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就这么跌跌撞撞闯进了礼堂。
后排听见动静的同学纷纷转头看向他, 但礼堂内光线太暗,门彻底合上后,纪因蓝身边就只剩了一片模模糊糊的黑暗, 旁人什么也看不清。
他过来的时候有点着急,此时微微喘着气, 顺势抬手扶了一下墙面, 借力撑了一下身体。
看来他来得还算及时,正好赶上许最站在台上, 发言还没有开始。
这个位置比纪因蓝想象得还要远一点, 他站在这里,眼中只有灯光下那道人影,他看不清那人的眼神和表情。
但纪因蓝觉得,他们应该是对视了一瞬, 因为等他站稳后, 沉默的礼堂内就响起了许最的声音。
学校礼堂的设备远没有纪四余店里的好,麦克风里许最的声音显得略微有点点沙哑,还有一点杂音, 算不上多悦耳, 可许最的音色原本就很抓人,两者相和, 居然也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他这发言稿原本就是纪因蓝写的, 这段时间纪因蓝把这玩意听了无数遍, 别说许最了,连纪因蓝自己都快背下来了。
不过反正他今天来也不是来听许最背稿的,他只要看见许最站在灯光下、听见他一句“谢谢大家”落下之后台下那些掀起的只属于许最一个人的掌声, 那就够了。
最后,他看见许最站在灯光下朝台下欠身鞠了一躬, 而后像是抬眸越过人群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离开了舞台。
许最做到了,看起来一切还算顺利。
虽然中间出了点意外的小插曲,但好在纪因蓝最后没有失约。
他长长松了口气。
纪因蓝希望许最能懂他想让他感受到的——
许最原本就该是光芒万丈的,荣誉属于他,掌声也属于他,他有随心去做任何事的自由,无论他如何选择,等待他的都不该是指责。
他很好,而所有人都知道。
纪因蓝看着许最的身影消失在舞台的边缘,才默默收回视线,放下了扶墙的手,一瘸一拐地拉开身后的门,在所有人都没注意的时候像来时那样、悄悄离开了礼堂。
疼。
浑身都疼。
他校服一侧几乎全是灰,白的地方黑,黑的地方白,还有好几道剐蹭出来的破口,有几块布料还染了点血色,不知道是沾到了哪处伤口的血。
今早来的时候,他在老街巷那边出了场小车祸。
幸运的是他在最后关头闪了一下,对方车辆刹车也比较及时,虽说不至于让他缺胳膊少腿留一地七零八碎被纪四余捡着捧回去,但半边身子到处都是擦碰,再加上校服上划的各种破口和血迹,乍一看真是有点吓人。
这次是对方车主闯红灯全责,纪四余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气得要死,但也不忘训纪因蓝一顿,骂他骑车那么快不看路是不是赶着投胎。
纪因蓝能怎么说呢,他确实挺赶。
当时纪四余在边上跟肇事司机扯皮,他在这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带着一身伤还想往外溜,最后还真让他溜出来了,代价就是纪四余给他连打几个电话骂他神经病。
纪因蓝觉得自己确实有病。
想想都觉得好笑,赶着投胎骑车被咣咣撞了还要身残志坚冲去看小男朋友的演讲。狗血青春疼痛文学恋爱脑主角竟是我自己。
但没办法,纪因蓝原本就是一个冲动的人,想做什么就做了,并且不做到不罢休。
虽然在别人看来,这是一件不那么重要甚至可有可无的事,但在他这里,这是他陪着许最做的他人生中很可能是第一次的尝试。
这世界上所有的第一次都是珍贵的,纪因蓝不想让它变得不完整,也不想在这段他们共有的记忆里留下遗憾,所以无论谁劝说阻拦,他都要来。
还好赶上了,现在一切结束、身心放松下来,他才恍然发觉身上的伤居然这么疼。
为了不让朋友们担心,这事他谁也没告诉。车祸之后还有一大堆事需要处理,纪四余又打电话来催了,说是在学校门口等着接他去医院。
林荫道上,纪因蓝步子很慢,一瘸一拐地往校外走。
大概是为了分散注意力,他边走边抬头望着上方重叠的树木枝叶。
蝉鸣声还是很聒噪,纪因蓝闭了闭眼睛,下一秒,却突然听见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
“纪因蓝。”
