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尸体, 是硫化橡胶假人,皮肉制作相当逼真,再加上审讯室光线昏暗, 不近距离接触,很难辨别尸体真假, 除纪翠翠本人, 在场的人都以为那就是死尸, 没有任何怀疑。
“你们想诱供!”
郑宗粤反应过来,尽管那具假尸上横七竖八的刀口仍旧让他感到非常不适,但他还是稍微舒展了五官, 调整情绪坐回去, 重新点上根烟,恢复冷静。
高磊也终于松了口气,心说幸亏是具假尸, 他可不想半夜推着具尸体去法医部和邹明唠嗑。
“话都是你自己说的, 我们没有诓骗你说半个字。”高磊坐下来, “不存在诱供这种违法行为。”
郑宗粤脸上浮现出一种不似人的诡异冷笑, 像某种巫祝降头,“将活生生的人嘭,瞬间注入液氮,就能听到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皮肤组织冻住的窸窣,骨头结晶时, 就像不停敲打机械键盘, 咔咔、嚓嚓、连续不断的爆裂。”他满脸享受地闭上眼睛, 如同在阐述一件珍贵藏品,“解剖刀严谨滑过每一寸肌肤, 刺啦——轻薄的皮肉和筋膜分离开,肌肉的每个条纹都是那么美,拳头大小的心脏,就和袖珍抽水泵似的,在灯光下表层析出的冰晶闪烁着钻石般的柔光,啊——简直就是艺术,如此美丽的艺术。”
高磊听得脸都白了。
旁边记录员已经开始不适,捂着肚子要呕吐。
监控室
马辉说:“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苏韫亭捻着手指,等郑宗粤不再继续表述他变态的艺术追求,才缓缓对着耳麦嘶哑地吩咐高磊,“接着往下审。”
作为刑侦队副队长,这种时候不能丢了警察的脸。
高磊调整下心情:“你是医学生吧?”
郑宗粤愣了下,随即冷笑一声,“什么医学生?我没读过一天书。我只是单纯的,喜欢解剖,小时候在田里解剖昆虫、两栖动物,再大一点解剖牛羊,后来我发现,世上一切的生物都远远不如人类的结构美好,所以我开始解剖自己。”
这话一出,在座的包括监控室内在座的所有人,都轻轻地嘶了口气。
警察走过去,掀开郑宗粤的衣服,露出满是缝合疤痕的手臂、腹部、胸部……
那些缝合起来的疤痕就像一条条扭曲的、长的、短的蜈蚣,丑陋恶心,记录员再也忍不下去,捂着肚子冲出审讯室,趴在垃圾桶上胃酸都吐出来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变态?
空气导管耳机滋啦滋啦地响着,苏韫亭放下对话机,起身。
坐在他旁边的秦展睨他一眼,“别急,让小高继续审。”
苏韫亭抿抿嘴唇,重新拾起对话机:“问他,是不是打算背下所有的人命案。”
高磊点头,“郑宗粤,人是你主观意识上想杀的吗?就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变态的美?”
郑宗粤吸上口烟,半仰着头,仿佛高|潮|之后进入了贤者时间,变得特别宁静祥和。
“我对活人没兴趣,到我手上的都是死尸。不过,我如佛渡人,他们本就活不长了,该谢谢我。”
“你认识潘五?”
“潘五?”郑宗粤想了想,摇头,“不认识。”
高磊眉毛凝成疙瘩。
苏韫亭捏着对讲机,“高副队,换人。”说完,他扔掉对讲机,扯开审讯室的门。
秦展动动嘴唇,看着苏韫亭走进审讯室,没有制止。
昏暗的审讯室,由于苏韫亭的进入,光线更加暗淡了。
郑宗粤看向苏韫亭,眼睛眯成一条线。
进来的这个人身上穿着休闲半袖西装,白衬衫领口微微半敞,下颚线条利落清晰,眉眼凌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那挂。
高磊站起来,叫了声苏队。
郑宗粤从苏韫亭这张冷白的面容上,似乎找到些熟悉的影子,眼神变得疑惑起来。
“苏队?”他低声重复。
苏韫亭拉着椅子,直接和他面对面坐下,冷声道:“我们来聊聊。”
郑宗粤看着苏韫亭近在咫尺的脸,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场景,松远浑河黑暗的冰面,周围警笛疯鸣,混乱中有个满脸污血的漂亮持|枪警察。
他认出来,苏韫亭就是五年前那个对他行踪追着不放的小警察。
“聊什么啊?”郑宗粤眯着眼,冲苏韫亭的脸吐出烟圈,“当年在行台,没抓着我很不甘心吧?”
