常年背阴,里面很是阴凉,带着股和地下室差不多的、昏暗潮湿的味道。
天花板上还悬着两颗灯泡,纪因蓝把灯点亮了,和许最一人找了一只小板凳,一起坐在扫帚堆旁边。
他玩手机,许最就低着头继续拧他的小魔方。
工具房里信号不大好,纪因蓝翻了几个软件,流量加载很慢,也没什么想看的,加上心里乱得不行,随手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就关掉了手机。
短暂的出神之后,他微微侧过头,看着许最拧魔方的动作。
许最的手很大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整齐,手背上依稀可见骨骼和血管的凸起。这双手应该做点更优雅的事才算合适,现在却转着那么个又小又粗糙的魔方,显得实在憋屈。
纪因蓝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下一刻,小小的工具房里便多出了他的声音:
“许最。”
“嗯?”
“你……”
纪因蓝不知道要怎么问,他想了想,才继续道:
“你转班的事,你妈不知道啊?”乞峨群久⑤舞1⓺𝟗4靈⓼
“嗯。”
“你找你爸签的字?”
“嗯。”
“你爸就能同意?”
“没。”许最顿了顿,答:
“他当时在打电话。他本来就不注意这些,打电话就更顾不上,可能根本不知道我让他签了什么。”
纪因蓝莫名有点想笑,他弯了弯唇角:
“你故意的?”
“嗯。”
“这么聪明呢?”
纪因蓝看着他,又问:
“那你当时到底为什么转班?我记得你说过,你转班不是因为崔哲言?”
其实,纪因蓝能猜到原因。
这太好猜了。
但他还是想问问。
说来也奇怪,之前他总不乐意听许最说这些,觉得不习惯、太害臊,但现在,他突然想听听许最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许最没有让他等太久。
毕竟,这事到了现在,也没什么好瞒的了。
“嗯。转班是因为你。
“想离你近一点。
“因为喜欢你。”
纪因蓝微微垂下眼。
他无声地深吸了一口气。
目光偶然落到了许最手里的小魔方。
纪因蓝看许最拧一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玩,能让他玩这么入迷。
“你在拼什么?”
纪因蓝看着许最的手,问。
许最没有抬眼,只道:“……等等。”
纪因蓝就真的安安静静地看着等,工具房里一时只剩了老旧灯泡亮光时发出的轻响,以及魔方转动时块面摩擦的声音。苯雯油ԚQ群玖𝟏ჳ9⒈𝟠參五𝟎證梩
纪因蓝也不知道具体过去了多久,他总有点出神。
直到许最轻声说了一句“好了”,把魔方递给了他,给他看看魔方四面的图案。
他指指那些粗糙的色块,道:
“爱心。”
纪因蓝怔住了。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三阶魔方,侧边四面都是拼好的简易爱心,那人那么认真地玩了一天,就是为了拼这个,然后给他看,乖乖地说一句“爱心”。
纪因蓝心里突然软了一片。
是了。
他问过许最想要什么,也问过许最喜欢什么。
许最的答案,是“想要你”,和“喜欢纪因蓝”。
许最的答案,从来就只有他,或与他有关。
许最想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么困难至极又简单至极的一件事而已。
纪因蓝伸手想把小魔方拿过来。
但许最见状却往后撤了撤手。
纪因蓝微一挑眉,抬眸看他,就见许最一点也不讲究,拎着短袖校服的衣角擦了擦小魔方的表面,边解释:
“……刚刚不小心弄脏了。”
他擦得很认真,似乎是想照顾到魔方的每一条缝隙和边角。
而纪因蓝就静静地看着他。
顶上的灯光昏黄,偶尔会稍稍暗一下。
纪因蓝眸子动了动。
当许最再次垂着眼把小魔方递给他,他却没再接。
他只是开口道:
“……许最。”
他语速有点慢,声音也有点哑,许最听着,下意识抬眼看向了他。
“嗯。”
纪因蓝从小到大都是个冲动大于理智的人。
他喜欢未知,喜欢直觉,即便看不见结果,当某一瞬间的冲动盖过理智,他也会想也不想地那样去做。
而在这一瞬间,他听见自己问:
“还想要我吗?”
他看见许最的瞳孔似乎轻轻一颤。
他听见他说:
“……想。”
“还喜欢我吗?”
“一直喜欢。”苺鈤更新晓說㪊酒1𝟑酒壹⓼3伍零
纪因蓝和许最对视了很久很久,当然,也可能只有短短一瞬。
纪因蓝听着自己心脏发出的声音,轻轻垂下眼,挪开了视线。
再开口时,他声音轻了些,语速快了点,像是不太自在。
他说:
“我们谈恋爱吧。”
他看着工具房长着裂缝的地面,说完了后半句:
“把我变成只属于你的。”
这句话落下,空气沉默了很久很久。
后来,纪因蓝听见许最问了一句:
“为什么?”
纪因蓝差点笑了。
不应该答“好”或“不好”吗,为什么会有这种问题?