纪因蓝愣了一下,猛地转头看去,就见许最正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像是一路小跑来的,等看清纪因蓝的状态,他皱了皱眉,表情微微沉了下去。
纪因蓝很难形容他在那一瞬间散发出的感觉,像是生气,像是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十分浓重的、类似于后怕的情绪。
他快步走到纪因蓝身边,想碰他却又不敢碰,只敢以目光将他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个遍。
纪因蓝身上穿的是北川一中的夏季校服,左半边手臂外侧是大片的擦伤,腿上被长裤遮着看不出什么,但光从裤子上的灰尘和破口也能看出来情况肯定没有多好。
他额头上也有一处小擦伤,虽然被发丝遮去一些看不真切,但还是能瞧见伤口泛红的颜色和边缘沾到的灰尘。
许最看着他,抬起手,却又像是不太敢动他,所以在半空停了一会儿,又缓缓垂下去、蜷起了手指:
“你……怎么了?”
“没事,就在路上出了点小意外。”
纪因蓝怕他担心,于是抬抬手臂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
“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但许最的眉心并没有因为他的安慰而放松哪怕一点。
他问:
“现在去做什么?”
“去医院看看,但我感觉没多大事,就一点皮肉伤,骨头都没断。”
“我跟你一起去。”
说着,许最抬步就要朝学校大门走,纪因蓝见状赶紧拉住他:
“哎,你上你课啊,跟我瞎跑什么?”
纪因蓝知道他是太担心太着急了,所以温声安慰道:
“真没事,有我姐陪我呢,你放心。我跟妙姐请过假了,今天就不来学校了。还有,你刚刚的表现我看见了,特棒。”
纪因蓝抬手,动作亲昵地轻轻拍拍许最的脸颊:
“行了,真别担心。我姐还在门口等我呢,一会儿等着急了又得打电话训我。我先走了啊,你好好上课。”
纪因蓝靠近半步,用没伤的右臂轻轻环了一下许最的腰,像是一个很轻的拥抱,又哄小孩似的捋了两下他的后背:
“回去吧,啊,乖。”
纪因蓝一步三回头地走向林荫道的出口,回头时看见许最一直站在原地。他没有回礼堂,却也没有跟过来,像是一个证明自己乖乖听了话的小朋友。
纪因蓝努力让自己走路的姿势看起来正常一点,最后抬手朝许最挥了挥,算作告别。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许最站在树影下,背影显得稍微有点落寞,更多的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
用一个不大恰当的形容,纪因蓝其实觉出了那么点阴沉,总而言之,有一瞬间,那似乎有点不像他印象里那个许最了。
那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纪因蓝没有多想,也没时间多想。
他只快步走到许最看不见的地方,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被身上伤口拉扯出来的疼痛折磨得呲牙咧嘴。
离开学校后,纪因蓝被纪四余带去了医院,验伤加上药就花了一上午时间,中午匆匆吃了个饭,又跑去警局做了笔录。
纪四余一整天都陪着他,但傍晚时店里出了点事等着她过去处理,她陪纪因蓝做完笔录跟对方车主初步协商过后就先赶去了店里,反正警局离家也不远,纪因蓝就当散步了,就那样一瘸一拐地溜达着往回走。
傍晚,天空被晚霞染成橙红色,斜阳把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纪因蓝一手拎着医院带出来的检查单和X光片,一手拿着手机,回复朋友们的关心问询。
他走在人行道上,身边是匆匆行人、城市高楼和车水马龙。
“因蓝!”
有人唤了他一声,纪因蓝听见自己的名字,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居然见是一身吊带短裙的除岁。
“真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除岁小跑过来,原本很是惊喜,但看见纪因蓝手臂上和额角的纱布,她又愣了一下,担忧道:
“你怎么了?受伤了?”
