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林霞闻言突然止住哭声, 面色蜡黄枯白,抖着手看向苏韫亭。
苏韫亭和卫向晨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看来,吴勇的死亡, 和陈林霞确实有关系。
卫向晨立刻进入状态:“陈林霞,希望你将整个过程实话实说, 完全配合我们的审问, 在警方鉴定结果出来之前, 你的情况还可以算为自首,会减轻你之后的刑罚。”
可能是没了女儿,作为一个独活在世的母亲, 已经心如死灰。
陈林霞艰难地动了动没有血色的嘴唇, 竟微微笑了一下,那个笑带着丝诡异和决绝。
“吴勇,是我的前夫, 陈璐的亲爸。”
她垂目, 开始回忆深埋心底多年不愿提及的过往。
“我娘家经济条件不好, 是多子女家庭, 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小十一岁的弟弟。父母都是农民,母亲性格软弱,父亲强硬,我从小和姐姐就生活在家庭暴力下,我爸经常打我妈, 我和我姐下雨下雪天, 光着脚半夜去喊邻居到我家拉架是常事, 直到后来有了我弟弟,他才不怎么再动手打我妈了。他们供养四个孩子, 上高中是肯定上不起的,我和大姐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赚钱,补贴家用、供弟妹上学,大姐二十五岁才相亲结婚,婚后也是一直在各种给父母弟妹出钱,我却不想回到农村去,一个人留在城市赚钱,日子过的也还不错。”
“那一年,他们打电话通知我回家,说我弟放暑假和同学去河里玩淹死了。这对我、对我们家来说简直晴天霹雳。我连夜买车票回去。”说到这,她自嘲似地笑了笑,“回到家我才知道,是我弟谈了女朋友娶媳妇要钱,他们准备把我卖出去,用我的彩礼给弟媳娘家下聘礼。”
“我不想重复过那种贫穷的人生,也不想过我母亲那种整天被打的日子,我找朋友帮忙,逃了出来,换了个城市重新开始,也就是那时候遇见了吴勇,他对我真的很好,帮我租房子,对我嘘寒问暖千依百顺,我觉得没有指望的生活,开始变得有盼头,后来我们就结婚了,婚后头一年生下陈璐,跟着他回婆家过年,本来挺开心的。”
陈林霞说到这里,痛苦的捂上脸,又开始哭起来。
“吴勇他妈重男轻女,看不上我和陈璐,因为陈璐是个女孩,她就怂恿吴勇打我,逼着我们离婚。我那么信任吴勇,我觉得他那么好,他不会,他对我和陈璐那么好,我以为我至少是和我妈不一样的。他那一巴掌,打肿了我的脸,也彻底打醒了我。寒冬腊月下着雪,陈璐身上只裹着一条小小的薄毛毯,我们娘俩身无分文走在坑洼不平的农村小路上,是客车司机看我们可怜,把我们送回了市里。”
她抹把眼泪,说完了好像那时候的伤心也就过去了,止了哭腔。
“后来,我们就办了离婚,我一个人带着陈璐来到深夏谋生,当时带着陈璐住天桥底下的桥洞,背起陈璐去酒店刷了一个月的碗,才租到房子,再之后赚了点小钱,陈璐也上学了,我就租了个小摊在学校门口卖早餐,也能照顾陈璐。虽然穷,但我们娘俩的日子过的真的很好,很幸福。”
一想到陈璐现在却躺在解剖室,已经不在了,她差点又晕过去,幸亏旁边红着眼眶的女警扶了她一把,给她喝了口茶水,陈林霞才缓了过来。
“吴勇是我杀的,我亲手把他砌进了水泥墙。”
说起杀害吴勇,陈林霞反倒没有那么悲伤了,仿佛这么多年,这是她做得最有底气的一件事。
“十多年,他对我们不闻不问,陈璐的抚养费半毛钱都没出过,三月份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和陈璐的消息找过来,见面就要钱,我不给,他就要砍死我和陈璐。我死了不要紧,陈璐她出生在这个家已经很可怜了,我绝对不会让吴勇再来伤害陈璐。那晚上,他疯了,拿刀在家里乱砍,我好不容易把陈璐放出去,就想着和他同归于尽,只要陈璐能好好活着,我就和他一起下地狱!陈璐跑出去后,找来张姐他们过来拉架,把吴勇打晕了。我让张姐和她男人走了,安慰陈璐去睡觉,之后把吴勇绑起来,用湿毛巾捂住口鼻,砌进了卫生间的水泥墙。我本来是想自首的,但是陈璐马上就要高考了,我不能影响她,所以坚持等到高考结束,想这个暑假再给陈璐赚一点钱,把大学里用的学费都给她赚够,这样再自首就不用担心她在大学里吃苦了,我不知道,我这一走她就出了事。如果这是我杀了吴勇的报应,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为什么要是陈璐?为什么是她?”