“没有什么甘心不甘心。”苏韫亭目光冰冷的盯着他,“我调查到多少,你心里清楚,我手里握着的证据,你应该也知道。所以,我们不必浪费口舌多说废话。”
“好,痛快。”郑宗粤将烟蒂扔进烟灰缸,“你们姓苏的,不论长相还是身体构架,简直堪称完美,黄金比例。这样,我把我背后这张人体买卖网告诉你们警察,作为交换条件,把你给我解剖怎么样?”
苏韫亭平稳坚冷地盯着他。
马辉心慌地替苏韫亭捏了把汗。
明明知道这里是公安局,明明知道郑宗粤现在就是困兽犹斗,提出这种丧心病狂的条件简直异想天开,但马辉就是害怕下一秒苏韫亭就回答个好。
他偷偷瞥向坐在椅子里,全神贯注透过单向透视玻璃看着审讯室的秦展。
秦大局长面色冷白,眉头微锁,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可以说是相当难看了。
马辉揣摩不透他们秦大局长现在心里在想什么,但是觉得如果里面那位苏姓队长要是说出一句不中听的话,大概就会被身边这位脸色难看的秦局揪着领子从审讯室拖出去,只好默默在心里祈祷,这一幕千万千万不要发生。
“苏让。”苏韫亭终于开口。
马辉总算松了口气。
旁边秦展的脸色也缓和不少。
“是你干的?”苏韫亭紧紧握着拳头,只要郑宗粤敢说一个是字,他就能当场把郑宗粤的脸打碎。
“苏让?是那个女警的名字?啧啧,可惜,我是眼馋她很久了,但她真没落在我手里,挺遗憾的。”郑宗粤的表情带着非常明显的懊丧。
苏韫亭喉结轻微滑动,嗓子干涩。
“你没有动她?”
“哟,听着,警官你很在意啊,是你女朋友?”郑宗粤笑的邪性,说完忽然怔了怔,“不对,你们都姓苏,别不是本家吧?我来猜猜,是你妹妹?怪不得呢,看骨架就有着几分相似。”
“那时候被条子追的太狠,她上了别人的车。”郑宗粤随手摸起根烟,“我这个人对美好的东西总是有执念,问过几次,潘五说只要我再帮他们干几票,就把人给我。其实比起女|性|的身|体,我更喜欢男|人|的,你的骨架比那个女人的骨架更让我着迷。”
苏让还活着!
苏韫亭的大脑像被人突然按下暂停键,停止运转。
苏让还活着,还在这些人手里!
周围嘈嘈杂杂,他恍惚听见郑宗粤说没想到公安局还有这种绝色,还听见高磊恶狠狠的警告,接着是手铐撞击金属门的声音。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像电影里的虚化背景,在动,但毫无具体影像,等他从暂停中缓过来,周围已经没有人了,审问室里黑乎乎一片。
很久之后,他才找到些自己的意识。
“苏队。”
卫向晨站在他身边,也不知道是这是第几次喊他了。
苏韫亭缓缓抬起头。
“向晨……”
“苏队,你总算有反|应|了。”卫向晨忙半蹲下来,“可吓死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
苏韫亭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解决个人问题,案子才是首要。
卫向晨点点头,“秦局说,潘五现在还不知道郑宗粤落网,所以让郑宗粤配合警方,跟潘五约了个碰头的地点。”
“为什么?!”苏韫亭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卫向晨也被他问傻了,“什……什么为什么?”
苏韫亭猛地起身,神色焦急,他意识到不对,刚才郑宗粤说要谈条件才答应卖信息给他,“秦老师呢?啊?秦展呢!”