“嗐,早上骑车被撞了一下,没什么大事。刚从医院回来。”
纪因蓝冲她笑笑,随口解释两句,又问:
“你呢?你怎么在这?闪闪不是说你也去集训了吗?”
除岁是艺体班的舞蹈生,艺体生和文化生不一样,他们除了高考还要准备艺考,一上到高三,都得天南海北地去集训、考试,忙得脚不沾地。
“最近家里出了点事,我请假回来几天。这不好巧就碰到你了?”
“这么巧?你去哪?”
“柳湖公园。你呢?”
“我回家,我家就在柳湖公园那边。”
除岁微微一愣,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的惊喜,不过很快,她就看着他,有点不确定地试探着问:
“那……一起?”
“你不嫌我走得慢就行,我腿也蹭了,一动就疼。”
半道碰上了一起走个路的事,纪因蓝自然不会拒绝。
他跟除岁隔着一个很有分寸感的距离,除岁也不着急,就陪着他这伤员慢慢走。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除岁偏过头看看纪因蓝,像是想问什么,但又忍住,就这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好几次。
最后还是纪因蓝看不下去,主动开口:
“怎么了这是,有话跟我说?”
“嗯。”除岁被戳穿心思,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就是想问……许最……没跟你一起啊?”鋂馹浭新暁说裙⓽1Ǯ⑨𝟙八Ʒ五靈
这话乍一听其实有点奇怪,但纪因蓝愣了一下,很快想通了她这话的意思。
他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问:
“你知道了?”
“嗯,闪闪跟我说了。”
除岁抬手将脸侧的头发拨去耳后,微微垂下了眼:
“以前还总想着我是不是能有点机会,现在看来是一点也没有了。那,就恭喜你找到了喜欢的人,也祝福你们长久。”
“谢谢你啊。”
纪因蓝总是能被身边人温暖到,他点点头:
“你这么好,总有一天,也会遇见对你来说最好最合适的人。”
除岁微微抿起唇,轻轻笑了。
他们两个同路一段,最终在柳湖公园外分别。
纪因蓝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等到了楼下,他打了个哈欠,站直身子刷脸开了单元门的锁。
谁知,他前一秒刚拉开厚重的玻璃门,后一秒,他身后突然多出一个人,一把搂住他的腰,将他往里面带。
纪因蓝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反击,但在那之前,他先闻到了来人身上栀子花的香味。
“许最?”
纪因蓝愣了一下,却没看清许最的脸,因为那人有点强势地捞着他往里面走,而后一把拉开楼内安全通道的铁门,将他推了进去。
纪因蓝身上有伤,许最不敢随便碰他,只一直按着他的腰。
纪因蓝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而还没等他开口问,他就被按在安全通道内的墙角,被人掐着下巴接了一个略显凶狠的吻。
通道内冷色的声控灯亮起,打在许最身上,给纪因蓝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许最这个吻太凶太急,亲得纪因蓝喘不过气。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纪因蓝推开了他,呼吸显得有些乱。
他抬手擦擦嘴唇,眼睛有点红,盯着许最帽檐下那双黑沉沉的眸子:
“疯兔子,你发什么癫?”
“……”
许最不说话,就那么沉沉地看着他。
纪因蓝和他对视片刻,好像突然就从他那双眼睛里读懂了些什么:
“你刚一直跟着我?”
“嗯。”
“什么时候?”
“你和她一起走的时候。”
纪因蓝一时有点好笑:
“那你为什么不过来?怎么,跟在后面等着捉奸?”
“没有。”
许最的声音有点哑,他按着纪因蓝的腰,身体又逼近了一点,几乎把他困在了自己和墙角之间,是一个完全压迫的姿态:
“怕打扰你们。”
“这么有边界感?”