陈林霞哭得虚脱,晕过去之前只愣愣地望着苏韫亭,微不可闻地问他:“你说,我是和这个世界有仇吗?”
苏韫亭不知道陈林霞是不是和这个世界有仇。
但他听完,觉得心里挺堵得慌的。
在这个案子里,陈璐是罪不该死的那个,而陈璐却死了,甚至没能清清白白的走。
身为一名刑警,破获过那么多案件,形形色色的什么原因都有,唯独陈璐,让苏韫亭心中情绪激荡。
他站起来,掏出一支烟转身往外走。
“苏队,你干嘛去?”
卫向晨喊了他一声。
“一会儿老陆过来,让他别管那个乔天亮,先过来照顾一下陈林霞。”苏韫亭扔下这句径直就出了刑讯室的门。
那些渣滓!
苏韫亭面色沉重地回到办公室,其他人已经出去执勤了。
秦展还没离开,听到声音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脸色这么不好?”
苏韫亭闷闷地嗯了声,情绪平平走到秦展旁边,往秦展手中的资料上看了一眼。
资料标题写着:有罪证据、言词证据、实物证据、直接证据与间接证据总组。
“你在看什么?”他问。
秦展翻着手里的资料,头也没抬回他,“涉轮|奸|陈璐案嫌疑人审问笔录。”
苏韫亭哦了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秦展:“参与轮|奸陈璐的那几个渣滓,后续法院那边会怎么判?”
“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二人以上轮|奸的;致使被害人重伤、死亡或者造成其他严重后果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秦展回答完,合上资料看向苏韫亭,非常严肃地补充了一句:“法院会根据犯罪恶劣程度进行最终判决。至于孙琼教唆他人强|奸,如果司法精神病学鉴定结果认定,孙琼对刑事责任能力无辨认障碍的话,她应该是判处十年有期徒刑。”
苏韫亭紧绷着身体,没有发表看法。
“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秦展伸手,将他拉到椅子上,和他对坐,“不是还在为我说要去见你父母的事情闹脾气吧?”
“不是。”苏韫亭说,“就是突然觉得人和人之间千差万别。张扬家庭物质基础丰厚,自己也很努力,明明前途无量,本该是幸福美满的家庭,偏偏父母做事执拗,行为偏激不说,对他甚至都算不上爱。陈璐其实和他差不多,积极向上认真努力的生活,同类人总是互相吸引的,他们俩人能走到一起成为男女朋友一点都不奇怪,错都在他们父母身上。孙琼凭一己之力,毁了两个孩子。”
秦展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了?”苏韫亭反驳,“我分析的有条有理,你鸡蛋里挑骨头。”
“不是毁了两个孩子,是毁了7个家庭。”秦展神态自若地迎着苏韫亭的目光,“魏星他们和张扬、陈璐都是同学,虽然他们五个人不无辜,却也是间接受害人,因为被孙琼教唆,收了一万块钱,走上犯罪的道路,之后无法再去大学报道,人生刚开始就要在监狱度过剩下的几十年,其中三人还是独生子,家都塌了。”
“身为刑警,说这种话可能违背的职业素养。”苏韫亭用牙|尖|咬|了下|嘴|唇,“我想说他们活该。”
秦展:“……狼崽子。”
苏韫亭从鼻腔里发出个气声:“哼。”
秦展也不恼,拇指|指|腹在苏韫亭下嘴|唇|摩|挲两下,笑容宠溺,耐心难得的好:“世事千万,自己心里要有个准绳,你这样意气风发嫉恶如仇是好事,我也喜欢你这样,但站在公理之下,就注定不能带着个人情感去看问题,这会有失偏颇。”
一个心存正义的苏韫亭,向来不喜欢秦大教授这种说教,在学校里的时候就不喜欢,现在自然也不怎么喜欢!
像小猫发脾气似的,苏韫亭微微低头,猛地|含|住|秦展的拇|指,故意|咬|了|一|口。
秦展吃痛,眉头微皱,低斥:“苏队,你属狗的吗?”