他冲卫向晨吼道。
·
十分钟前
觉察到苏韫亭状态不对的瞬间,秦展就冲进审讯室,揪着郑宗粤的领子把人拖了出去。
郑宗粤看到秦展的那一刹那,口水都快从嘴里流出来了。
他解剖过十多个死尸,女性有,男性也有,大多都是身患绝症,体型佝偻的、年纪老迈的、身材五短面容一般,几乎没有一个达到他的审美标准,除五年前那个没机会染指的女警察苏让他还满意,也就只剩下这位刑警队苏队长了,但他做梦都想不到,公安机关里还有这样一位行走的衣架子,不论身材还是五官都无可挑剔。
他甚至当时就透过那身制服,想象到解剖时兴|奋|的|画|面。
但是很快,他的想法就彻底破灭了。
眼前这个人,似乎是他没办法招惹的。
“我来教你一件事。”秦展把他推进走廊,反手铐在门框上,“警察,绝不会和犯罪分子谈任何交易。你手上沾着十几条人命案子,现在,能选择的只有两条路:一,认罪伏法,配合警方戴罪立功争取减刑。二、死不认罪,我们收集证送你上法庭,吃枪子或是牢底坐穿。”
明明同样都是警察,却不知道为什么,郑宗粤看着眼前男人俊秀森冷的面部轮廓,那双深不见底不带半分情感的浅色瞳孔,大气都不敢出,冷汗浸透了鬓角。
心里有个声音很明确的告诉他,这里是公安局,没有任何人敢对他动刑,手指头都不敢碰他一下,可他不敢动,甚至不敢反驳,完全没有刚才面对审讯室里那些刑警的从容。
他觉得害怕。
非常害怕。
一种说不出来的,无法形容的,莫名的恐怖感从心底席卷全身,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警察,而是缅北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毒佬。
“所以,”
秦展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选择认罪伏法,对吧?”
郑宗粤想说不是,但嘴唇抖的完全不受控制,哆哆嗦嗦声线不稳的回了个对。
“你认识潘五,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约个时间见面。”
秦展把手机扔还给郑宗粤。
郑宗粤拿起手机,拨通了个虚拟号码,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甩开条子了?”
对方声音很闷,似乎用了变声器。
“我半路和别人换了车,暂时先不回住的地方,在外边避避风头。”郑宗粤抖着嘴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自然,“五子,你答应给我的钱呢?还有那个女人,我已经帮你们干好几票了,现在条子盯得这么紧,我不能继续冒风险,钱我可以不要,你说个时间地点,把女人给我,送我出国。”
“答应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这几天胖哥让我们先收手,最近不适合碰头,等过十天半个月,条子那边安静了,我会再跟你联系。”
秦展用手给他比划个十。
郑宗粤连连点头。
“等下,五子,十天,十天后就在我们经常碰头的那个冷库碰面行吗?夜长梦多,我怕当中出什么变故。妈的,万一你们被条子盯上抓了,我去找谁要钱要人?”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行,十天后在冷库碰头。”
挂了电话后,秦展马上把手机收走扔给高磊,撂下句:“把人看紧。”径直走回审讯室,刚要推门,苏韫亭一个箭步冲出来,和他撞个满怀。
秦展下意识伸手,箍了他一下。
“老秦,你不会答应郑宗粤那个变态的条件了吧?”苏韫亭抬头,嘴唇苍白看上去非常虚弱。
知道苏韫亭关心自己,秦展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
“没有被犯罪分子威胁的警察。”他轻轻在苏韫亭背上拍拍,那是个类似安抚地动作,“刑事警察学院校训是什么?”
“持公守正、尚法敦行。”
“所以,没有任何一名公安干警,会和犯罪分子去做交换。”秦展语气很温柔。
苏韫亭放下心来,刚点个头,忽然歪倒在秦展怀里。
“苏队!”
“苏队!”
审讯室跟出来的卫向晨和走廊后走过来的高磊,看到苏韫亭晕过去,几乎同时惊呼出声……
·
熟悉的场景再次出现在梦魇中。
冰冷的浑河上,北风呼啸,厚厚的冰层在警灯红蓝光线中,只剩下刺骨的阴寒。
枪声四起,他满头是血在冰面上毫无方向的走着,终于体力不支瘫倒。
温热的手掌将他双手覆住,熟悉低沉声线传入耳中,“我在这里,别怕。”
苏韫亭动动嘴唇,轻轻喊了些什么,继而又沉沉睡过去。
秦展坐在病床边,静静握着苏韫亭苍白的手。
医生背着手,看着输液瓶点点头,“没什么大问题,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秦展顿了顿,有些不解,开口问道:“老陆,他这到底是什么问题?”
“有些人是会有这种情况的,哭到极致会呕吐,难过到极致会晕倒,情绪影响身体嘛,也不属于医理疾病,和个人心理有关。”
陆医生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花白,还有点秃顶,但是面容很慈祥,看着心态就很好的一个小老头。
“他小时候受过刺激吧?”