纪因蓝微扬眉梢,盯着他眼睛的目光下落,缓缓挪去了他微微发红的嘴唇。
他坏起来,嘴里一点没有把门的:
“那以后我跟别人睡觉,到时候给你打电话,你来给我俩送套?不用敲门拍个照放门口就行了,当心打扰我俩。”
“……”
许最掐着他下颌的手不自觉稍微用了点力。
他眸色幽暗,语气像是在强调,还带了点隐隐的威胁:
“你是我的。”
“还知道呢?”
纪因蓝微一挑眉:
“知道以后就别说这种话惹我生气,起开。”
纪因蓝用力把他推开,自己拉开门走了出去。
电梯停在一楼,光标闪了两下,面前的门缓缓打开。纪因蓝抬步迈进去,许最也跟了过来,纪因蓝没管他。
这家伙越来越大胆了,电梯里没人,他就小心翼翼抱住纪因蓝的腰,在他耳边低声认错:
“对不起。”
“又道什么歉呢,认错大王?”
纪因蓝瞥了他一眼,原本还憋着气不想解释,但看他这样子又不忍心:
“我跟除岁就是路上碰见了,一起走一段,本来是坦坦荡荡的事,你在后面跟着倒显得我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嗯。”
“下次……算了,无论哪次,无论我旁边是什么人,你都能大大方方站到我身边,知不知道?你是我对象,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咱俩正儿八经谈恋爱,我是挺想给你安全感,恨不得带着大喇叭跟全世界介绍你是谁,可你自己要是躲躲藏藏没醋硬吃阴暗爬行,那就没意思了。”
“……”
许最像是很轻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低了很多:
“……怕你讨厌我。”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纪因蓝有时候是真想敲开许最的脑袋看看他成天到底在想什么。
许最没有回答。
等电梯到了楼层,他只听许最问了一句:
“家里有人吗?”
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许最在他开门的瞬间低头吻了过来。
许最的吻很凶,但动作很温柔,他把纪因蓝推到床上,一点一点扒了他的上衣和长裤,垂眼看着他身上那些伤。
“疼吗?”他问。
“还行吧。死不了。”苺日浭薪䒕説群玖|Ǯ9𝟙捌弎⓹零
“怎么伤的,为了赶时间?”
“也不全是,主要是对方闯红灯。”
“……”许最沉默片刻。
最后,他哑着嗓子问:
“如果当时再多出一点差错,我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纪因蓝愣了一下。
突然见许最这个样子,他有点无措:
“倒也不至于……”
“至于的。”
许最抬手卡了一下纪因蓝的下颌,而后手指慢慢下滑,蹭过他的喉结、锁骨,又一路滑到腹部。
纪因蓝起了一串鸡皮疙瘩。
“都是因为我吧。
“如果喜欢我会让你受伤……”
许最吻下去之前说完了后半句,语气像是有点难过:
“那就不要喜欢了。”
纪因蓝被他说得心里难受,他抬手搂住了许最的脖颈,回应他的亲吻。
可是,喜欢怎么会是一件让人受伤的事情呢?
纪因蓝呼吸有点重,他在换气的间隙贴着许最的唇,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话。
“……那我爱你吧。”
纪因蓝身上伤太多,许最不敢随便碰他,但不妨碍他撩出点火。
纪因蓝的手臂搭着他的肩膀,好几次在快到顶峰时被强制停止而后下落,往复几次,他耳朵又红又烫,手指隔着校服衣料抓着许最的背,又难耐地把他那块衣料攥成小小一团。
“许最,你特么……到底想干嘛?不想弄就放开我自……”
许最吻住他的唇,堵掉了他那句话的尾音,在他身体再次轻颤时终于放过了他让他释放。
柔软的床面下陷,纪因蓝脱力般瘫在床上,发丝被薄汗打湿贴在额上,许最低头一下一下亲着他的脖颈,湿润的手指按在他的腹部,慢慢打着旋。
“想把你关起来。”
他埋在他耳边,嘴唇轻轻贴了一下他耳骨上的银钉,嗓音有些沙哑,低低地应着只有他能听到的答案:
“锁在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是我一个人的……
“谁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