不过很快,许最就解释道:
“我不要心疼,或者别的什么。”
“还挑上了?”
许最难得在某件事上有点坚持,纪因蓝好笑之余,又觉得心里闷得慌。
他问:
“那喜欢呢?喜欢要不要?”
他重新看向许最,却见许最一直望着他,像是在分辨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
许最轻轻抿起唇,垂下了眼:
“你说过,你不想谈恋爱。”
“我现在想了。”
“……你不喜欢我。”
“谁说的?”
“……”
许最像是在做某种很艰难的决定,他轻轻皱了皱眉,最后吐出四个字:
“你会后悔。”
“为什么?”
“有很多人喜欢你。”
“那又怎样?”
“……我不是最好的。”
“那又怎样。”
明明那么想要,可等人真走到他面前,许最想的却是逃避,还怕他后悔。
纪因蓝从这短短几句话嗅到了许最藏得很深的自卑。
他突然有点心疼,所以更要把话跟他讲清楚:
“喜欢我的人是很多,可我只想和许最谈恋爱。”
纪因蓝又认真了些:
“我会只属于你。我不会被任何人抢走。我是你的。只有你可以拥有。”
纪因蓝朝许最伸出手,掌心向上,像是一个邀请的姿势。
再开口时,他声音沉了点:
“许最,你想不想要?”
“……”
小板凳在水泥地上挪了位置,凳腿和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响。
小魔方掉到了地上,刚擦干净的表面又沾了一身灰。
许最靠过来的时候,纪因蓝根本没来得及反应。
他闻到了比以往都要浓郁很多的栀子花香味。
他不知道怎么被许最从凳子上带下去了,他被按在扫帚堆里,扫帚软软的竹条隔着衣服,稍微有点扎人。
许最没有握他的手,而是直接抱了上来。
他双手环着纪因蓝的腰,很用力,像是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
纪因蓝一时没回过神,直到感觉他轻轻往自己颈窝埋了埋,他才一把推开了许最。
许最抬起头,不知道是不是纪因蓝的错觉,他的眼睛好像有点点红。
纪因蓝一时生出点逗弄的心思。
他用指侧轻轻挑起许最的下巴:
“还没回答,要不要?”
“……想要。”
纪因蓝微微扬起唇。
他抬手扶上许最的脸颊,拇指指腹轻轻在他眼下蹭了蹭:
“乖。”
说完,他想也没想,扬起下巴轻轻吻上了许最的嘴唇。
纪因蓝没谈过恋爱,更没接过吻,原本他没想这么快的,但他们离得太近,纪因蓝几乎能感觉到许最并不平稳的呼吸。
他能感受到许最好像没那么安心,他看着他红着眼圈的样子有点可怜,又觉得他这副模样很乖,所以自作主张,想亲一亲他。
这原本只该是个蜻蜓点水般的触碰,但不知怎么,纪因蓝一碰到他,就有点不想放开。
他一手抱着许最的肩膀,一手扶着他的脸,安静又温柔地磨蹭着他的嘴唇。
“许最。”片刻,纪因蓝低声唤道。
“嗯。”许最喉结轻轻一滚。
“张嘴,我试试。”
许最很乖很配合,纪因蓝试着吻他的时候,他就慢慢回应他,但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主动的人从纪因蓝变成了许最,许最把他困在自己怀里,是个极具压迫感的姿势。
纪因蓝下意识双手抱住了他,他被亲得有点晕乎,几乎只能听到自己和许最的呼吸声和亲吻声。
直到某个瞬间,纪因蓝突然听到工具房隔音并不好的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心里一跳,很快,他就听见一道略微耳熟的声音在门外:
“小最?”
纪因蓝一把推开了许最。
他稍稍喘着气,用眼神示意门口的方向:
“你妈……”
许最没有说话。
他的眼睛更红了,他好像根本没听到那些声音,只垂着眸看着纪因蓝的样子。
纪因蓝头发被揉乱了,衣服也蹭得皱巴巴,人躺在扫帚堆里,皮肤泛着点红,嘴唇上蹭着点并不明显的水光。
可能是大扫帚的竹条太软,纪因蓝往下滑了一点,这个姿势估计挺难受,因为他皱了皱眉,调整着姿势想坐起身。
但在那之前,许最一把捞起了他,再次倾身吻了过去。
被毫无防备撬开牙关的时候,纪因蓝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那几声“小最”,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但许最一点没有停下的意思,他只抱着纪因蓝吻得更深。
——许最疯了。
这是纪因蓝唯一的想法。
但许最抱他很紧,吻得很凶,好像确认什么,又好像在向谁证明着什么。
……我的。
纪因蓝好像能从他心跳的鼓点听见这两个字的音节。
那一瞬间,纪因蓝什么都不想管了。
他也紧紧环住许最,在他要溺死人的亲吻里用尽所有去回应。
算了。
疯就疯了。
大不了一起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