秦展说,“五年前,他妹妹殉职,对他造成不小的打击。”
“那就是了。”陆医生扶扶眼镜框,“如果再平时表现的阳光开朗,心里痛苦发泄不出来,很容易受到刺激引发窒息晕厥。”
秦展点点头,目光自始至终没离开苏韫亭的脸。
“小展啊,你的学生你得好好引导,干刑警这行的都是把命别在裤腰带过日子,那个……去缅北卧底的缉毒警察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警察也是人,有血有肉,不能总压着自己的感情。”
“有机会,就让他释放一下。哭一哭,不丢人。”
“我在这里守着他,老陆你年纪大别站这了。”
“嘿,你小子,当了局长,跟你老师我发起号令来了?得,不想听我唠叨就不听吧,我呀,活到这把年纪人生比你看得透,说两句还嫌我烦。”老陆背着手,闲庭信步出了门。
直到次日早晨,苏韫亭才从叽叽喳喳的鸟叫声中悠然醒来。
洁白的床头柜瓶子里,插着一大束的白百合,香味飘满整个病房,他抬手看看扎在血管里的针头,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把枕头垫高倚上去。
小护士早晨来查房,看见他醒了,笑的眉眼弯弯,“苏先生,觉得好点了吗?”
苏韫亭点头。
小护士看他状态确实不错,在记录本上添了几笔,问他:“苏先生,嗯……早上有个姑娘来看你,这束花就是她送的,你那会儿还没醒,她有话让我转告你。”
“小姑娘?”
苏韫亭回想了下他认识的小姑娘,实习法医纪翠翠?蒋四英反正不会从行台跑到深夏来给他送百合。
“嗯。”小护士点头,“长得很漂亮,笑起来有两个梨涡,甜甜的,就是左手看着不方便。”
苏韫亭一惊。
“她要告诉我什么?”
“说,冷库那边暂停营业,让你最近都不要过去了。”小护士好奇,“苏先生是做什么冷链生意的吗?和那个小姑娘是合作关系?”
苏韫亭若有所思得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们是男女朋友呢。”小护士口无遮拦,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完看着苏韫亭那张好看的脸,本来觉得名花有主挺可惜的,一听说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合作伙伴,小护士瞬间又殷勤起来,“苏先生,我去给你倒杯水吧?对了,我看你也没人陪床,肯定早饭也没吃,我去食堂帮你打一份,你状态不错,也没什么要忌口的,酸的辣的都能吃,苏先生,你想吃什么啊?”
“那个……护士。”
“我叫陈倩。”小护士忙道。
“陈护士。”苏韫亭坐直身体,“我现在还不饿,那个小姑娘走地时候有没有说她去哪啊?”
陈倩摇摇头,“没有,是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开车接走的,应该是她父亲吧。”
刚开始听陈倩说小姑娘的长相,苏韫亭当时就以为是苏让,但是被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接走的……他就摸不准了。
会是谁呢?
为什么要告诉他冷库暂停营业,让他不要过去?
就在苏韫亭疑惑的时候,病房门被人推开了。
晨光中,秦展拎着饭盒,乌黑的发梢下眉如聚峰眼似寒星,脊背挺直地走向床边,扫一眼床头柜的香水百合,蹙了蹙眉,问护士陈倩:“我出去的时候,有人来探病吗?”
陈倩干护士时间也不短了,帅哥不说见过一百也有九十,但拎盒饭这位真就是与众不同,自带强势气场,像冰山上挺拔的雪松,帅得特别有攻击性,陈倩不由往后退一步,和秦展拉开距离。
好像和秦展靠得再近点,她就得裹件军大衣保暖。
“有个姑娘来看苏先生,说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陈倩尽量让自己笑得甜一点。
秦展把饭盒往床头柜上一放一推。
百合花被狠狠挤到边角,“苏队还做生意呢?”
陈倩看着苏韫亭,眼睛睁得老大:“苏……苏队?”
“市公安局刑侦大队苏队长。”秦展坐下来,“公职人员私底下做生意,情节严重予以开除,说说是什么生意吧?”