苏韫亭松口,看着自己留在秦展虎口的牙印,伸|出|舌|尖|舔|了|舔,抽身板正坐好,翘起两条逆天大长腿,目光深邃地望回去,“别对我说教,你在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威严感。”
这种带着些不以为意的挑衅,永远都能让秦大教授失|控。
秦展撑着苏韫亭坐的椅子扶手,躬身站起来,整个罩在苏韫亭头顶,这样的站姿显得他腰身非常|性|感|撩|人。
苏韫亭舔|舔|干|燥的嘴|唇,回视着秦展那张不怎么开心地脸。
秦展确实有些被他惹恼火了,下一秒两|根|指|关|节捏上了苏韫亭的下巴,“太阳还没落山呢苏队,秦老师再好的脾气也经不住你一天两次挑衅。”
看着秦展逐渐下|沉的|腰|身,苏韫亭有些慌了。
“你……冷静点,秦局……秦老师……”
就在秦展下颌抵上他肩膀的瞬间,苏韫亭紧闭双眼,急促道:“秦展!”
秦展动|作|停|住,贴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这就怕了?刚才不还在挑衅我的耐心?”
苏韫亭双手|撑|在秦展|胸|前,面|红|耳|赤|低声道:“你别这时候发疯啊,刑侦大办公室人来人往的,等会叫人看见怎么收场?”
秦展面容素白沉静,丝毫没有因为他们近在咫尺的距离表情有任何异样。
“苏队长,下次换个地方|撩|拨我。”秦展在苏韫亭耳|边微不可闻的吐出几个字后,缓缓起身和他拉开些距离,简单整理下领口,望向办公室门口。
“乔天亮开口说话了吗?”
谢遇知一脸若无其事的捏着张画像进门,清了清嗓子,回道:“秦局你这招很管用,把之前缴获的那些毒|粉往乔天亮面前一放,他立刻就把事情交代了。画像师按照乔天亮的描述,把对接人长相特征画了下来,之后我会打印几分交给队里的人都看一下,等行动的时候方便辨认。”说完,他眼神复杂地看向苏韫亭。
苏韫亭眉毛一揪,语气不善:“看什么看?没见过人和局长吵架?”
谢遇知耸肩摊手:“我可什么都不知道,苏队你别逮谁咬谁。”
苏韫亭:……
“你倒是想给我咬,我不稀罕咬你。”苏韫亭冲谢遇知翻个大白眼,“之后乔天亮,就给你们禁毒支队了?”
“理论上是。不过,需要你们刑侦支队继续配合。”谢遇知无奈的扯了扯嘴角,“这件事牵扯到吴勇。”
“吴勇贩毒?”苏韫亭正色道。
“对。”谢遇知扯椅子坐下,“乔天亮交代,吴勇是他的上家。几个月前,吴勇拿着从乔天亮手里得到的七万块钱到深夏来找上家拿货,结果杳无音讯,乔天亮担心自己被骗钱,就来深夏找人,结果人就失踪了似的,什么也查不到,经过多方打听,乔天亮才打听到吴勇最后一次露面,是和陈林霞在一起。”
“那他应该没少去翻陈林霞的家。”苏韫亭哼笑一声,“应该是多次翻找都没有结果,今天才会再去陈林霞家里。他是觉得陈家死了人,刑侦又发现了吴勇的尸体,暂时不会有人再去案发现场,才光明正大的在屋里到处翻找吧。”
“是啊。”谢遇知摸索着下巴,眼里带着些疑虑,“我有些地方想不通,为什么乔天亮多次入室翻找都没找到这包K|粉,今天突然就找到了呢?这包毒|品肯定不在吴勇身上,不然刑侦拆墙的时候就该发现了。”
苏韫亭沉吟片刻,眉目凝重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这包K|粉,很有可能陈林霞或是陈璐知道,是她们中谁故意藏起来的?”
谢遇知摇摇头,“我觉得她们可能不知道这是毒|品,乔天亮说,是无意间在花盆底下发现的。”
花盆底下……
秦展忽然想起陈璐卧室窗台上,那盆开得正盛的鼠尾草。
“或许是无意捡起来,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随手扔在了窗台上,一般这种不经意的小地方是不会引人刻意去翻找的。”
秦展目光淡淡地回了句。
“我也是这么觉得。”谢遇知点点头,“现在需要刑侦去调查吴勇的人际关系,追查吴勇的上家。”
苏韫亭将额前乌黑碎发往后一抓,眼梢微微瞥了眼谢遇知,起身冲秦展道:“我现在去喊卫向晨,不一定到什么时候,晚饭你不用等我回家吃了。”