陈倩看了一眼苏韫亭,感觉自己好像闯了什么大祸,忙替苏韫亭辩解:“不是,可能有什么误会的……”
苏韫亭冲她笑笑,“没事,秦老师在开玩笑,你去值班吧。”
陈倩都快急哭了,非常抱歉的说了声对不起,不情不愿的走出病房,替他们带上门。
“不知道是什么人,”苏韫亭说,“但是我怀疑,应该是上次让小学生给向晨递纸条的女人。”
秦展将饭盒打开,淡淡道:“那份机动车改装协议书的提供人?”
苏韫亭点头,“当时,向晨说根据小男孩描述地形象,提供线索的女人穿蓝色衣服。虽然没有外貌特征,但我觉得和今天过来的女人应该是同一个。”
他穿着病号服懒洋洋的,天生的栗棕色头发有些蓬乱,但丝毫没有影响到五官的帅气。
“我猜不出来是谁。”他说。
“除代号三花外,公安局还有别的卧底吗?”
秦展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盛了碗鸡汤端给苏韫亭,“三花只是临时协同深夏警方,他卧底跟这起案子无关。”
苏韫亭借着秦展端勺的手喝下一口鸡汤,“其实,我有个猜测,只是不敢确定。梨涡、左胳膊行动不便,我觉得她可能是苏让。”
秦展重新舀一勺递到他嘴边,“你没见到人?”
“没有。”苏韫亭摇头,“她走的时候我还没醒,让陈护士转告我,冷库暂停营业,最近都不要过去。”
“冷库?”秦展蹙眉。
“是啊。”苏韫亭单手接过汤勺,“我也没琢磨明白,为什么提到冷库。”
秦展目光微沉,“昨晚我让郑宗粤跟潘五通过电话,约潘五十天后在经常见面的冷库碰头。”
苏韫亭舀汤的手一滞,“她给我们通风报信,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冷库有埋伏?还是潘五已经知道警方抓获了郑宗粤,在用郑宗粤套他落网?”
说到这,苏韫亭忽然记起赵六的话。
“除那天我追地持枪棒球帽,潘五还派了其他人盯公安局的梢,线子代号多利。”他的语速很急,“昨晚的行动,就是这个多利通知给他们,才让郑宗粤从秀水湾路开车逃走。老秦,查多利,我猜人应该就在公安局附近,旅馆、酒店、民房全方位摸排。”
“应该不用。”秦展若有所思道,“昨晚行动属于保密,能第一时间知道出警的,不会是外边的人。”他冷静地掏出手机,给秘书小李打了过去。
“查一下,昨晚八点钟后,局里有什么人出入过。”
很快,小李的电话就回过来了。
苏韫亭一碗鸡汤未喝完。
“秦局,查到了,昨晚公安局外包的清扫过来打扫卫生,五名清扫工,三男两女,监控里看到有位三十岁的女清洁工在办公区东张西望很久,和实习女警打听过出警情况。高副队已经带人去请清洁工来局里喝茶了。”
苏韫亭放下碗,抿着唇没有说话。
秦展微不可见地点个头,挂了电话。
两人各自沉默,谁都没有出声。
他们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从昨天出警到归队,所有行动完全暴露,甚至郑宗粤给潘五打的那通电话,搞不好都是对方在故意看他们警察的笑话。
苏韫亭手握成拳,很久才吐了口气,大脑飞速旋转着,试图从这些零碎的线索里能找出一条可行的追查方案,但越想,脑子里就越乱,甚至不知道哪一条线头才是对的,能捋出有用的东西。
“不是多大的事。”比起苏韫亭,秦展冷静多了,他将苏韫亭没喝完的鸡汤倒进饭盒保温桶,“警局的保密工作还是可以的,一个清扫工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就算知道我们抓了人回来,也不会知道抓捕归案的都有谁,不用担心。”
“至于给你通风报信的这个人,应该不那么可信。”秦展若无其事盖上饭盒,“私人疗养院费用很高,苏大队长你身体只是有点虚,挂完这瓶营养液就办出院吧,毕竟以你每月三千多的工资,撑不起住在这儿一晚上。”
苏韫亭刚还满脑子乱麻,被秦展这么一揶揄,瞬间对秦展的不满值急速拉高覆盖住分析案情的思路,抄起枕头直接砸过去,“报销!五千一百六!”
秦展偏头,接过枕头眉梢挑起,“为这点钱就翻脸?五千块不算钱,你看你秦局家里有没有什么你喜欢的,随便抱走,就当局里给你报销了。”
苏韫亭:……
“算了。”苏韫亭扭头,看了眼输液架,挂着的营养液已经见底,他自己拔了针,一手按着医用胶布冲秦展抬下巴,“给我把衣服拿过来。”
秦展拎着他的衣服,走到床前,将枕头放回去,看了看他不方便的双手,“我|脱,还是你自己|脱?”
苏韫亭胸脯往前一挺,眼睛一闭,丝毫没有任何负担道:“麻烦秦老师,下次秦老师住院,换我给秦老师|脱。”
秦展看着他仰起地欣长脖颈,喉结动了动。
苏韫亭微微闭上的眼睛,睫毛微动,一束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半张脸上,脸颊都轻透起来,微抿的唇勾着小小的弧度,泛着点柔光,很……
难以自抑。
过了很久,秦展踩抬起手,凑到苏韫亭面前,替他解开病服领口的扣子,解到一半,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起身走到门前,在里面落了锁。
回头,苏韫亭已经自己脱了上衣,还忍不住白他一眼,埋怨:“老秦,我知道你一向做事非常仔细非常认真,但是这帮人换衣服的速度……果然禁|欲|系|大龄男光棍的|手|速|就是不行。”
秦展:……
禁|欲|系?男光棍?手|速?
一句话,几个关键词全都嵌在秦展脑子里。
下一秒,苏韫亭的惊叫就响彻整个病房。
“老秦!卧|槽|你干嘛?哎哎哎,别扒——操,露|屁|股|了,这里不行,这个我自己来——啊!你碰到我*!…”
陈倩刚从食堂替苏韫亭打饭回来,忽然听到病房里苏韫亭的喊声,赶紧跑过去推门,推半天门推不开,着急地喊道:“苏先生,你怎么了?还好吗?是不是哪里疼?”
房间里面,苏韫亭光|溜|溜|趴在病床上,扯起一块被角好歹盖住不|可|描|述|部|位,喘|着|粗|气|回应:“没、没事,我很好——”
陈倩听着他声音不对,担心他会不会是突然呼吸不畅,使劲晃门,“苏先生,苏先生你开门啊!”
秦展在苏韫亭腰|上|狠|狠|捏|了一把,“别挡着,挡着怎么穿|裤|子?”
“哎|槽,老秦你公报私仇。”
“公?”秦展替他扣|住|腰|带,“什么时候的事?”
苏韫亭欲哭无泪。
“上衣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秦展捏着他手上已经发青的针|眼,忽然一个用力,反手将他摁|下|去,俯|身|咬|上|他|的|后|颈。
苏韫亭吃|痛|,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你干嘛?!”
秦展松开他,扫了眼他光|滑|的|后|背,淡淡的:“公报私仇。”说完替他穿上衬衫,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打开门脸冷的像块冰,对陈倩道:“他没事,正在换衣服你不方便进来。”
陈倩满脸吃惊,“换……换衣服这么大动静??”
秦展嗯了一声,“他|性|癖。”
陈倩觉得无法想象,但秦展堵在门口,就像一块三尺厚的冰墙,陈倩只好拎着从食堂打来的饭,一步三回头悻悻离开了。
苏韫亭理理头发,捂着后颈起身,“老秦,你给我|咬|破皮了吧?”
卫向晨疾步穿过私人医院走廊,像风一样出现出现在秦展和苏韫亭面前,一脸凝重。
“秦局,苏队,省厅下来的人到了,正在局里等着你们呢。”
“来这么快?”
苏韫亭松开捂着后颈的手,下意识拉了拉衬衫领子,遮住秦展留|下|的|牙|印。
·
省公安厅的陈队破获过好几宗疑难刑事案件,但年纪已近六十,如果不是深夏这个案子引起了省厅的重视,这个月就应该办理退休手续,赋闲在家过轻松的老年生活。
同行的周副支队四十多岁,还有另外两个办案多年的老刑警也是头发花白,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周副支队是几个人里最年轻的。
高磊端着万年不离手的不锈钢茶缸子,喊马辉给几个领导倒茶。
陈队坐在上首,摆摆手,“调下来查案子的,用不上这么多虚礼,我们都不渴,你们秦局怎么还没到?”他看看手表,时针已经指到十点。
高磊说:“昨晚抓人我们苏队受了伤,秦局这不是关心下属嘛,在医院待了一晚上,向晨同志去叫了,已经在回来的路上。”
几个老刑警都板着脸,整个会议室气氛非常严肃。
高磊说完就闭了嘴,摸着脑门在心里嘀咕,省厅真没意思,个个都顶着张扑克脸,严肃的喘不开气儿,得亏他们局里有他、马辉,最近又加入了苏韫亭,市局活跃气氛三人组,不然天天都像现在这种工作氛围,还不得神经绷到紧张死。
“我们看了市局呈上来的案子,认为是蓄谋故意杀害案。”周副队缓缓道,“应该先抓住案件重点,从杀人犯作案动机分析谁是嫌疑人的可能。”
高磊心说,怎么到了省厅刑侦队的人嘴里,他们市局就都成笨蛋了?谁不是先抓案件重点,从杀人犯作案动机分析的啊?
“周副队您说的是。”高磊端起茶缸子,缓缓咽下一口铁观音,“这个,杀人解剖案操刀手昨晚已经落网,整个一心理变态。”
“心理变态?”陈队耷拉着眼皮,提出质疑,“心理变态是情感上、思维上还是智力上?单靠一个心理变态就定性作案动机,不妥当吧?”
高磊弓着背,心说你们是没亲自审啊,昨晚那场面,郑宗粤那变态的供词,他现在一想起来还是觉得浑身发凉。
“我们不是猜测,是有证据,指纹、现场侦查到的证物还有郑宗粤的供词,对,还有心理医生的诊断报告。”高磊说着,就喊马辉,“小马,你去拿过来给陈队看看。”
“我看,你们局里对杀人剖尸案,也不怎么上心嘛。”陈队脸已经很黑了,时间又过去近二十分钟,还是没见到深夏市局局长和刑侦队队长,对工作向来兢兢业业的他,最受不了不守规矩的晚生后辈,非常不满,“破案过程中,难免会有刑警受伤,受伤了就好好修养,怎么能因为一个人受伤,就放着案子不管,去医院陪|床?”
高磊:……
高磊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抱着小茶缸心里默默祈祷秦局快点回来。
茶缸子神一定会保佑每一个对着它祈祷的刑警。
就在高磊心里默念三遍秦局快来之后,秦展和苏韫亭一起回来了。
“秦局,苏队!”
高磊像得了特赦,蹭地站起来,敬了个礼。
见到正主回来了,在座的陈队、周副队和另外两名头发花白的刑警也纷纷起身。
“秦局。”
秦展点头,“都坐吧。”他给苏韫亭介绍,“这是陈队,省厅干了一辈子,破获多起疑难案件,是省厅刑侦队一把手。”
苏韫亭规规矩矩的打个招呼:“陈队。”
“周副队,老陈的得力干将了。”
苏韫亭:“周副队。”
“这两位一位姓冯一位姓马,都是老刑警。”然后秦展话锋一转,“这是我们市局刑侦支队队长苏韫亭。”
陈队满是鱼尾纹的眼角动了动,撩起眼皮回看苏韫亭,“小苏啊,你的名字我们都是有耳闻的,松远那件案子,你可是出名了啊。”
“晚辈后生,做的还很不够。”
苏韫亭根本不喜欢别人给他提松远的案子,在别人看来,那件案子对他来说是荣光,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场案子中,他失去了一切。友情、亲情,也是因为那件案子,他和秦展之间有了隔阂,互相较着股劲。
“年轻人也不用太谦虚,就算是我,当年那场案子也不可能比你做的更好。”陈队点点头,对苏韫亭他还是很欣赏的,至于秦展嘛……
干了一辈子刑侦,服的没几个,尤其以全国唯一刑侦专家身份去刑事警察学院任教的秦展,当年只不过二十五岁,在他眼里是个黄口小儿的存在,如今堪堪三十岁就能胜任深夏市局长一职。
说这小子背后没点什么关系,谁能相信?
苏韫亭略笑笑,“陈队过奖,其实比起秦老师,我这点微末道行很不够用,您可能不知道,秦老师十七岁就跳级从公安大学毕业了,只是警种不能公开,知道他事情的人很少。”
陈队脸色变了变。
国内不能露脸的警种就那几个,后面能光明正大出来出任局长的,也就只有那个警种了。
他不由得将目光重新落在秦展身上。
秦展倒是没看他,已经坐下来打开电脑,调整了投影仪,大屏幕上出现了和案件相关的所有信息。
“闲聊到此为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